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二棣保同人> 三笑》朝平

1、三笑（上）

　　早春时节，阳和起蛰。

　　一贯温润的江南三月，数枝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柳条拂的人暖意融融，他抬头望望这晴和的天空，而后正了正衣冠，信步出得府门，向秦淮河畔行去。

　　金陵自古帝王都，六朝繁华如梦笃，即便如今降为留都，仍不失其端庄与雍容，反而多了一份宁静祥和，正如戎马多年的将军卸甲归田后，在庭院植几品□□，尝一盅陈年花雕般惬意。夫子庙南的集市里，他一身儒生白袍，通身温文尔雅的文人气质掩不住异色眸中那凛然的武将神韵，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也并不十分醒目。青石街上，多的是华衣锦袍的商贩、青衫葛巾的文士、镶翠着金的女眷、缁衣短打的劳力甚至于奇装异服的番人，这一片人声鼎沸之中，人人都是主角，却也没有谁比谁更值得在意。

　　一路上商馆民居高低错落，各色店堂争奇斗艳，叫卖声混着苏杭歌女的吴侬软语，尽数融进小食馆散发出来的腾腾蒸汽里。天元茶馆中，说书先生正口沫横飞的讲到当年太祖皇帝元宵节时在秦淮河上燃放小灯万盏，古河两岸，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何等壮观，进而手中折扇一合，道：“说起这船只，诸位看官可知当世最有名是…”台下早有人起了哄：“休说些人尽皆知的段子，谁不知当世最有名的是三保太监远航的宝船！”“那这位兄台可知此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可容千人？”台下之人一时噤声，这说书先生不无得意的继续道：“三保太监奉皇命六下西洋，前往爪哇、苏门答腊、苏禄、彭亨、真蜡、古里、暹罗、阿丹、天方、左法尔、忽鲁谟斯、木骨都束等国，不胜枚举，扬我大明国风，开海市，纳朝贡，当真是威风八面……”他不由地驻足莞尔，眼前仿佛浮现出永阳冲他说满刺加国的命名定是因为那全身是刺的南洋水果。

　　周记酒坊是金陵出了名的老字号，自古酒香不怕深巷，更何况是开在这人流如织的秦淮河畔，他尚未进得大堂，老掌柜便朗声笑道：“郑大人可舍得来老朽这里啦，若是再晚来一日，那坛花雕可就留不住了。”
　　他，如今的郑和，拱手回道：“前日行宫修缮之事尚有些杂务需要善后，正是抽不开身，难为周老惦记了。”“郑大人是鄙店的老主顾了，不必如此客气，大人派人言语一声，老朽便将酒送到府上，何必亲自跑一趟。周全，去给郑大人拿酒。”掌柜一面张罗着数坛送往通判府上的美酒，一面招呼儿子为郑和取酒，伙计则引着郑和在堂中客座稍候。
　　不期然周家的小孙子摇着木剑冲出来，正撞在郑和身上。老掌柜一看，三步并作两步，探身上前，就要摁着孙子给郑和谢罪，郑和赶忙伸手扶住：“小孩子好动，哪有这么要紧，我亲自来取酒，也正是想见见老掌柜和这机灵的孩子，是叫承远吧？今年多大了？”
　　“大人问话，还不快答！”老掌柜真是对自己这个活泼有余沉稳不足的孙子没了奈何。
　　“回禀大人，过了五月，承远便整十岁了。”男孩答起话来倒是一板一眼，恭谦有礼，完全不见了刚才的淘气模样。
　　“周老，有孙如此，幸甚。”
　　“嗨，这混账小子，打小就不省心，不知何时才成人啊，找个厉害媳妇管着他！对了，老朽倒想起一桩事，前几日，陈员外嫁女儿，起了二十坛十八年的女儿红，可巧余了两坛，老朽同那员外是老交情了，便讨了来，难得，难得啊，周全，去去去，再把那女儿红拿来，郑大人，好酒得给懂酒的人品，才不失了味道，这酒，老朽送您！”
　　“周老，这可不……”
　　“爷爷说您是将军？您的功夫是不是很厉害？”不等郑和推拒完，男孩突然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