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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孤魂一缕尤牵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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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掌姐姐,鉴于之前的误会给你带来的困扰,我决定请你吃一顿好的。又鉴于我是病号无法离开医院,所以请你携带balabala(若干零食名)于周二课后来院。我请客,给小费。”
夏荷依把这条短信看了三遍才确定真的是安格发来的。能够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话是不是表示往事如风,伤痛和绝望都成为过去时了?
真是变色龙的体质啊。
虽然心中抱有怀疑,但荷依还是在周二下午提去一大堆食品。当她哼哧哼哧把硕大的食品袋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安格发出小猫一样咝咝的声音。
“果然有人请客就不一样了。你不会连小侄儿小侄女的零嘴一起买了吧?”
躺在半抬高的病床上的安格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就是脸色依然是吸血鬼似的苍白。他的左手上绑着一圈一圈的胶布,缠了大概有半只小臂。右手上扎着输液器,已经不知是第几袋的血袋高高悬挂在输液架上,正将鲜红色的液体一点一点输入他体内。
荷依假装没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东西,将安格在短信中特别提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真不明白你这么大的人了,又是男生,怎么会这么爱吃零食。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吃这些垃圾食品,好好吃饭不行吗?”
安格撇撇嘴,歪着头上目线望向对方:“你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我妈,不,像我姥姥。”
荷依顿时被口水噎住了。她恨恨不已地瞪了一眼,一屁股坐下来。
摊手。
“东西我给你买来了。小票在这里,一共127块2毛。小费你打算给多少啊?姑娘我人工很贵的,太少你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安格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姐姐你不扮高贵冷艳了吗?怎么这么能说啊?”
“自打我进了这病房,遇到的每个人都在提醒我要做好战斗的准备。”荷依神色变幻着,盯着安格道,“我是不知道,原来见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子还要做战斗准备……”
安格怔了一下,随即呵呵的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容如此飘渺,就像冬窗上飘落的一片雪。
然后他很快转过面孔,贪婪地望向桌子上的零食:“‘呀土豆’,好久没吃了,真的好想吃。还是番茄味的,荷依你太贴心了,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且不论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别扭这么不是味儿,那巴巴的小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指着喂?
“荷依,荷依,你看我的手都这么不方便了,你就行个方便帮我这个小忙吧……”
可是我也很不方便啊!
再怎么说也是少年样了而且还是这么妖孽的少年样你不要不自觉就卖萌好不好?你这样还不如真跟我战场上见呢!
但荷依终究是个玻璃心的女孩儿,在安格强大的眼神攻击下终于服软。她撕开一袋零食,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根土豆条,递到他面前。
安格露出一脸的幸福表情,抬高头,撅着嘴,甚至闭上眼睛来够薯条。荷依只能看见那样一张仿佛索吻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怦怦、怦怦、怦怦。
手一软,薯条掉了下去。
安格睁开了眼睛。
如此,纤毫必露,宛若清泉般的眼睛。
怦怦、怦怦、怦怦。
你怎么了?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着,看唇形似乎是这样的话。
看唇形……的话。
怦怦、怦怦、怦怦。
怦怦、怦怦、怦怦!
头顶上忽然落下一条白毛巾,掩住了她的脸。
“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太累了,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去洗把脸吧,清醒一点再过来。”
荷衣顺势出去好好用冷水拍了脸和后脑,又对着起风的走廊站了好久,这才惴惴不安地回到房间。
而安格也正望着窗外发呆,看见她进来后,立刻变脸似地换做一副讨好的笑容。
“你终于回来了。还正发愁不知道怎么把支票给你呢,好歹也是我说的要请客不是?”
支票?
安格抽出一张纸条,很慎重地放在荷依手中,轻轻道:“这是,安格的空头支票。”
不就是白条嘛!你搞笑来的吧!给张白纸签个名就叫支票了?
“可是我现在在住院啊,身上哪有钱?这个虽然是白条,可是毕竟签着我的大名,我不会不认账的,你可以吩咐我做一件事情,任何一件事情。”
你都成这样了能指望你做什么啊?你这不是空口套白狼吗?当别人都是笨蛋吗?
“说来看看,也许我能做到呢?”
夏荷依的目光无意中粼过安格的唇线,胸腔里的某个东西又弄出令人尴尬的巨大声响。她连忙把白条揣进后裤兜,含混说着“算了算了,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便要揭过这茬儿。或许是错觉还是怎样,她依稀觉得安格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荷依随即把目光落在血袋上,她弹了弹塑料袋,开口道:“这是你输得第几袋血了?有没有觉得好点?”
安格耸耸肩:“谁知道?流进我体内的血大概都够再造一个人了。可是我自己的血就是不涨,血色素还是那么低。”
如果你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荷依假装对输血很有兴趣的样子,一边观察一边问:“输血到底什么感觉?这个滴快一点和滴慢一点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和输液一样。不过如果太慢的话,因为内外压力不同会造成回血……”安格手指拨动着开关,一直关到完全闭锁的位置,“你来猜猜看,这橡皮管里的血到底是别人的,还是我的?”
安格脸上浮起一个妖孽的笑容,天真又诡秘。荷依被这个笑容吓了一跳,连忙抢过开关握在自己手中。
“搞……搞什么飞机?你又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是不是?这玩意儿是乱拨着玩的吗?”
荷依一边说一边去动那个开关,却因为手重一口气拨到了max。等她手忙脚乱终于调好的时候,橡皮管内却出现了好几个气泡。
正好一个护士进来查房,看见这一幕立刻劈手夺过荷依手中的输血管,一边调整一边训斥道:“你这小姑娘,玩什么不好玩输液管?你不知道气泡进血以后很麻烦吗?严重的话会造成空气栓塞!你知道什么叫空气栓塞吗?血液里跑进了空气会变成泡泡,回到心脏后会引起心衰,严重的情况下还会导致死亡!这个行为很危险的,以后不要乱动你不懂的东西!”
被骂得很惨呢。可是荷依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退身低头,任凭护士发泄怒气。安格也是一言不发,但不知为何,他的眼睛中露出奇怪的神色来,似乎……
等护士查完房离开后,荷依这才不服气的开口说:“有什么了不起。等我以后都学会了,一定比她做得还好。”
安格本来一直没有说话,闻言却望向她:“你说什么?”
“学医啊。我已经打算好将来的去路了。我也要成为医院里的一员。”
安格露出大吃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讽刺说:“就凭你每门及格边缘的成绩,也想学医?”
就算荷依一贯淡然处世,此刻也不禁露出受伤的表情。“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成绩?”
“你落下的笔记本上满世界都是各种低级错误,可是另一个人的就完美得不得了。师姐,你成绩太差了,考不上医学院校的。”
要不要这么犀利啊,好歹我也是为了——
“就算当不了医生我当护士总可以吧。当护士又没多难。”
安格瞪着眼睛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根里憋出几个字:“庸护杀人。”
太……太过分了!
荷依正要摆出战斗姿态准备迎战,安格忽然又冒了一句话出来:“我不要你救。”
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吗?
“开……开什么玩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不好……我只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你救不了我的。”
“你……你有什么了不起啊!这世界连癌症和艾滋都快攻破了,再障算个屁啊!你有本事就跳,跳到我学完真本事的时候再来,看我制不制得住你。”
很轻易就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在安格的注视下,荷依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法口吻全然不对,连态度也完全不似自己的。她弄不清自己是想要激怒安格还是想要被安格激怒,总之就是想要绑在一起跳河的感觉,就算被羞辱也完全不想放手。可是安格只是看着她,无声无息地看着,那目光太过犀利,以至于她不得不尴尬地别开头。
“不是你说的吗?想要成为名医。我被你忽悠了,所以也觉得这条路比别的路更好。”
“人体内的那片花海,这段时间我看了好多次,今后也想要一直看下去。想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用处,这条路最适合我了。因为可以帮到人,在别人最艰难的时候,手持着一盏明灯,为他照亮前路……”
“荷依——”
那个苍白的少年忽然开口了。
“我的空头支票,要不要现在兑现?”
啊??
荷依一回头,立刻触到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她慌忙转移了视线,望着另一个方向大声说:“好啊,兑现就兑现。我要你一直活着,活到我成为名医的那一天,我要把我举世瞩目的科研成果甩在你脸上,告诉你不可以拿高中成绩鄙视我——”
“荷依,我活不到那么久,许一个我立刻能做到的,现在就能做到的……”
安格近乎执拗地反复问着,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追赶。而荷依摇摇头望向他,眼中浮起了一层水光。
“我不要。我只希望你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
没有脚的小鸟,是不是只能一直在天空飞?
没有明天的蜉蝣,是不是只能在悲伤中结束一生?
荷依拖着疲惫的双腿离开医院往回走。真是累啊,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医院后都觉得累,可是累也想去。那个男孩儿是如此的让人牵挂,想要无视都不行。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也想要见到他,明天的明天也想要见到……
夏荷依在路口的位置站住了。
繁华的街区以及熙攘的人流,却依然只听见心口那个声音。
怦怦、怦怦、怦怦。
像要跳出来一般。
伴随着心跳声刚才的一幕幕也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动着,心中明明在大叫着“不对”,却想不出究竟为什么不对,就是莫名的惊慌着,像是预感到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这是,安格的空头支票。
我的空头支票,要不要现在兑现?
我活不到那么久,许一个我立刻能做到的,现在就能做到的。
天旋地转一般——
荷依忽然不顾一切的往回飞奔着,甚至连觉得碍事的书包都扔掉了。她奔跑得那么迅速,像一只没有脚的小鸟在空中滑翔,嗖的一下就飞进了血液科的病房。当病室门“砰”的一声大力敲在墙上的时候,她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那是怎样一副可怖的场景……连接着血袋的输液管被拔了下来,地上、床上、墙上……到处都是血,像小孩子的涂鸦一样凌乱了整个视野。安格的手上、嘴角上,甚至头发上也都是血,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就算被发现了也完全没有惊慌的意思,他只是对着目瞪口呆的夏荷依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对着泊泊流血的橡皮管用力地吹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