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安塔列斯

69、愿成双

　　寒天日短，夜深风急。
　　新月冷，霜华重，少年独立院中，俊美无俦的面上神思微凝，一身黑衣冷冽如铁，纹丝不动，似与这无边夜色融为了一体。
　　“澹台师兄。”
　　少年侧头，淡淡一笑：“清风师弟。”
　　清风童子静静站了片刻，简短道：“那人是靳安侯世子。”
　　澹台燕眼角一跳，缓缓点了点头：“多谢师弟相告。”
　　清风童子沉默半晌：“然则……师兄当如何？”
　　澹台燕闻言低低一笑，昂然负手：“哪来那许多如何，若想要什么，便要自己去争！”他转首望向黑暗，眸色沉沉，平静无波，“师父曾说过，若一时争不过别人，也并不意味着那人就比自己更强，有时候只是时机未到，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未到最后，谁能知晓？”
　　“……澹台燕虽然出身草莽，却也从来不惧放手一搏！”
　　万籁俱寂，夜色中，似有胡卢呜呜，绵绵如丝，又有歌声遥遥相合，牵牵扯扯，其缠绵处，有情人大可领略得出。
　　清风童子听了一会，涩然轻叹：“我不如师兄多矣。”说罢，转身就走。
　　歌声渐歇，而卢音依旧。那胡卢独自响了一回，不得歌声来合，转而呜咽。袅袅余余，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乘着夜风，仿佛直抵人心深处，牵扯出一缕难以名状的温柔痛楚……
　　澹台燕一动不动，似听得入了神……待远处声响全无，方才身形一晃，随即又挺立如松。
　　他按着胸口缓缓闭上眼睛，强行把喉头一口腥甜压了下去。

　　大帐之中，物件简陋，除开一榻一几一案外别无长物。赵萱斜在榻上，支着下颌晃来晃去，手指在木几上无意识地轻轻弹跳。
　　郢玄头发微湿，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一眼望见那人懒懒躺在自己榻上，歪头玩着手指，听得声响，倏然抬起头来看他，水汪汪的眼儿，眼角晕开一抹淡红，更衬得面如桃花，色若朝霞。
　　狭窄的帐内，似有暖风流动，他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混乱一片。
　　那人眨了眨眼睛，坐起身来，冲他笑了一笑，伸手指了指身侧的位置。
　　“忘忧……”他轻轻呢喃一声，胸口漫过一片火热，内里却如同弄栋海子的潮汐一样，起起伏伏，迭浪千般。
　　他往日独自凝思，虽情丝如潮，辗转反侧，极是磨人，但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尚可忍得。此刻这个人就在眼前，活生生儿的，眉角含春，眼波流慧，一颦一笑，一言一动，无不叫人心折，天下又哪作第二人想？不由得在原本的心意上又添上了十倍渴望。
　　隐秘的愿望如火般蔓延，反倒令他止步不前。
　　赵萱唇边的笑意再忍不住，少年手足无措模样，极力忍耐的表情，撩拨得她心痒痒的。回忆从心底某个角落冒了点芽儿，飞快地抽出枝颤巍巍的嫩条儿来，瞬间开满了花。她想着笑出了声，起身走到少年面前，盈盈伸出手去……
　　郢玄绷紧了身体，心在腔子里怦怦跳动，他感觉那轻柔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抚在自己面上，含笑的女音低低问道：“我好看么？”
　　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密语，仿佛是一把钥匙，突地打开最后一道压抑的闸门，奔涌而出的激流，冲破所有的矜持和顾忌。
　　他猛地捉住那只柔软的小手，紧紧贴在自己面上，哑声道：“好看，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
　　啊，赵萱呆愣了，脸上慢慢飞起一点嫣红。少年眼中闪烁的热烈光芒，仿佛一朵朵跳动的火焰，带着灼人的温度，几乎令人不能直视……
　　她咬着嘴唇，微微侧开头，目光斜斜地，带着点儿嗔怪落在少年紧握的手上——他握得用力，她手都痛了啊。
　　郢玄似毫无所觉，他只是目醉神迷，看那人面孔微红，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脸去，眼风儿带着点不可言说的爱娇斜睨过来，那神情，直叫人爱到骨髓里去……
　　他忘乎所以地握住那人的手，恨不能立时站在最高处大声宣布，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是他的！
　　“手痛……”有人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恍然大悟般松开手，顿了一顿，再不迟疑地张开双臂，把身前之人拥入怀中——
　　天地仿佛都静止了。
　　颤抖的手臂，紧贴的身体，鼻端一阵阵的少女馨香……耳膜间鼓动着自己卜卜的心跳，几乎能听见血在脉络中汹涌流动的声音。他心神激荡，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所有希望，转眼便落了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稍稍放松手臂，下了决心般低下头来。怀中人气息微乱，眼睫忽忽闪闪，两片花瓣般的嘴唇张了张，又犹犹豫豫的闭上。
　　他缓缓向她俯下去，尚未触到，已闻得吐息如兰，不由热血直涌上来，几近颠倒不能自已……他屏住呼吸，把嘴唇轻轻贴在她唇上。少女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淡淡的甜香，叫人意乱神迷，久久舍不得离去……
　　赵萱蜷了蜷手指，少年的气息宛如青松，清新干净纯粹，带着最初的悸动落在她的唇上，良久良久，两人都一动不动，她忍耐不住，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在他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她只感觉手下的躯体剧烈一震，情势便颠倒过来。
　　少年的吻，青涩而又热烈，往往弄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寻得个空隙挣脱开去，调整数次呼吸，方觉唇上又麻又痛，热辣辣的一片。
　　郢玄亦是呼吸不稳，胸口剧烈起伏，那人倚在他怀中，眉目娇软，花瓣般的嘴唇被他蹂躏得已是微微红肿，却分外靡丽，只是看一眼已经遏制不住，心中有个声音叫嚣着，想要得到更多，再多……
　　不错，她是他所爱的，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女子，他心里早已经认定了她，发誓今生今世，非她不娶！便是即刻为她死了，他也绝不后悔！
　　他怀着不可遏止的热烈情爱，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抱起了怀中娇躯，大步走向床榻。
　　赵萱有些慌乱，唔，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似乎太早了一些吧？而且……条件也有些太简陋了吧？恐怕不太舒服……
　　她还在纠结一些有的没的，不觉身上衣裳已经褪了一半，隆冬的寒意非同小可，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伸手抓住少年的手——
　　郢玄手下一顿，抬目却见那人睁大眼睛望着他，似带着几分迷茫，几分惊惶。他突地一个激灵，找回几分理智。
　　那人被他半抱半压在榻上，外裳凌乱地堆在肘际，敞开的中衣露出脖子下面大片莹白的肌肤，隐隐可见一抹浅浅的雪痕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我……”他禁不住面红耳赤，缓缓把头扭向一侧。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他理应爱她敬她，不可亵渎于她，可是身体像是自有主见一般，固执地抱着她不肯放开。
　　于情于理，此刻他应该克制退避，分开两人，自己另寻住处。可他怎放心留她独自一人，而要对她不闻不见，却又如何舍得？
　　他正矛盾挣扎，忽闻耳边弱弱唤了一声：“好冷……”
　　少年轻轻一颤，徐徐吐出一口长气，回身抱紧了她，单手把被子一抖，裹住两人，就这般和衣而卧。
　　帐内一时间安静无比，唯有彼此间交错的呼吸起伏，然而被下交握的手指，腰间紧扣的手臂，火热偎贴的胸膛，却又哪里能够让人安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赵萱热得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她在他怀中动了动，嘀咕一句：“好热。”
　　少年的胸腔微微震动了几下，似是哑然失笑。赵萱待要挣扎起来，却听他低低道了一声：“别动。”
　　赵萱哦了一声，任由他抱着她半撑起来，两三下脱去缠着手脚的累赘外衣。他瞧了一眼她剩余的衣物，又飞快地把她塞回被中，自己利落地解袍除裳，蹬掉靴子，仅着一层单衣钻了进来。
　　隔着薄薄的衣物，郢玄更觉得软玉温香满怀，触手丰肌弱骨，不禁呼吸一窒，心头复又燥热。当下不敢再造次，转过身体，与她掖好被角，只并肩与那人十指相扣，闭目调整呼吸，良久，方柔声说道：“睡吧。”
　　赵萱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觑着那人无甚动静，才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她习惯侧卧，怎奈手又被那人扣着，只能侧向中间。帐中烛火将灭未灭，闪闪烁烁，光影跳跃间，清晰地映照着少年的侧脸，峻拔韶秀，旷世无匹。
　　她看着，微微的笑了。恍惚间，心中思潮起伏，仿佛想得很多，很远，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直到蜡烛“嗤”的一声熄灭，黑暗彻底降临，她才轻轻合上眼睛。
　　嗳，这一夜辗转难安，半梦半醒之间，她只觉得紧挨着自己的躯体火一般烫人，想要略略避得远些，清静不了多久，不觉又置身于一团热源之中……不知不觉挨到黎明，方才迷迷糊糊彻底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