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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番外4 上阳颜色好 ...

  •   人人皆知中州王庞统早过而立仍未娶妃,却也知道如今的王府之中无甚燕舞莺歌姹紫嫣红,只有一位柳姬。
      柳姬名妍,据闻原是前任户部尚书柳伯渊独女。当年柳夫人早逝,柳公长念伉俪情深疼她入骨,唯恐其受半点委屈,竟也不再续弦。
      柳妍自刚会开口叫爹,便由昔时名满天下的才子柳伯渊亲授诗词歌赋,日日书画琴棋,刚至金钗之年(12岁),已是名满京城,传为京城第一才女。
      那时刘太后尚在,听闻朝中女官私下闲谈言及户部尚书幼女,未及豆蔻竟引来尚书府外车马盈门,便好奇召入宫中一见。
      时柳姬刚过十二岁,已是丽质天成清雅如莲。她一身隆重宫装,匀施脂粉,端正地拜倒在刘后座前。待她抬头,刘后左看右看,叹道:“果然佳人,最难得是这身出尘之气。”叹罢招左右为其换装,尽去脂粉。座下妃嫔皆以为刘后惮其姿容,恐日后为患先未雨绸缪。待众嫔见柳妍一袭淡青薄绡衣带飘摇于殿上,不着一丝颜色的脸更胜先前,方知刘后怜其若此。

      待至及笄,正是青莲初艳众人前之时,柳公获罪遭贬,远配至信王封地。柳公耿直,先前已有多次驾前直言为帝不喜,此番蒙冤心中更是郁郁,终至一病不起,两年后与世长辞。
      柳妍痛失慈父,正是百般哀伤无所寄怀,信王妃登门,言受柳公生前之托,欲接柳妍过府。昔日柳公在时,信王时有探访,二人饮茶对弈也算投契。如此一来柳妍如何不信,当场扑至王妃怀中一场痛哭,然后收拾行囊,搬至信王王府。
      这一住,便是五年。自踏入王府那日起,除了祭拜父亲,柳妍就不再出门,总是安安静静待在后园房中读书写字,只每日晨起向王妃问安。慢慢地,就连信王都淡忘了她的存在,多年前才女的故事已成传说。
      然而,在这样悄然流逝的光阴中,柳妍还是如此清寂地美丽着,越来越甚。一日信王郡主召集闺中密友于王府后花园,柳妍恰巧走过,只一眼就衬得一众少女全无颜色。有人悄悄问及,郡主刻意抬高了声音:“她?不过是我母妃专门养着用来送人的下人罢了。”
      柳妍闻言脚步一缓,却头也不抬离去。

      庞统初任摄政王那年,柳妍已经二十岁。信王夫妻花费数年时间养着如此出众的礼物,正是为讨好最有势力的男人。信王本是打着送柳妍入宫的念头,却见赵祯对后宫兴趣全无,这才搁了下来。现下眼见庞家挟风雷之势,杀的杀,贬的贬,身为皇族若不示好,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而那时幼帝甫登大宝天下初定,庞统为抚人心,也正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已经收了十数美人入府。然而柳妍,毕竟不同与庸脂俗粉。信王妃信誓旦旦地对丈夫说,这一个,绝对能够当上中州王妃。
      于是不久,中州王府内多了一位柳姬。

      那时中州王府正是香熏欲醉花鸟风流,一众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却都只是被收入后园,连得见庞统一面都难。治平二年,社稷渐渐稳固。往日红香流艳的王府后院渐渐冷清,庞统开始将美人们分赏给手下亲信。待到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柳姬。
      她仍记得初入王府那日春光晴好,她路过的后花园中植着大片粉腻流霞的牡丹,蜂飞蝶舞,游人欲醺。她由两名侍女引着慢慢穿过厅堂廻廊,远远就见亭中一名男子长身玉立,衣带当风。鸦色的发被压在素雅的冠下,映着明丽春光,却不显飞扬,只一派沉静。那人侧对着她微微扬头,目光不知落在几重云巅。此刻听得声响,他翩然回身,她只见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似有一瞬怔忪,然后便是深深凝视,末了对着她微微一笑,轻软如风。柳妍一时愣住,只听身旁侍女衽身为礼,唤道:“王爷。”
      人道中州王庞统心狠手辣,杀伐果决;又言他阴晴不定,心意难度。她却直觉那双眼清澈明亮,全无寻常男子对她的纷杂欲念,甚至没有惊艳,只是一种温柔的恍惚,纯粹的欣赏和怜惜。那样对她自然一笑,无所求。
      她早过了当初少不经事的年纪,又兼寄于篱下无人庇护,心智更见长成。她早清楚信王夫妇养着她绝不可能是先父所托,只不过见她无所依凭趁火打劫罢了。但她自幼受父亲言传身教,知道做人理应感恩图报,不管为何,他们始终养了她这几年,令她衣食无忧,不致流落街头任人欺凌。这一回,就当她欠了他们的,用来还清罢。所以此番被送入府,她是自愿,却不能不怨。她往后的所有年华,便要就此埋在这金堂玉马的深深庭院,自开自落,无人相问。
      只是她仍怀着一丝庆幸,毕竟,寂寞本身,总好过寂寞相思。奈何她的美竟惹了天妒,让她只一眼,便爱上那个男人眼里的温柔和哀伤。她便自那一刻起,一心一意,只愿他好。不要他有长夜伏案的辛劳,不要他有独立中宵的寂寥。这府中的其他人,其余事,皆与她无关。
      慢慢地,庞统散尽美人,唯留她在身旁。府中众人开始称她夫人,恭敬有加,暗地早四处传着她就是日后的中州王妃,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侍女都渐渐骄纵起来,逼得她一换再换。
      却只有柳妍本人,仍是不多说、不多问,只惦记着天寒为他加衣,夜深为他添灯。

      自从初见那刻起,她便越陷越深。每当庞统对着她微笑,怜惜地轻抚她的长发,那一声声“妍儿”似最毒的咒,层层将她包围纠缠,不得逃出生天。她知道他怜爱自己,舍不得她委屈心伤。只要她开口,即使他如何为难,最终恐怕也会答应。正因如此,所以更加爱他。她知他国事家事事事劳心,所以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尽一切努力不让他为难,只想将自己变成一个憩所,能让他安心地熟睡。
      然而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是没有期望的泥偶。只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她隐隐约约感到,在有些时候,他的温柔其实是透过了她,传向另一个莫名的方向。他喜欢看她吟诗作画下棋抚琴,却偶尔会凝一抹郁色在眉间。他的人在她身边,却可能有一瞬令她觉得空茫遥远。
      只是,他不说,她便不问。
      他对她好,却一直犹豫,不提娶她之事。那么,她也不求。
      只愿能长伴左右,得君偶一回顾,柳妍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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