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晖兰

3、二、若雪[上]

　　又是那股异香……这么说，他是在梦中了？
　　莫赞恩走上山间小路，寻着那熟悉的香气。是的，熟悉。脚下的路仿佛走了多年，他不知自己何以如此笃定。陡峭的山路隐没在雾中，望不到尽头。银铃般的笑声自雾里传来，他不禁加快脚步。
　　近了……他依稀分辨出那个藏在雾中的雪白身影，是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白衣，白帽，白鞋，白手套，手里捧着一枝白色的花，只有那露在棉帽外的小脸是粉红的。
　　她看见他，欢呼一声，雪球似的身体朝他滚来，只一眨眼便来到跟前。小脑袋高高仰起，乌黑灵动的眼睛弯成月牙——
　　“你来了，鬼魂大哥！”
　　Ouch——！！！
　　莫赞恩揉着额角的肿块睁开眼睛。
　　天刚蒙蒙亮。这里是他的卧室。没错，他从八尺宽的床上掉下来，撞到了头。唔，痛得很真实……梦中的异香仿佛还留在鼻端，他下意识吸了口气，却什么也没闻到。
　　“你发什么神经……”他低声嘲笑自己的愚蠢。“做梦罢了。你明明还活着，怎会是鬼魂呢？无稽之谈，无稽之……”
　　他蓦地顿住，怔怔的盯着作晚挂在墙上的画。画上叫不出名的白花，和梦里那枝一般无二。山路，女孩，笑声，还有……呃，“鬼魂”大哥？
　　这一回，他居然全都记得。

　　国立研究所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期待之中。监测了一晚的数据表明，磁场已恢复稳定，实验可以照计划进行了。
　　九点正，教授们聚在控制室严阵以待，只等最后的检测步骤完成。
　　跟负责检测的技术员打过招呼后，莫赞恩穿上防辐射服，来到最接近能源核的中央禁区。其实他不必亲自跑这一趟，控制室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可他就是放心不下，毕竟没人比他更熟悉对照表上的几百个参数。
　　从一部部精密仪器前走过，莫赞恩边检查边和控制台的Yvonne保持联系，交换基本参数的浮动情况。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知道，这平稳的表象却是风雨雷电前最后的平静。
　　“怎么回事？”莫赞恩盯着突然剧烈跳跃起来的能量曲线，大声询问。
　　“Zane，是和昨天一样的乱流！”Yvonne听上去十分不安。“磁场很混乱，强度比昨天高出一倍……A组的人正试着用逆脉冲顶住干扰，可是很困难，因为测不到异动中心。”
　　“高泽教授怎么说？”
　　“他不在……Zane，我看还是放弃比较好，这样太危险。”
　　“……好吧，我这就出来。”莫赞恩走向出口。
　　中央禁区采用的是声控系统，当音波和口令同时吻合后通道才会打开。可是，当莫赞恩说出口令后门却没有打开。他重复一次，门还是不动。
　　“Yvonne，又怎么了？”
　　“识别系统故障了，好像是受到干扰……正在想办法修复。”
　　“那要多久？”
　　“我想很快……啊！谁启动了主程序！？”
　　Yvonne惊慌的声音被一阵尖锐的信号声盖过。莫赞恩只愣了一下便意识到这是超负荷的警讯。他立刻冲回仪器旁，企图抢在实验进入最终阶段前输入终止口令，可还是慢了一步。
　　能源核高速运转，发出骇人的震动与轰鸣，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
　　莫赞恩却仿佛置身于漩涡中心，每处关节、每个细胞都被一波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他移不动半步，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巨大的能量自能源核中爆发，将禁区密闭的空间笼罩在一片眩目的蓝光之中，仿佛开启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被蓝光吞没的瞬间，莫赞恩仿佛听到一个声音。
　　“路有很多，你进得来就一定出得去……”

　　——你来了，鬼魂大哥！
　　——都说了我不是鬼……
　　——你又没有实体，还说自己不是鬼？
　　——我有实体……只是不在这儿罢了。
　　——不跟你争了。爹早说后山闹鬼，不让我来，没想到却是只迷糊鬼。你要游荡到几时？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妨跟我说。
　　——心愿啊……你一个孩子又能帮我什么？
　　——我快八岁了哦！爹说过，满山梅花盛开的日子便是我的生日。
　　——梅花？
　　——喏，我手里这枝便是。
　　——好小的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喂，别跑那么快。
　　——来追我啊，鬼魂大哥！追到我就告诉你哦！呀……
　　——当心脚下！
　　女孩尖叫着滚下悬崖。他纵身扑出，妄想在坠落中接住那个雪白的影子……
　　惊醒。一身冷汗。
　　莫赞恩坐直身体，一块冰凉的湿布自额前滑落，掉在棉被上。迟来的痛觉袭上各个关节，痛得他呲牙咧嘴。好容易熬过去，他抬头打量眼前陌生的环境。
　　四方的屋子，木桌，木凳，木床。他敲敲墙壁，像是石头的。床边生了一盆炭火，火上煲着个奇怪的瓦罐，咕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浓郁的药香飘满一室。
　　莫赞恩突然一哆嗦，赶紧把棉被裹到身上。
　　能想象吗？他居然觉得……冷？在赤道上？还有棉被这东西，他也很多年没碰过了。几个可能在脑海里飞快闪过。
　　气候异变？没这么快。
　　医院装潢受复古风影响？没这么无聊。
　　他昏迷中被偷渡到某个第三世界国家？……没这么离谱。
　　听见呼呼的风声，他头皮发麻的瞧着那扇糊了纸又破了洞的窗户。
　　那么，这儿究竟是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