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睡美人图》冷月如水

1、命如草贱

　　敞亮亮的河北老调，眼瞅着就变成了手中挥舞的红本本，唱的满山遍野的革命歌曲。穷山沟沟里来了城里的娃，闹革命搞斗争，乏了就搞起了女娃子，成家生娃。

　　晃晃几年，风向变了。总归是盐碱地种不出绿庄家，终归是桥归桥路归路，那里来的回哪去！随着返城浪潮呼啦啦的都走了，只留下些痴心的婆姨，不懂事的娃。

　　几年的斗争革命下来，深山老沟还是深山老沟、林密地薄，山间的田地也没有扩宽几亩。老村民依旧是还是要靠天吃饭，去年旱年，各家各户靠着手头，头年的余粮也就将就过了年来。可今年？火辣辣的日头，当空高照！眼瞅着地里绿莹莹的苗苗折了腰。唉，这日子啊！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金乌高照，日头火毒，金蝉长鸣。村东头靠着后山窝子的老苏家，草棚子底下传出一阵悄声低语，两管鼻涕，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放下手中搓着的玉米棒子，伸了个懒腰。

　　芳珍放下玉米棒子，拢着袖管蹭了蹭弟弟政策的鼻子：“咋地了，要是累了就歇息会。”小政策懂事的摇摇头，挺了挺胸脯：“俺是男子汉，俺不累。到是姐，日头毒，你还是进屋歇歇，俺一会儿就干完。”

　　芳珍心尖一热，拢过他到怀中就是一口，笑道：“小弟真乖，咱加把劲干完了，回屋姐接着给你讲魇魔法姐弟逢鬼故事去。”政策不依的拱拱身子，说道：“干啥呀，大热天的！”他红脸赤面着脸别过身子，手下加快了速度。

　　芳珍怔了一下“扑哧”笑道：“政儿，你害羞个啥，俺可是你亲姐。”男孩儿黄蜡的脸上忽地霞光满布，啃啃唧唧也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芳珍伸长手去敲着他小脑袋：“谁是小女子！谁难养！”

　　政策抱怨声还没来及出口，一阵狂躁的狗吠打断醉人的温馨。

　　荆条篱笆门被隔壁小脚蹒跚苏三姑推开，她油汪汪的脸上挂着六婆们特有的笑，嘴里咬着大白萝卜喊道：“水旺他娘在不？” 苏三姑，十里八乡保媒拉线，装神能鬼的大红人。

　　芳珍姐弟俩也算跟着当知青的爹长过见识，自然对这些神棍级的人物不屑一顾。不过……“咕噜，咕噜”他们眼馋望着她手里水灵灵，白嫩嫩，脆生生的大白萝卜吞着口水。

　　屋中传来“窸窣”的穿衣声，精瘦的中年婆姨有些忙乱，又是提鞋，又是拢头，系盘扣的慌张推开门：“在家的，在家的，里见说话。到是什么风把苏三姑给吹来了！大中午的外边热，快！快！堂屋里坐，有啥事您喊一声不结了。”

　　真是革命小将前脚撤，十里八乡活跃的三姑六婆们就如春笋般冒了出来。说话也该着让这苏三姑走了狗屎运，去年山里接连两月滴雨不落，她老人家是连忽悠带骗，借着村子离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抟土造人的地方近。愣说自己的女娲降世代言人，连蹦达三天，愣让她蹦达出透地的甘霖。蛰伏几年光景封建残余思想，就来了个彻底翻身得解放。

　　拖着媒婆神棍惯有的长腔，她说道：“咋地不欢迎，大白天的就不安生，打扰你们的好事！”她贼兮兮地笑着，“俺来可是给你家送财的，你上回托我事有眉目了。对了！你家芳珍呢？”

　　听着三姑不怀好意的钩钩调，芳珍捅了捅身边刚满六岁幼弟，指了指窗根。不要怪人家孩子，人小鬼大心眼多，寄人篱下，情势所逼。

　　要说芳珍他爹也算有良心的人，返城风波愈演愈烈，他仍坚持当初的誓言，扎根农村，爱护妻儿。不过，人的欲望总是无限！最终他还抵不过一纸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刚走那段日子，还有书信往来，说要安置好了就接他们娘几个过去享清福，可谁知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变成了鱼入海，鸟进林，渺无音讯！路远山高，孩子有小，拉家带口芳珍娘总归是妇道人家，有生以来，最远也就到过县城，连汽车都没坐过。

　　不过芳珍娘也是刚强的女子，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咽的主，当年为了追求高尚的爱情，不顾家人劝阻、舆论的压力，破门而出，非要跟鬼心眼贼多，出身差的城里娃。如今这光景？让她去找脸面跑回娘家，况且最亲的爹娘都也都相继过世。

　　女人家家拖儿带女不容易，况且当年她也好歹是十里八乡一朵花，不少人劝她趁着年轻改嫁，反正当初也没办手续，连制约那小子的最后手段都没了，死了这条心吧！开始时，她还跟人家插科打诨，到了后来一来二去也就烦了，恼了！温柔的婆娘化身下山的老虎，抄起门边的大扫把就把人家赶出去。

　　孤守着一双儿女，三亩山间薄田，等着、盼着，勉强度日。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心事淤积，去年的时候终在害了场大病，转眼抛下了芳珍姐弟撒手人寰。总算有些家业，同村的舅舅这才把他们收养起来，也算是老天怜人！让他们有了个着落。

　　屋中传出高一声低一声笑闹。被派出去执行间谍工作的政策，突然踉跄着拖着过长的补丁裤子跑了回来。他脸憋的通红，连说带比划道：“姐，姐，老瘟婆，老瘟婆要给你说亲，要要……把你送到山那边的温家庄。”磕磕绊绊继续又道，“他们还说有五十块钱的彩礼钱，另外还有什么什么五斗粳米。姐！你可千万不能答允啊，那人是个傻子……”

　　芳珍完全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作孽啊！芳珍这娃满打满算虚岁也不过十二，真是没了良心遭瘟的亲戚，居然打起孩子的主意。

　　“姐，你说咱该咋办？”他晃了晃处于当机状态的芳珍，一脸急切，两眼通红。

　　“哗啦！”玉米粒粒像断了线的金豆豆“噼里啪啦”洒了一地，猛地芳珍疯了般往堂屋冲去，刚巧就迎上了推门而，嗑着瓜子苏三姑，她吓了一跳，接着干笑道：“这闺女真是越长越俊了，果然是城里人的种，透着鲜亮。”刚想抬手呼噜一把，就在对望上了芳珍闪着火光的眸子，吓得讪讪放了下手，尴尬的朝着身后水旺她娘笑说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俺先回了。”

　　“嗯呦，您放心吧！”水旺娘丝毫没有顾及，眉飞色舞间不忘推着身旁的芳珍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木愣，没看见三姑要走，快送送去！”

　　苏三姑挤咕着眼睛，说道：“送啥，乡里乡亲的。你不是还有事要跟娃说呢！”水旺她娘会意，“那俺就不送你了，晚晌我在去您家。”目送着三姑远去，嘴中叨咕着，“这缺德老娘们，又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那啥，你还愣着干啥，跟我进屋。俺有话跟你说。”芳珍微怔一下，实在低估了舅母脸皮的厚度，恍惚间她突然想明白什么，强压着，努力恢复平静。到是一边的小弟疾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小眼圈通红，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芳珍拍着他的小黑手，安抚性质地笑笑：“小弟乖，去草棚子里把地上的豆拾起来，等会儿姐给你讲故事。”她那模样沉稳到是比成年人还要镇定几分，到真是给忐忑不安的幼弟安了不少的心，他无限留恋的一步三回头，握紧小拳头，恶狠狠的瞅了舅妈一眼，在姐姐警告眼神下走回了草棚子。

　　芳珍舅妈蹙着眉，瞅着这对神神秘秘的姐弟俩一眼。心中呸了一口，破娃子，难不成还能斗过老娘，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她抬脚就进了屋，阳光从昏暗的发黄窗纸中斜射进来，土炕上摆着一张破旧的炕桌，这桌子还是当年打土豪分田地时得来的。

　　她盘上了炕，一抬脚就把窝在炕边的男人赶了出去。无丝毫做作，开门见山就对叶芳珍说道：“闺女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也看见庄家今年的光景，旁的俺也不多说了，要是真有旁的办法，俺也绝对不会这么干。你也看见苏三姑了，我也不想瞒你，俺给你寻了门亲，那男人家有钱，当家的是手艺人，在外做工，想给儿子寻门亲。”

　　她一顿，观察着芳珍的反应，看她没什么表示，接着又说道：“你也甭怕，你公公不是常年在外做活计嘛！他就想给家里的婆姨儿子寻个伴，家里家外还有个照顾帮衬，如今绝没旁的意思。”

　　芳珍也不说话，静静的瞅着盘坐在土炕上的舅妈，盯得她直发毛，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旁的，她歇斯底里嚷嚷道：“俺也不是为你好，早嫁晚嫁不都是一个样，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么有钱的主，这年头上啥地方寻去。要不是俺没闺女这等好事能轮到你。人家可是给了二十块钱彩礼钱，二十块啊！你不是想让你弟将来有出息，上大学堂，攀上这亲不也就有着落。这么好的事情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

　　芳珍眼神恍惚，许久才开了口，咬咬牙问道：“你答应人家啥时候办事？那彩礼可是给俺的，难不成舅妈还想吞了不成！”

　　“啥？你说啥？”舅妈愣了下神，惊呼出来，这事就成了？惊神间也没注意到芳珍的冲撞，反到是急急的确认道：“娃你答允了，啥钱？！”要知道这孩子平时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有主意。

　　“哐啷！”芳珍还没来得及说话，屋门被政策撞了开来，蜡黄的小脸上淌着两条小黑沟，大喊道：“姐，俺不想上大学堂，俺只想跟姐在一起！姐，死俺都要跟你在一起，你咋能不要俺，你答应娘的话你怎么能忘记呢！”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她瞟了一眼，朝他厉吼出声，“娘让你听俺的话你怎么没记住！”

　　“俺说了，俺只想跟姐在一起！”没了着落的政策，一嚎嗓子，大哭着撒丫子撞门而出。

　　她眼中闪过丝酸楚，定定心神，坚持道：“舅妈，你不会狠心到连俺的卖身钱都打算独吐！不要以为不说俺就不知道，要不是当初你看上了俺家的房子，俺家的地，你能这么好心眼！赶尽杀绝，小心断子绝孙！人在做天在看！”

　　八月的天，舅妈愣在小毛丫头眼神凝视下，生生的打了一个寒蝉，想反驳的话都忘了说，她咽着唾沫道：“那你，那你这月初八就忒过门子，钱……那钱俺要在你出门前一天才能给你！”

　　芳珍冷玲玲扫了眼，临了甩出一句文绉绉的话：“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今后还望舅妈好自珍重啊！”目不识丁的舅妈哼唧了一声，随即狠狠的啐了一口：“跟你娘一德行!(晋江文学城首发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176427)

作者有话说

　　隔着这么久开新文了，先撒花给自己~还是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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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绝恶意重伤，我的心肝是相当的脆弱的，很容易被周围事物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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