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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初晨的光薄凉的照着金碧辉煌的蓥华宫,却让人不禁陡生寒意。

      三个月的限期就这么到了,我自醒来就裹着锦被在床上躺着,并未唤进外屋的梁怀吉侍候梳洗。

      梁怀吉,真是有趣,这三月以来日日守在我身边,温温润润的性子从不多言一句。

      我想吃的他会给我拿来,白天陪我在园子里种种花草,或是陪我读书写字到天黑也无半句怨言,他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呆在我的身边,给我最精细的呵护,却忽略了他自己。

      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也是饱读诗书的,懂得诗经中的字句,也会看书画里的玄机。我常对着画卷疑惑不解时,他的若有若无的一句总能让我茅塞顿开。

      我问他是否读过书,他只说儿时上过几日私塾,问他如何落得净了身进宫做内侍,他便颇有些尴尬,但是静了静却也缓缓说了。

      他本名梁泽,家中本也是当地有名的世家,无奈牵扯进一宗官案,害的连坐一家,而他虽逃过一死,却落得被净身送进宫的下场,他进宫那年也不过十岁,被总管改了名叫怀吉,在管庭院做过事,也挨了不少的教训,但性格始终敦厚老实,管庭院的小总管便把他推荐给了大太监李林,端看了几日,看他性子确实颇为稳重,又逢我宫里的变故,就辗转把他推荐给皇后指给了我。

      那日我听他淡淡的说完这些,竟是心头一酸。

      烦躁的转了转身子,忽的想起今日解禁还需得去父皇母后那里请安,少不得又看见那个狐媚烦闷的如贵人。

      “梁怀吉。”干渴的嗓子有些发痒,我撑起身子向外唤道。

      他果然已守在门外,听见我的声音缓缓的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羹汤,有淡淡的香味,好似花香,但是却没有花香那么浓郁。

      “你手里端的是什么”我不由好奇的问道。

      “是梨花羹,采的御花园里昨晚新开的梨花,甘甜不腻口。”梁怀吉放下手中的碗“长公主起身梳洗完就可以吃了,这会还有些烫。”

      我侧侧头,看着他,很好奇他是如何能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温润模样,若是装的,却丝毫没有漏洞,淡淡的声音,浅浅却格外醇厚的笑,都似,都似这梨花羹般。

      我莞尔一笑,收回目光。“替本宫更衣。”

      蓥华宫是父皇赐我的,那赐时侍候的宫人很多,婢女内侍成群,我越大越觉得他们颇为碍眼,索性全遣散给别的宫苑,人人都觉得福康长公主地位尊贵,应当前呼后拥。只是我知道,一个华丽空荡的宫殿,一个尊贵的笼子,留得一人陪我就足够了。

      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脸,我总觉得她是在一日日的长大,也许总有一天会褪去我全部的稚气,那时的我该是怎么样的呢?

      梁怀吉捧来的是宫服,层层叠叠的,穿戴宫服要梳云宫发髻,从前都是白然梳给我各式的云宫发髻,如此一来,我还要随便挽个髻去请安?

      我执着梳子想着,手里的梳子却被人梁怀吉拿了去,我侧眼看一眼他,“你会梳云宫髻?”

      “初进宫给一个院送茶看见过彩姑教一班婢女梳云宫髻,便注意看过。”他精细的梳着我的头发,轻柔的动作是刻意的避免扯到发丝让我痛。

      我挑挑眉,“想不到你这么有心,过目不忘。”

      他低头看看镜中的我,手灵巧的在我头发旋了几圈,在洒上桂花水定住,在一盒繁复华贵的金钗玉带里,拣了一只金色大凤钏钗盖在云宫髻上便完成了。

      他梳的跟以前的白然梳的云宫髻不太一样,大小与我的薄弱的身子颇为合适,不像以前我总会觉得头沉的很。

      轻扫胭脂,让神色混合,镜中人越发显得红润光彩,我冷冷的一笑,心中盘付的是不让这宫中任何人觉得我福康长公主紧闭三月,日子过的该是多苦闷。

      “长公主。。。”身后的梁怀吉突然出声。

      “怎么了?”我睨了一眼镜中的他。

      “长公主正是青春年华,为何脸上的神态总是这般的残酷冷漠,恕奴才斗胆。”他顿了顿声,他是聪明的,知道他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奴才的妹妹若是还活着,也是长公主的岁数了。”他的声音突然显得落寞,也是想起了他已死的妹妹。

      “你的妹妹。。。是什么样的?”我站起身,由他问我穿上最后一层火红的宫服。

      “她。。。是个很爱笑的孩子,馋得很,常常缠着我带她出去吃东西,爱哭,一哭便不可收拾,不爱看书识字,先生留的课业都会缠着我给她做。。。”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似乎还沉浸在对于妹妹的回忆里,睫毛浓郁的罩着一层水汽。

      我鄙夷的笑笑。

      “梁怀吉,你还不知这宫中是吃人的地方,且与年龄无关,我眼看着三个弟弟无缘无故的死掉却无处追问,五妹妹四岁时被推到池子里,淹了鼻耳,至今口不能言。”我深吸一口气,却又想起那日的情境。

      “我最疼爱的弟弟,元儿,我眼看着他死在李婕妤的怀里,他才一岁,小小的脸烧的通红,人人都说他是患了急病,只有我前日见过柳贵人宫里的环儿给他吃过一颗圆心糖,只是那时的我不过八岁。我哭着去告诉父皇时,父皇只叹了口气,说元儿却是患热疾死的,而父皇这样只是因为那个柳贵人已怀着身孕。”我重重的说着每一个字,这些都烙在我小小的心里,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忽的明白了一切。

      梁怀吉紧紧的抿着唇,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

      “我也想自在快活的活着,像你的妹妹一样笑或哭,还有你这样的哥哥宠着。但是,我不能。”踏出宫门的一刻,我轻声的说着。我知道他听到我的话了,即使他的脸还是一丝波澜都没有。

      到了皇后的华章宫,看见端坐的父皇母后,身边一众的嫔妃贵人携着各自的女儿,我摆出了最华贵周到的笑,还不失掉一丝一毫的可爱。

      恭敬的行礼,身后的梁怀吉行完礼也退到了一边。

      我一直跪着并未起来,抬眼看着皇座上的父皇,三月未见,父皇似是又老了。

      他的眼中似是有些心疼,却还是沉声说“福康,三月闭门思过,你可知错了。”

      “福康知错了,三月反省,福康已悔,求父皇母后原谅。”我乖巧的笑着,言语间也是温顺的紧。

      “知错就好,快向如贵人道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皇后的妆容怕是后宫中最浓重的了,活像个面具扣在脸上。

      我压住心里的反感,站起身转向侧坐的如贵人,她今日穿的是粉色的宫服,夸张的大朵烟花倒是与她匹配,她未抱小十三来,想必是真的怕了我了。

      我恭敬的又行一礼,低声柔柔的说到“福康知错,请如贵人原谅。”

      如贵人冷哼一声“我可是受不起长公主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我正对着她,距离只有几步,我笑着起身用只有她看的到听得见的声音,小声的说“知道就好。”

      如贵人的面色猛的涨红,却不敢再多言一句。

      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福康,这三月你都做了些什么,看你面色红润不见瘦,是不是新的内侍侍候的好,奴才做的好便要赏,做的不好便要罚。”

      “谢母后三月前赏赐的梁内侍给我,他日日陪我读书写字,照顾我的起居,很是尽心。”我笑着回复这,侧头看了一眼梁怀吉,他似是紧张,手紧缴着衣角。

      “是么,梁内侍,那本宫就赏你些东西,你想要什么?”皇后执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

      梁怀吉疾步上前跪下,“奴才只是尽职,不要赏赐。”

      我心底怒了一下,真是个榆木脑袋,呆的很。

      父皇露出赞赏的笑容,“什么都不要,梁内侍,朕看你有礼有识,那朕就升你为梁中贵,日后可长随长公主出入翰林书院,可伴读与侧。”

      我欣喜的看着梁怀吉,他似是呼出一口气,叩头谢恩。

      本是请安过后便可回宫的,坐在如贵人一旁的新升的代婕妤忽的哭的梨花带雨,泣诉着早起经过园中看得昨夜盛传的新开的梨花零落了,不禁黯然,称昨日刚向天许愿花开祈福,保我大宋风调雨顺。

      我身子猛的一震,想起早间的梨花羹。

      父皇听完,皱眉吩咐李林下查是谁不经准许就摘了御花园里的梨花。

      过了半晌来应答的宫人回答的果真与我想的一样,是蓥华宫的梁内侍。

      代婕妤,好一个从未谋面的代婕妤。

      父皇听闻是梁怀吉摘了梨花,勃然大怒,我已心知社稷惨淡,父皇现在已颇为迷信这些天上地下的神说。

      “父皇母后,梁内侍只是照我吩咐摘得园里梨花,只因福康想吃梨花羹。并不知代婕妤一片忠心感天动地,所以要罚还是罚福康吧。”我静静的跪下,跪在梁怀吉的旁边。

      父皇却转而淡笑一声,看向皇后“这事就交给皇后了,皇后看如何处置。”

      父皇还是疼我,他知道皇后并不敢自顾自的下令责罚我,这也就不了了之了。

      皇后想了一刻,低声吩咐“将梁中贵拖下去罚五十大板,以正视听。”

      我一时慌了,脱口而出。“不可以,五十大板会打死他的。”

      一旁的如贵人插声进来,不冷不热的说五十大板对个奴才算什么,这后宫还有没有王法。

      我狠狠的瞪着她,她识趣的转过头躲避我的眼神。

      我还未出声,梁怀吉已领了罪“奴才知罪,谢皇后宽宏。”

      我看着他俯着身子退出去,冷冷的沉下一口气,生硬的笑着“谢母后管教,父皇,福康身体不适先退下了。”

      父皇抬眼摆摆手,我转身拎着拖地的宫裙静静的走出去。

      牙咬的那般紧,紧的都疼。

      又是傍晚将至,梁怀吉被两个小内侍抬了回来,抬进后院他的房里。

      我吩咐御厨熬了碗参汤,说是补身子,又捡了些以往赏赐的金创药,走到梁怀吉的屋里。

      推开门,他趴在窄小的床上,屋子里很整洁,也是单单的摆着几本书。

      我放下碗在桌上,他趴着似是知道我来了,挣扎着要转过身,我一把摁住他,坐在床边看着他后面渗着血丝的裤子。

      金创药紧紧的握在手里,我知道我不是男儿身不能为他上药,可是我就是想为他做些什么,好让他不那么疼一点。

      他的额前滴着冷汗,嘴唇青紫的回过头对我说“奴才不疼。”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俯在他的后背哭的那般的彻底,无穷尽的泪水包含着屈辱,他也只是静静的趴着一句话都不说。

      我止住泪水,金创药搁在床头“我一会吩咐别的内侍来给你上药,你好好趴着,能起来的时候把这碗汤喝了。”

      “谢长公主赏赐,奴才断然不敢接受。”他慢慢的突出一句话,似是全无力气。

      我走着推开门,回身说道。“以后本宫不准你再称奴才,不管你是死还是谢恩,你只能接受。”

      未点灯的房间暗黑潮湿,这怕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步入这种地方,十岁的我面对着十五岁的梁怀吉,几步之遥却恍若天堑一般,即使我与他都那么努力的向彼此靠近,之间却永远横着鸿沟海壑。

      那日我很想问他以后会不会像护着你的妹妹一般护着我?

      我未问出口,他却以一生回答了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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