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永隆帝六年，冬。
大鎏朝皇都漓城的冬天很冷。那种冷寒彻入骨，阴冷沁人犹如大冬天里喝了一杯凉透了的茶，自心底里打着哆嗦，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温暖他，只能由着他自己缓过劲来。
天暗的很早，才酉时刚过，文府的家丁——文禄已经把漆红色的大门落上了闩，才蹭进厨房想问问小婢绿浓今晚的菜色，只觉得耳朵根子一疼，立时惨叫出声：“哎呦……我……我的好姑奶奶……好姑奶奶，您可下手轻着点，仔细您的手疼。”
“你小子只知道贪嘴贫舌的，让你看个门，你怎么又躲这儿来了，仔细我回禀了爷，明儿就揭了你的皮。”
扫眉柳眉一竖，略施粉黛的鹅蛋脸上带着三分厉色，七分娇俏，骂起人来都说着一口软绵的吴侬软语，煞是好听。
“扫眉姑奶奶，我哪里敢啊，是爷昨儿个才吩咐我的，没事就早些关门，怪冷的慌的。”文禄见扫眉一松手，赶紧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
“爷是体恤我们辛苦，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啊，府里廊下的灯笼都未曾点上就跑来厨房蹭吃蹭喝的，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文禄赶忙吱了声，跌跌撞撞地出了厨房的门。
一边的绿浓早就笑成了一团。
“扫眉姐，这儿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治得了他了。”
扫眉抿着嘴的嘴角一弯，略一抬眉，似有几分得色。
“爷昨天在侯爷府喝了冷酒，今儿个肠胃正不受用着呢，别煮那些油腻的菜，熬点红枣粳米粥暖暖胃。”
绿浓答应着，立马张罗开了。
这头刚吩咐下，扫眉便急急的向文翾的卧房走去。
一掀开厚厚的布帘子，便见床上的人一手盖在额头上，带着几分英气的眉微微蹙着，脸色略有些苍白，似是听得门口有动静，便睁开眼睛瞥了一眼，见来人是扫眉，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昨儿个是怎么嘱咐爷的，让爷酒要少喝，千万别喝冷酒，偏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今儿个可给爷脸色瞧了吧。”扫眉一边嗔怪道，一边端起桌上暖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试了试水温，送到了文翾的手里。
文翾接过茶，对于扫眉的数落见怪不怪，只做未听见，慢慢呷了两口茶，便觉茶汤清冽可口，不觉又喝了两口。
“这是什么茶，我怎么从未喝过？”
“前一月西罗国进献给皇上二小瓶茶叶，皇上赏给爷了一瓶，爷让我收起来，说是要用过冬第一场雨的雨水来泡，爷怎么就忘了。”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当时我还直称赞这个茶叶的名字雅致，叫芙蓉雪。”
扫眉宛然一笑，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又从一旁的橱子里取出早就预备下的衣服帮忙着更衣。
“爷年前晋升为吏部尚书不光政务忙了，连应酬都多了起来，你看，光醉酒这就已经第几回了。自己的身子还不清楚，大冬天的没事都要卧出一身病来了，偏又这样作践自己。”
“得了，哪有你说的那样娇贵，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只是小时候留下的咳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大病，没见过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用手放进铜盆里净了下面，刚接过扫眉递过来的手巾，就听得门外响起文禄的声音。
“爷，工部尚书袁大人求见。”
文翾手中的动作一滞，略有所思的把手中的手巾交给扫眉。
工部尚书袁明杰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已故懿德皇太后的亲弟弟，照理来说，这等身份显赫的人物早该位极人臣的，可惜他偏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整日里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从不在正经事上下功夫。大鎏朝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子一律由乳母带大，所以圣上对懿德皇太后本非像平常人家的母子般亲近，而对袁明杰更是恨铁不成钢，只是碍着亲戚的情分不好发作。
“请袁大人到书房稍待。”
文禄应了一声匆匆走开了。
扫眉为文翾披上件宝蓝色丝缎夹棉长袄，上头用银线细细绣着一朵朵秋菊，领口、袖口边都用狐裘滚了边，衬得脸色越发白得通透了。
“爷与他原本无甚交情，怎么忽然就找来了。”
“谁知道呢。”文翾用手拢了拢袖子，复又撩起袍子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好茶悠悠的呷了一口。
“爷不赶紧去会会？”
“急什么？他眼巴巴得跑来见我，这些时间总是能等得的，况且，我也不是谁说要见就马上跑出去给他瞧个够的。”文翾半揭开茶盖斜眼睨了眼扫眉，那三分淡然，三分慵懒，三分轻佻的表情让扫眉见了倒是一愣，慌忙的别开了眼。
“晚膳都预备下了？”
“已经吩咐绿浓替爷熬了点红枣粳米粥，爷可是要现在尝尝。”
“好。”
文翾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拿起搁在床头上的一本《珍珑棋略》不紧不慢地翻了起来。
不一会儿，扫眉亲自端了一个大盘，盘子里放着一碗红枣粳米粥，一小碟子葱油拌笋尖，一小碟子豆皮酥油卷，一小碟子酱汁青瓜，都是些清甜开胃的菜。粳米粥的米白里透着些青色，映衬着已去核切片的红枣瓣，看着都让人馋涎欲滴。
文翾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小半碗粥，菜却一口都没有动。忽然抬起头来问了声：“这粳米可是产自湖州的？”
“是啊，这原是每年的惯例，皇上把湖州进贡来的粳米分发给四品以上的官员，只是不知为何，今年的却是比去年的少了。”
“有就不错了，恐怕明年连这一口都吃不上了。”
“爷这话从何说起？”
“八月里湖州洪灾，闹到十月底水势才有所收敛，皇上从衢州、沂州、靖州拨了款子共计二十万两白银给湖州太守田一康赈灾，这才年底就有消息传出，湖州有大量灾民集结成群打劫过往商队。昨日吃酒，翰林院的陆仁佳喝多了几杯，才漏了嘴，说是有人要参倒田一康，折子都已经递上去了。”
“那个田一康那么大的胆子，敢私吞赈灾粮款，就不怕皇帝治他个欺君之罪。”
文翾把茶盏搁回了桌上，冷笑出声：“他是有恃无恐，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便为所欲为起来了。”
“难道爷说的是左丞相叶语正？”
“除了他还有谁？田一康出仕之前原是拜在左相叶语正门下，是他的开山门徒，光这一层关系就让他自己陶陶然地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几年他的仕途也算通达，在这人情世故方面他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他竟然有这一层关系在，朝廷上下官员也不敢随便参他啊。”
“眉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以为我们都能逃的开吗？”
扫眉歪着脑袋想了半日，仍是一脸茫然：“眉儿不懂……。”
“原不该对你说这么多的，这些家国天下的事也不值得你去费心思量，你只想着把这屋子料理整齐，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文翾飒然一笑，抬眼瞥见文禄在门外探头探脑地不敢进来，一瞧见文翾望着他，便硬着头皮进了房，刚要开口，却被文翾伸手止住了。
“知道了，想必他也一定是等急了，我这就去。”
文翾接过扫眉递过来的清水，漱了口，匆匆往书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