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龙剑 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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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不记之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最是一年春好处，北域邓尉山只一夜春风，便唤醒了漫山桃花，千树万树，竞相开得妖妖娆娆，灼灼其华。山下小村口，有农人扶犁而过，远远望去，只觉得满眼热闹春色，埋头掐指一算，便知又到了耕作时节。
老山深涧素来幽静无人，这一日黄昏，山路上忽然拐出个道士来。
一袭白衣，一记拂尘，发上束着太极扣，素屐系着白玉环。道士行路如乘风落步如踏云，悠悠然行走在山间泉边，偶有风来，吹起衣袂翩跹，说不出的逍遥，道不尽的自在。
神仙似的道士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往何处去。一路走走停停，临水便鞠一捧清泉，逢花便嗅一缕幽香。茸茸的眉间，看不出一丝匆匆的端倪。这样慢悠悠地行至山腰，抬眼见天色渐晚，彤云渐暗，方才良心发现，原来分花拂柳已是误了行程，只是眼下这天气，莫不是要……
“轰隆隆！”
耳边滚过轻雷，身边树影摇晃，绯红委地，随风落如雨。
山风中溢出了水气，道士摸了摸身后的伞兜，内里一把陈旧纸伞早已蛀洞斑斑，他思忖再三，不由暗叹一声——
也罢也罢，想来，姗姗来迟也不是头一遭了。
***
山顶处有一座三角亭。
不知是哪年哪代修建的好处所，楠木为柱，琉璃檐角，一眼望过去，风雅又清华。虽是隐在这荒无人烟的僻静山中，风残雨蚀，却不见有半点荒废痕迹。
道士一手举着那把徒剩支架的纸伞，一手提着被雨水浸湿的衣角，一步步迈上山顶。
烟雨蒙蒙里，依稀可见亭中一架琴，一炉香，一尊红泥小火炉，正袅袅散着清香。
如是神仙界。
道士站在亭下十步远，撑着破伞默立良久，方拂一拂长袖，抬头朗声唤道：“好友。”
一言未了，亭中传来一阵戏谑大笑，伴着这笑声，亭柱后施施然转出个华服书生来。
他束玉钗，披珠衫，俊采有一，风流无二，只是较之往常，倒显得素净许多。
“龙宿。”道士收了那把聊胜于无的纸伞，拂尘扫上肩，半晌一声轻叹：“好久不见。”
“原以为是哪一路高人先天，却未曾想到，竟是这么一只……”鎏金色的凤眼上下打量了道士几个来回，紫衣书生珠扇慢摇，掩住梨涡边那一抹促狭笑容，当即儒音浓醇，抑扬顿挫地给下了评断——
“落汤乌骨鸡。”
“咳！”道士老脸挂不住，一面腹诽此人果然计较他迟来的事，一面状似哀愁地长吁道，“好友，贫道远道而来，不招待茶水一杯吗？”
“剑子啊剑子……”
远远瞧一眼亭下的道士，只见他一袭白衣站在雨雾中，平日里毛绒绒的鬓发此刻被雨水侵浸，软趴趴地贴在面颊上，意态甚无辜，模样颇狼狈。书生不由暗自笑叹，相交数百年，深知道士插科打诨的功力举世无双，只恨自己误交损友，单是见他一面，便丛生无限欢喜，哪里还有心情去计较他的早与晚。
下一瞬，他珠衫一震，唇畔笑靥旋旋：“好友，上来吧。”
***
道士所要的茶水一杯，静候多时，端上来的不是茶，却是酒。
再一看，那酒水颜色轻浅，香气醇美，盛在釉彩杯中，与杯底绘的桃花共摇曳同生姿，荡出一泓旖旎——原来竟是桃花酒。
邓尉山人家养花以醅酩，昔人有花酿七题，来道这花酿的好处，说的便是梅花、桃花、茉莉、李花、酴醾、梨花、桂花。而这七花之中，最宜在春日饮的，便是号武陵、治百病、好颜色的桃花酒。
“北域山人酿桃花酒，皆采摘三月三日清晨的桃花，阴干，取好酒适量，浸泡十五日。开启时则花香酒香齐齐入鼻，沁人心脾。饮之则清醇润泽，艳魅而不失幽远，极是爽口极是清幽。”
龙宿眼里含着笑，搁扇推杯，曼声劝道：“好友何妨一试。”
剑子倒也不推却，一手接过，仰面饮罢，只觉入口柔滑，酒香丝丝入骨，驱散了一身雨水寒气。
龙宿再给他满上一杯，问道：“如何？”
“想你那儒门天下的东西，”剑子瞥他一眼，叹道，“哪里会有不好的。”
“非也非也。”龙宿摇摇头，“非是儒门之物，乃是吾之私藏。”他唇角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剑子，汝既饮了吾之私藏，当以何回报？”
一句话里，大有深意。
“耶，”剑子被那双莹彩熠熠的眼睛盯得发毛，忙放下手中杯盏，打个哈哈，“好友之间，谈何回报。”
这个人惯于推诿，被忽悠的次数多了，龙宿也不以为意。只是倾着身子，挨得近了，才瞧见他衣角鞋面上，俱沾染了桃花残瓣，再抬眼，却又看见那三千白发上，不知何时，也粘上了些许细碎花瓣，尤是鬓边一朵，衬得这老道微微泛红的脸，可笑之余，居然还显得几分……可爱。
都说是三尺秋水尘不染，如今看来却是沾花又惹草。掩下心中思量，龙宿一时兴起，亦不帮他捻下花瓣，只凑到剑子耳边，酽酽儒音吐气轻缓，幽幽的百转千回似水长流：
“道长端的是……行的好桃花运啊。”
那桃花运三个字，被他拖着长调说的清晰又恳切，莫名的，就带上了丝纠缠的味道。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剑子雪色睫毛微微一闪，当下退开一步，拂尘轻扫，收拢臂上，敛眉正色道：“龙宿，你邀我此来，就是为了取笑吗？”
“岂敢岂敢，”龙宿莞尔，他也不急着辩解，只反手扣住住眼前人的臂腕，眼里脉脉的，声音也柔缓下来，慢悠悠的如蛊如惑：“剑子，汝的桃花运在何处，汝还不心知肚明吗？”
剑子怔了怔，一时忘了要掰开龙宿的手，任他反扣着脉门，一个失神，便被这人侵身上来。
身后紧贴着楠木亭柱，龙宿双手轻柔环抱住他的腰，一面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那雪白衣带上摩挲着，一面贴在他的耳垂边，轻声呢喃：
“剑子，月出东山了……”
他抬起眼，只见天边黯色渐起，夜已阑珊，那雨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没了声息。远处月色如轻纱，笼得山间渺渺茫茫一片，模糊了树影，缭乱了人心。
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什么桃花运……只怕这辈子的桃花运，尽皆归于了眼前这一人而已。
这正是：
一壶桃花酒，一宿桃花醉。
须臾百年事，远行不如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龙剑 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