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季晓越

1、上元

　　是在大雨滂沱中，我静默地拜访了法隆寺，淡淡的，幽香的，我也手牵着悠悠的爱情，我想，我的爱人是分分秒秒都在想念我吧。
　　在奈良定居一年后，终于选择雨天，将自己做的小和尚木雕静静放在寺庙里。
　　………
　　两年的时光，温宇依旧站在旧风景的原点，他还是什么都不问我，只会给疲惫的我深深的拥抱，我也无法和他讲明我那时忽然离去是为了什么，总之当时是不得不走的，心里的声音清晰地告诉我，要去找回曾经的深爱，那种无法割舍的对一个人深深的喜爱。
　　温宇帮我把废置了多日的店铺打扫干净，我抚摸着那些细碎的花布和针线，我竟然这么久没做手工了。闭上眼睛，似乎能在这样的画面里看到自己，午后金色的阳光穿过窗帘，洒落在陈列针线和碎布的木桌上，一杯茶水幽幽冒着热气，猫咪在脚边打盹，庭院里花草正开的茂盛……
　　那时的我，想不明白情人为什么瞬间消失了，再也不联络。我整日不说话，猜测着上天在开什么玩笑。

　　时间倒带到两年前。

　　我

　　温宇把写着林闲地址的信笺放在茶杯下面，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这座城。
　　我将头发弄直，剪了齐刘海儿，买了雪纺的长裙，第一次那么心惊胆战地站在林闲公司办公楼前，我猜测他看到我时惊讶的表情，期待那表情下掩饰不住的惶恐和歉意。
　　我推门进去，林闲不在。坐在里面的是一位面容冷峻美丽的人，她精致面容下透出不可一世的傲慢，渲染地整个空间凝滞沉重。我轻声问她，请问林总在吗？她抬眼看了我一遍，只说他不在。
　　“我是来应聘贵公司……”没等我说完，她说：“我知道了，你是应聘总裁助理的对吧，我看你还行，明天来上班吧。”
　　我意外，就这样走近了林闲的生活……无需我再费劲周折编造谎言。
　　我们在分离十七个月后，我就怔怔站在他面前，这个人曾经在我掌心化着同心圆，说会爱我一生。而现在，他却完全无视我，从我身边走过，拥抱那个冷艳的女人。女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林闲冲我点头微笑。女人说，这是我先生，林闲。
　　我强忍着眼泪，眼圈红红地看向他，希冀他能回忆起我。
　　“你怎么了，不用紧张，新来我们公司的员工是会被繁重的工作吓到，不过适应就好了。”他走近一步对我说。
　　你还好吗，这竟是我第一句想要说的话。

　　每次工作到深夜，林闲总会叫我给他送杯咖啡。他端着咖啡杯，靠着椅子，疲惫地闭上眼睛，也只有这个时候，我可以好好看看他，是不是我的小闲。我以为我害怕的，是告别的时刻，原来，我同样害怕重逢。就如同现在，他的生活里完全没有了我的踪影。
　　“你是怎么知道，我喝咖啡从来不放糖的。”他忽然问。
　　“你喝咖啡不放糖精，只喜欢吃咖啡味的奶酪，从来不喝酸奶……”
　　他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我，我只是笑笑说，你太太叮嘱我的。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有几件事情，第一，我明天要去医院复查，公司的事情你留心一下。第二，我太太从来不知道我不喝酸奶。”
　　……
　　时间会慢慢沉淀，有些人会在你心底慢慢模糊。

　　林闲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就成了这家公司的总裁，甚至记不得怎么来到这座城。最恐怖的是，我记不得我太太是谁，她说，我们大学就相识相爱，后来我病了，再后来我们结婚了。
　　我就如同机器一样运营着这家公司，每次工作到深夜，我抚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头就会一阵剧痛，我似乎能记起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直直的长发，喜欢穿长长的裙子，她也有一枚这样的木刻戒指。
　　生活太多的不确定，我不确定我是谁，不确定是不是遗落在世界某个角落，有我曾经的爱。
　　当我看到安妮，也是直直的长发，穿着长裙。她为什么看我的时候会哭，为什么了解我，她是谁，我不敢去回忆，我的脑子疼痛地厉害。
　　一切，只是那眼神，过于忧伤。

　　我

　　林闲指间的戒指，是我们情人节去奈良，在一条悠长的小巷的一家手工作坊买的。老板说，这对木刻戒指本属于一位将军和他的舞姬，他们在这个小镇有一段离奇的故事，无论故事真伪，无论戒指真假，总之，现在它们属于我和林闲。
　　每次我凝望那枚戒指，总会想起，他说，他会带着这枚戒指进教堂，只是最终站在他身边的不是我。
　　我要怎样确定，他曾经爱我。
　　……
　　我偷偷将林闲车里的CD换成了BLUE LEGRND。
　　我讲给他，我男朋友曾经在学校食堂里唱Lemper的All that Jazz，爵士版的还是。我告诉他，我喜欢我男朋友这种奇怪的情调。我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林闲却在轻轻哼唱这首歌。
　　“林总也会这首歌。”
　　“什么，哪首歌？”
　　……

　　林闲

　　在安妮慌乱地抓住我的胳膊，在汽车呼啸而去的轰轰声中，我似乎听到，她大喊，小闲，小心啊。小闲，她这样叫我。是谁习惯这样叫我呢，在从前，一定有这样一个人，好熟悉。
　　最近，我似乎在努力记忆起过往。
　　我平静的生活止于我太太忽然提出想找个人为我们生个孩子。
　　我奇怪地看着她，她只是说，医生已经确定她是不能生育了，她想找个人，为我生个孩子。
　　我苦笑道，世界上没有比你更疯狂的人，竟然为自己的老公找女人。
　　她叹口气，说，我应该有个宝宝。她说这句话时，我的心忽然纠起来，只想轻轻抱着她，安慰她说，没有宝宝，我一样会和你生活到我们老去，因为我记忆里只有你。

　　All that Jazz是首怎样的歌？

　　我

　　我从身后轻轻抱着林闲，音箱里飘出Billie Holiday的《随风而逝》，我告诉他，我不是你生活的威胁，我也不企图你能想起我是谁。在我有你的孩子之后，会如同这首歌，随风而逝。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愿意牺牲，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
　　林闲松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他很忧伤。
　　那颗心，曾经为他多少次激烈且默默地跳动。是真的真的很爱，才将一颗真心奉上，任由践踏。
　　我泪水流下……
　　他说，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流泪，他会阵阵心痛，也痛恨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试图询问，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不过，他相信，我就是他曾经的爱，在看到我的第一眼起。
　　只是，爱，都忘记了。
　　在他走出卧室前，我大声告诉他，我们是真的爱过，请不要拒绝我。
　　……

　　一年后，我为林闲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我离开这座城的时候，林闲远远地透过车窗向我挥了挥手，也是唯一一次，我们相识六年来，我看到了他的眼泪。而他看到的我，是微笑着的，满足的。

　　思念不重，像一整个秋天的落叶。林闲是我小心维护的梦，我疲倦地享受着，这个无法靠近的光芒。开始的时侯，我们就知道，总会有终结。
　　……
　　有一段时光，我每天会带着我手工做的头饰和项链去温宇的剧组，每当把现代感浓烈的女演员打扮地古朴温婉，温宇总会在旁边给我满满的掌声，他们剧组里总会有人起哄，说着，温导的女朋友真是魔术师。我们也总是笑笑，我似乎亏欠温宇太多太多了。
　　傍晚，我们漫步在江南悠长的小巷，我说，温宇，你给我的感觉就如同这小巷，安静又充满内容，你不说你的故事，你不说你喜欢我。如果两年前的消失是永远的，你不会再见到我，你会怎么办呢。难道一直站在原点，看物是人非，看风云变幻，一直看到你胡子花白？
　　温宇说，他有预感，我会回来，不管多久。
　　我靠在他肩上，你为什么从不问我，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找到林闲，而林闲又是谁。
　　温宇说，只要你回来了，只要你还会和我手牵手走过这条路，你的秘密就在你心里吧。
　　你说，木头会在水里发芽吗？
　　谁知道呢？
　　那你帮我把这块木头扔进河里吧，看看能不能发芽。
　　我将木刻戒指摘下递给他。
　　温宇用戒指打了个水漂，那一层一层荡漾开来的水纹……

　　我现在定居在奈良，这里有好多悠长的小巷。这些小巷总给我淡淡的乡愁似的牵挂，走过间或相隔的隐蔽餐厅和宁静庙宇，见到密密的一小间一小间的手工作坊店铺。麻布，瓷器，布料，纸张，种种。不经意走过一间陶瓷作坊，主人不在，也许在里面的工作间。我将自己学习的木雕作品作为礼物轻轻放在主人素色的木架上……
　　从这里能眺望到远处的法隆寺，极为隐蔽的风格，透着端正的品性。
　　听说，温宇要在上元佳节结婚，我寄去了名为“上元”的情侣项链。
　　听邻居讲述了那位将军和舞姬的故事，原来，那对戒指也叫“上元”。
　　世界是这么巧。

　　很深很深，来日岁月，会让你知道它不过很浅很浅。

作者有话说

　　很久没上传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