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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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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门窗紧闭,不透一丝微风。轻烟袅袅自青铜香炉四角雕饰的祥麟瑞兽口中溢出,升起氤氲一片,然后缓缓四散漫开,拂过菱花窗下的古朴桌案,墙脚架上的半吐幽兰,壁上画间的松涛明月,一点点淡去,直到再看不见踪迹。淡青靛蓝的轻纱细幔重重叠叠,一层层笼着最里间的高床软榻。床榻两边的青色帘幔都用金丝吊钩勾了,静静地垂着,其内有人睡得正沉。氤氲烟雾抚过那人斜飞入鬓的眉梢,轻点其下微微上挑的眼角,隐约可见眼尾的几丝细纹。几十载的种种喜怒忧怖,全被他深埋心底,这才不上眉间——岁月毕竟是厚待于他。
他静静地躺着,却乍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像一条骤然被渔家拉出水的鱼,无力的在榻上辗转。
“王爷...”外室的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有人循声而入,几步走到里间的纱幔之前,却不敢贸然进入,只低声呼唤着,带点踌躇。
里面的人顾不上答话,只拼命喘息着,试图压下喉间强烈的咳意,好一阵子才慢慢平息下来。外面的人站在那里听得真切,几欲掀帘而入,却还是忍了忍,只静静候着。
又过一会,才听得倦倦的声音自里间传来:“琪瑞么?” 声音中那丝尽力掩盖的渺远和倦意让他有一瞬间恍惚,愣了一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忙答声是,又轻轻问了一句:“王爷,您还好么?”
里间那人只“嗯”了一声,又问:“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已是戌时三刻了。您…”他待还要说些什么,里面的人就吩咐道“你退下吧,”顿了顿又说:“叫人全都,散了…本王要…静一静…”
“王爷。”琪瑞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那声音复又道:“你子时,子时…再送,汤药来。”言罢,再悄无声音。
琪瑞只得应了一声,又添上一句“王爷但凡有事,随时召唤小人”,这才转身关门而去。
八王爷赵德芳倚在榻上,倦倦地阖上双眼。他只觉得很累,刚才说的那几句短短的话,就好似抽干了他身上的全部力气。三十余载宦场浮沉,让他身心俱竭。其间艰辛险峻,苦辣酸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足为外人道?
他幽幽的想起塞北监军,风刀雪剑;黄泛修堤,艰险重重;西北出巡,生死一线。又忆及当年保太子敢赌身家性命,扶幼帝撑广厦于危倾,除刘后助新主正其位,铲奸邪立君上之威严,往事种种,桩桩件件,即使是他日与父皇黄泉相逢,他赵德芳也能无愧于心!那个中的几丈豪情几许失落,一时想来竟恍如隔世。然,谁又能知,这些年来,他身在局中无一日不殚精竭虑,无一夜不反复思量。所谓一子错,满盘输。他赵德芳一人身家性命又有何惧?只是不敢去赌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想到天下,他一时思及辽国西夏,大宋外忧不止;又念念不忘朋党林立,朝堂内患频仍。事到如今,他已不知究竟是该恨天不予年,出师未捷;还是要感慨终于可以清风朗月、抱琴而归。
八王赵德芳就这么倚在榻上,双眼紧闭,反复思量:今上,也已经是君临天下,胸有千壑,不再需要有自己手握重权掣他手脚了吧?或许,自己真的是该歇歇了。何不就此放手,随那清风、化入朗月,去看看塞北的黄沙漫漫,再流连江南的桥头月明——那些他守了一辈子,为之放弃一切,却怎么也没来得及好好看过的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