2、假凤虚凰 ...
-
婚床坐定，一杆秤麻利挑开了她的盖头。绣芸不胜娇羞地抬起脸，面前——居然不是新郎官，而是个面如满月的三旬妇人，手里还拿着刚揭下的红盖头。
“芸娘，换妆了。”她笑着招呼，官话地道，绣芸立刻认出她是进范家门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全福太太，范家家主范懋柱的侄媳，新郎的堂嫂辛氏，绣芸入门之前，她是范家宗房唯一的默字辈媳妇。绣芸问候了堂嫂，转头四望，找不到刚才牵着红绸送她进洞房的人，敢情这“称心如意”挑了盖头的是辛氏不是他，绣芸惊疑，“相公”二字又说不出口，吞吞吐吐半天才问，“大少爷呢？”
“芸娘你听我说，”辛氏示意小絮关好房门方道，“默瑶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绣芸一时领会不来，“他去哪儿了？”
“他过完年就出了宁波府，间或从广西寄过几封信，人一直没回家。不过你放心，默瑶人不在，和你的大礼是行过了，你是我们范家名正言顺的媳妇，拜完公婆就记上族谱……”
绣芸顾不得礼数直接打断她，“人不在，刚才谁和我行礼？”
“那是默珊。”
原来他不是真正的新郎官，他只是个冒名顶替的——那样腼腆拘谨又清雅细致的微笑，是给嫂嫂的，不是给自家新娘的。
她嫁给了范默瑶，跟范默珊三跪九叩六升拜，再被范默琛的妻子挑了盖头，最后一个人吃红糖圆子，一个人换妆，一个人侍筵，一个人见大小，一个人完成着那一个个姆妈嬷嬷教过，却又完全不在她准备中的环节。
弟弟替兄迎了新娘，行了大礼，毕竟不能替兄入洞房，默珊的戏份止于新房门槛，范懋柱亲自举杯致歉，说新郎身子不适就不出来吃酒了，绣芸象征性给几位阿祖阿公斟了状元红，也躲回房里不再露面，接下来的交杯酒，逗新娘，吵新房统统省了，贴满囍字的屋里，红绡曳地，红烛高照，远处传来悠扬丝竹，细细敲打着窗下自成一体的寂静。
“姑娘……”小絮实在忍不住，“这……这太欺负人了……”
“别吵，过来，给我揉揉。”绣芸拍拍端了一天酸痛的肩膀，“你也听到了，堂嫂说这安排爹爹姑丈都知道，好日定了，刮风下雨落雹子也不能改，不让范默珊替着，我就得跟公鸡拜堂，还得叫宁波城都知道我钱绣芸嫁人，新郎官没回来。”她抬头瞥一眼丫头，“范老二总比公鸡强点吧？”
“倒也是……”小絮一边按摩一边叹气，“老爷也真是，嫁妆搞得那么排场，回头又让你吃这哑巴亏……”
“算啦，范家肯定也是不得已。”绣芸反过来安慰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你看今天见大小的时候，长辈们给的礼厚不厚？”
宁波风俗，公婆是自家人本不用给，绣芸入门，不但叔叔姑姑们赏得丰厚，范懋柱和杨氏也送得阔绰，那是没明说，暗地里安抚她呢，范家是不厚道，可归根到底她还要在这个家里待上几十年，说不得，也只能忍一时海阔天空，再说真不依不饶闹起来，传出去两败俱伤，最没脸的还不是她钱绣芸。
真要怪，就怪那不知死哪儿去的范默瑶好了！
范氏一族枝繁叶茂，宗房却只有范懋柱范懋柏两兄弟，二老爷那边先不提，自家公公有三子三女，长子默瑶是原配所出，次子默珊和长女皓珠是续弦杨氏所出，三子默玟是曲姨娘之子，最年轻的严姨娘则只有两个小女儿，皓璃和皓琳。
长辈赏钱，平辈互揖，晚辈收了她的见面礼小嘴更甜，所有人都懂礼数，知进退，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本该出现却杳无踪迹的新郎官。绣芸跪着接了红包，杨氏起身亲自扶她起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默瑶不懂事，你要多担待。”
公公范懋柱说，“默瑶回来，一定让他给你个交代。”
曲姨娘和严姨娘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上下赞了一番漂亮，默玟才十四岁，半大少年，正是不知怎么跟异性接触的时候，脸红红的不善言辞，被三个姐妹叽叽喳喳笑了一通。
一屋人里，唯有二少爷范默珊，是第二回和她见面了。
行礼到他这儿时，绣芸垂着眼说了一句，“谢谢。”
这句话不在例行敬语里，她能感觉对面的年轻男人似是意外地迟疑了一下，很快答道，“应该的。”
三个字和他的声音一样，有着超越年龄的敦厚沉稳。呵，应该的，弟弟替哥哥救场，难道不应该么。
一家人，光明正大坦然相视，难道不应该么。
绣芸鼓起勇气抬头，冲他端庄又大方地微笑，他回之以同样的笑容，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面前这张脸似乎和方才新房门槛前那一眼，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好像眉不完全是这双眉，眼也不完全是这双眼，可惊鸿一瞥悄无声息，她又疑心当时看得并不分明，那一手握红绸，一手拽她，峨冠博带，剑眉星目的，不正是她的假新郎，真小叔么？
“反正，范家做得不对，回头姑爷回来，好好罚他一顿，拜堂成亲都要人替，太不像话……”小絮埋怨一通，说着说着又转了语气，“不过姑娘你看，范家二少爷三少爷都生得眉清目秀，姑爷啊肯定丑不到哪儿去，那些传闻都是胡说八道，你可以放心啦。”
绣芸便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可做不得准。你看二少爷三少爷都规规矩矩，怎么他范默瑶就这么乖张？”
“那这……”小絮又愁苦起来。
“别想了。既来之则安之。”绣芸拍拍她的脸，“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小絮收拾完自去外间休息，陌生屋子陌生床，不知她睡得怎样，反正绣芸许久都不能入梦，金丝绣被上那鸳鸯戏水龙凤朝阳的纹样硌着指尖，像安抚又像提醒，叫她一刻不能忽略这是她的新婚之夜。
她假凤虚凰，独守空房的新婚之夜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假凤虚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