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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决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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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七沿着山坡拾级而上。清晨带着湿意的微风拂动着他的头发和破旧的红衣,飘飘欲飞。过秋陵站在草坪中,望着这个年轻人一步步走上来,他的红衣右襟被血染污了一大片,几天的不食少眠已使他面容憔悴,尘土满面,但他的眼睛却仍然明净而带笑。过秋陵望着这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剑。自从他入主清阳谷十七年,已有四年未曾再用这柄剑与人动手了,四年来已没有人能通过他的座下四剑,但是这次,这个叫燕十七的年轻人,却给了他一种陌生的压力。
燕十七走上最后一级石阶,抱拳微笑道:“过谷主。”目光扫视过秋陵身后,笑道:“各位都来了?”
过秋陵身后是酒色财气四剑,赵勇在四剑之左,金银双枪在右,蜘蛛则在赵勇之左而立。燕十七这一招呼,酒剑柳自斟、气剑孟自勇、无名枪赵勇同时拱手作答;财剑金自重看看左右,才抱了抱拳;蜘蛛全无反应,褚尚宾和涂玉却同时哼了一声。色剑花自舞夹在酒、财二剑之间,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既怕燕十七看见她,又盼燕十七多看她两眼。但燕十七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却偏偏跳过了她。
过秋陵点了点头,道:“你来了。”他眼睛紧盯了燕十七右襟一眼,燕十七方才一抱拳,他已经看出来了:燕十七右臂比左臂略低了一分,说明他右胁下的伤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行动。虽然也许影响不大,但高手过招,容不得丝毫差错,这道伤,或许就会成为决定胜败的契机。
燕十七笑道:“谷主有令,燕十七焉敢不到?”
过秋陵冷冷道:“你知道我约你来是为什么?”
燕十七道:“请谷主指教。”
过秋陵目注他腰下的剑,片刻,冷然道:“果然是好剑法,难怪我的座下四剑都败在你手里。这么看来,我清阳谷里已无人是你对手。所以,今天我要亲自试试你的剑。”
燕十七微微一震,过秋陵紧盯着他,一字字道:“你若胜了,我就把乘风交给你。但你若是败了,连你自己,也别想离开清阳谷。如何?”
燕十七讶然望着过秋陵,道:“谷主这是为何?”
过秋陵冷冷道:“你怕了?”
燕十七眉梢一扬,道:“在下不是怕,只是觉得奇怪。”
过秋陵目光掠过他,望向远处的浮云,淡淡道:“奇怪什么?”
燕十七沉吟道:“在下来清阳谷已有四日,虽然各位承让,但再呆下去已是粮尽水绝;更何况谷主数日来派遣的诸位都是明里交手,若是谷主真想要在下的性命,只消一声令下,暗箭难防,恐怕在下也难活着离开,谷主何必要亲自与在下交手?”
过秋陵淡然道:“或者因为你是公门里的人,我不想杀你,给清阳谷惹上麻烦。”
燕十七摇头笑道:“不要说以清阳谷的势力,杀在下一个小小捕快根本不在话下;便是不杀在下,偌大的清阳谷,要藏一个人也是易如反掌。一切都对谷主有利而对在下不利,谷主本不必给在下这个机会的。”
过秋陵的目光锐如剑锋紧盯着燕十七,燕十七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居然还是笑嘻嘻的。过秋陵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本可以不给你这个机会。只是你也小看了自己。你进清阳谷不过四天,已搅得我这里鸡飞狗跳,还几乎拆了我半条街。我令清阳谷户户戒严,便是想让你知难自退,没想到你就是不走;我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清阳谷全谷上下不得安宁。所以我今日和你作个了断,胜了,你带人走;败了,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燕十七脸上笑容一收,肃然道:“谷主不肯因私害公,在下佩服。今日斗胆,请谷主指教了。”
过秋陵面笼严霜,道:“好胆气。我四年未曾与人动手,今日你是第一个。”声音一变道:“你的伤势如何?”
燕十七耸了耸肩:“小伤无碍,多谢谷主挂怀。”
过秋陵哼了一声,道:“小伤?你这道伤深半尺,宽三分,又伤在右边第三根肋骨下,且不论流血甚多,单只论伤口,便已影响了你右臂的活动。你体力大耗,又身负有伤,有几分把握可以胜我?”
燕十七默然片刻,坦然道:“纵然在下一进清阳谷时便与谷主对阵,也无必胜把握。”
过秋陵冷笑道:“你倒坦白。”
燕十七笑道:“谷主是用剑的行家,即使在下不说,谷主也看得出来。”
过秋陵眉梢一挑,道:“既然如此,我不占你便宜;但你方才自谦太过,我也不会受你所激,让你太多。你的剑法,足可侪身一流高手之列,所以我只能让你一招,拔剑的一招。”
燕十七眼光一闪:“拔剑也算一招?”
过秋陵肃然道:“拔剑自然也是一招。我学剑时,单只这一招,就练了三年!”
燕十七收起笑容,拱手道:“是。多谢谷主指点。”
过秋陵摇摇头道:“何必过谦。你用拔剑一招败了金银双枪,一招九剑,连我也未必作得到。”
燕十七道:“那是因为谷主的剑不讲快。”
过秋陵道:“讲快也罢,不讲快也罢,总之,我只能让你这一招,你不拔出剑,我绝不先拔剑。”
燕十七沉吟片刻,道:“谷主的意思是,一定会等到我的剑出鞘之后—”
过秋陵断然道:“不错。你的剑全部出鞘后,我才会拔剑。”
燕十七默然,缓缓将腰下衣襟折起,束紧腰带,然后抱拳道:“请谷主指教。”
过秋陵左手握鞘,右手执剑柄,肃然道:“请。”
燕十七用左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身子微微伏了下去。这一瞬间,他浑身每一条肌肉都绷紧了,一双眼睛在有些憔悴的脸上突然神光四射。他身子一伏就窜了过去,如同一头豹子,一扑之间迅捷无比。过秋陵右手收紧,这头豹子还没有露出爪牙,他不能拔剑。燕十七在疾冲之中手腕突然一震,剑鞘里喀一声轻响,酒色财气四剑身子同时一震,只有过秋陵动也不动,因为只有他看出燕十七并不是拔剑。果然燕十七手腕一震,却仍按剑不动。但这几步之间,他已冲到了过秋陵身前三尺之内。过秋陵心中一动,长剑忌近身,为何燕十七却要冲得这么近?但他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动。第一燕十七还未拔剑,他若先退,未免有失身份;第二他的属下均立在他身后,退亦不便;第三他对自己的剑有十分的自信,即使在相距一尺之间,他也可以毫无妨碍地拔剑。所以他等。在他这心念一动之间,燕十七又已冲近两尺,两人之间相距已不足一尺,燕十七陡然拔剑,寒光一闪,两人如同雕像一般凝住。燕十七的剑已指在过秋陵咽喉上,而过秋陵的剑自下斜指向上,距他胸膛尚有三分。
过秋陵瞪着燕十七。燕十七手中的剑不是三尺而是—三寸!刚才他在疾冲中的手腕一震,其实是自己震断了剑。过秋陵对他受伤后拔剑的速度、出招的方位均预料得一丝不差,但却万万没料到他拔出的居然是一柄断剑,一柄几乎短到只有剑锷的断剑!所以他的剑尚未刺中燕十七,燕十七的剑已到他的咽喉。
燕十七缓缓收剑,道:“谷主承让。”四个字说完,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过秋陵的剑虽未刺中他,但剑气已重创他的胸膛乃至内脏。为了取胜,他只有硬挨这一剑。
过秋陵颓然道:“你胜了。”霍然转身道,“随我来。”
燕十七一挪步,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一晃,耳边风声一响,柳自斟已扶住了他。花自舞也跨上一步,但她不会武功,身形方动,柳自斟已抢在了她之前,她只有收住脚步,悄悄又退了回去。
燕十七红衣前襟已全被血浸透。不只是他吐的血,右胁的伤口在剑气一震之下又告开裂,血如泉涌。柳自斟骈指如风,点了他几处穴道止住血流。燕十七苦笑道:“多谢柳兄。”
柳自斟微微一笑,落寞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暖意,扶着他举步跟上过秋陵。花自舞想上前搀扶,燕十七的目光却自她身边掠了过去,仿佛视而不见。她只有垂下了头,默然跟在他们身后。
山脚下是一座义庄,过秋陵就径直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义庄里全摆满了一具具的棺木,左首一具油漆未干,显是新近放置的,或许也就是昨夜或今早。过秋陵挥了挥手,沉声道:“开棺。”
孟自勇与褚尚宾走上去,二人双臂一振,只听吱吱几声,棺盖已被硬生生拔开,过秋陵无精打采地道:“你自己看吧。”只见棺内躺着一具尸体,年纪不过二十八九岁,眉清目秀,只是略带一分煞气,但面无血色,已气绝久矣。
燕十七心中已猜到一些,道:“这是?”
过秋陵黯然道:“这就是你要捉拿的郭乘风,昨夜他便伤重身亡了。你如要拿他交差,就连棺材带走吧。”
燕十七垂头看了郭乘风片刻,自孟自勇手中接过棺盖,轻轻盖好,肃然道:“人死入土为安,燕十七不再打扰了。还请谷主节哀。”他说到这里,只觉五脏如焚,哇地又一口血吐了出来,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燕十七沿着来时的路走着。来送他的是酒剑柳自斟。过秋陵因侄儿的死闭门杜客,孟自勇虽很想来送他,但他是时刻不离过秋陵左右的,所以终于没有来。两人默默走过长街,街上又已恢复了繁华喧闹,全不似这里曾发生过那许多事情。两人在太白遗风匾下停步,柳自斟微笑道:“兄弟,你重伤未愈,不能饮酒,这杯饯行酒且记着,下次若有机会,再来清阳谷,你我痛饮三百杯。”
燕十七抱拳笑道:“下次若有机会,定当奉陪兄长。”
柳自斟微笑一揖,身子倏地后退七尺,没入了往来人群中。燕十七独自行出谷外,只见来时的大道依然黄土飞扬,路边那一家酒店仍扯着面破旧的酒旗,宛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不觉长叹一声,回头向谷中望去,忽见谷口一个小小人影,穿一身粉色衣裙,远远地向这边望着。离得虽远,燕十七仍能感觉到那两道盈盈的目光,他终于举起手,远远地向那小小人影,轻轻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