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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错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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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王府上下皆知王爷独宠一位疏竹淡烟、眉目如画的柳姬。可虽说是独宠,王府里也没有其余与她相争的女人。下人们都不由暗地传着这恐怕就是日后的王妃正主,奇怪的是庞统虽对她温柔体贴疼爱有加,却绝口不提立妃的打算。
一晃经年。
王府管家庞福是庞府旧人,从小看着庞统长大,多少能猜出主子的几分心思——柳妍小姐虽在体貌上并无半分相似,可那清淡明澈的眼神,外柔内刚的性情,有时能让他想起故人。她喜着一袭浅淡的绿衣,静立窗前,如柳如竹。
说句不敬的话,比起公务缠身的庞籍,他经常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爹。不管庞统再是年岁已长,再是权倾朝野,他也只关心他衣食冷暖,内心苦乐。自从那人离开以后,有这么一位娴雅女子与王爷相伴,无论如何,他都心怀感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治平四年秋。柳妍照常亲手熬了汤送去书房,却见庞统立在窗前,眼神朦朦胧胧仿佛落在院前那一片青竹花影上。听她进门,庞统不动声色转过视线对她一笑:“妍儿。”
柳妍放了汤在案上,见他未忙公事,便到他身侧轻轻一福:“王爷,柳妍有一事相求。”
庞统随手挽她起来,见她面上一片认真,微愣一下便开口调笑:“妍儿从不曾要本王做过任何事。今日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本王也得想个办法遂了你愿才好。”
习惯了他偶尔的笑闹,柳妍轻轻替他理了理衣袖,动作中带着一种仿佛母亲长姊的柔情。她为他一一抚平衣摆,才抬头看着他说:“相爷年事已高,这段日子身体也不大好。王爷又国事劳心不得时时探望。我想求王爷接他过府,每日也好善加侍奉,以尽孝道。”
庞统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立时褪去,蓦地盯紧她的眼睛:“父亲的病情到底如何?你们可是一直在瞒我?!”
柳妍见他一时冷下面孔,却也不慌,只退一步跪在地上:“王爷先且勿忧。相爷之病确如太医所言,长年辛劳外加郁结于心。年轻时尚不明显,现下年高便一齐发了出来。”
庞统也不言语,却没有伸手扶她。
柳妍抬起头,仍是如水的平静:“只是太医说相爷这病原是旧疾,只因长年劳碌隐而未发。这两月以来病情忽重,应是骤然放松心神所致,适宜静养。柳妍大胆,想太后娘娘常年深居宫中,王爷又时常不得闲暇,恐相府下人照料不周,才自作主张来求王爷。”
庞统盯着她明澄清澈的眼,只叹口气扶她起来,放软了声音:“妍儿,本王不是在怪你。你能有此心,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呢。此事自然依你。”
柳妍虽没说什么,庞统却听出她言外之意。
恐怕父亲,已是时日无多。他先前几次探望见他看来还好,只说年事已高不想再烦心国事,渐渐不朝,那些奏章也开始移送至王府。每每问及父亲病情,太医和庞府下人都轻描淡写几句带过,他竟也不曾多心。现在想来,这怕是他们联合起来瞒他。不必说,自是出于父亲授意。他虽知父亲早年过六十,却总见他威势逼人纵横朝野,竟渐渐忘记去想他会不会也有不再强健,甚至缠绵床榻病入膏肓的一天。
他一面出神,一面不自觉轻轻抚着她的鬓边。待庞统回过神来,已见她精致如画的面庞上升起两朵红霞。他心中忽然一震,脱口便道:“妍儿,本王娶你为妃可好?”
柳妍半垂的脸忽然一顿,又慢慢抬起头,面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她深深看向庞统,眼中蓦然升起一阵水汽。他以为她会是高兴到流泪,然后就会立刻害羞地说她怎么会不愿意。只是他等了又等,半晌都没有预想中的回应。
这样的静默中,他便渐渐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的许诺是对是错。有几分后悔因那一瞬间的心软而冲动,再想一想,又觉得或许自己是该娶妻了。父亲年高,妍儿又比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女人们只有更好,而最重要的是她的眼中,只有庞统此人,没有中州王爷。
在那日日杀戮的修罗场上,那抹青竹般浅淡的身影是他唯一心之所系。他总觉得似乎只要推开王府大门,就会看见他立在案前挥毫泼墨,然后,抬起头对他一笑。如果要一辈子留在西疆,或许他就会抱着那一点念想,一直到记不清楚他的模样。
可是,他毕竟还是回来了。如今这翠竹满园的王府,已看不见他的影子。
他知道,经历过当初那样的事,他不会再回头。而自己,亦难。如同窗前国色天香的牡丹,年年春色,却总不是旧年花。他只要守着那人想要、自己能给的太平盛世,知道他一切安好,就够。
至于心底那一缕飘渺的妄念相思,或许就算了吧。
庞统低头,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怎么,妍儿?难道还不愿意嫁与本王么?”
柳妍直觉地摇头,然后回过神来,竟又点头,眼中含着的清泪滴落在脸上。
庞统的眉慢慢拢了起来,眼中一片复杂交织的情感。
“王爷,”柳妍不去擦脸上的泪,反而伸手抚上他的眉间,“你不要皱眉!我就最爱看你笑……”
庞统将她的手抓下来握住,却仍是定定看着她。
“王爷如此厚爱,柳妍实在感激!只是如今我既已是王爷的人,是妃是妾,都只是名分。只要王爷记挂,我已不敢奢求!”
“这样…你难道不觉委屈?何况又没有人和你争,为何…?”
“王爷。”柳妍止住他的话,努力对他微笑,“现在这样,我就很知足了。柳妍福薄,王爷若怜惜,就随我心意吧。”
“如此,就依你。”庞统重又冷淡了脸色,返回案前,“本王要看奏折了。”
柳妍也不多言,只伸手将热汤往他面前移了移,低身一礼,关门离去。
在她走后,庞统“砰”地一声,重重将镇纸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