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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

  •   第一章
      这一天正值寒冬腊月,从天亮起空中便阴晦无比,到了午后,更是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容秀站在军营外持枪守卫,军令不得移动,不大一会,她的身上便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容秀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强健了很多,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一动不动的站着,恐怕久了也会生病。
      就在这时,低沉的角声穿透了无边无际的雪织成的帘幕,如一道无形的催促覆盖在天京城的上空。容秀知道,那是北王府望楼上的号角。
      在当时,北王韦昌辉手中握有全城的兵马大权,管理着天京城的一切军务。
      戎装的女兵们都纷纷的从营内走出,敏捷而无声的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向着北王府方向迅速走去。容秀以前虽然听过这种号角,也知道那是北王召集军队布置作战的号令,但当时像她这样初入军营服役的女子,往往被长官严命守在军营,所以容秀从未目睹过北王指挥军队作战的风采。
      兵贵神速,那些女营的将士都是行走得极快。容秀放了脚,速度却也不亚于她们。天上虽然还下着雪,但牌尾馆中的老人却都纷纷走出,清扫起街道来。是以虽然雪下的极大,却并不影响队伍的进行。
      北王府门前的望楼高约五丈,乃是天京城一带除了城北的大报恩寺塔,第二高的建筑。望楼全部被漆成了红色,在眼前一片茫茫飞雪中以刺目的卓绝矗立着。
      北王早已登临了望楼,他身穿一件金黄色的龙袍,为了让人们在风雪中更加清晰的看见他的驾临,北王的背后又加了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容秀仰视着韦昌辉,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却感到他如一柄利剑从风雪中劈开,在天地的浩瀚和苍莽中,锐利独断的存在着。
      “军情紧急,众弟妹不用长跪!”北王举起了一面黄色的小旗,直直的指着前方。军队已经从天京城的四面浩荡而来,片刻间便围住了凌峻五丈的望楼。人数虽众,却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抬起头仰视着北王,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热切。
      风雪击面,密集的雪花坠落下来,覆盖在脸上冰冷彻骨,容秀还是看不清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穿破风雪,如雷霆般在耳边滚动着。北王的嗓音洪亮而清晰,决断中却也不乏温暖。他真不愧“雷师”这一称号,便是风雪之声也压不倒他发出的命令。
      北王语气中充满了自信,而他,便也以着这种自信鼓舞着脚下的众人。片刻之间,城防的一切都已经被他安排的妥当。五色的小旗如彩色的云在他的手上飘过,一道道军令下达得快速无比,仿佛挟持着风雷的迅疾。
      “众弟弟妹妹们,奋力除妖!”最后,一面红色的小旗在他手中划过风雪,似乎发出了雷霆之声。军队转身行进,他们井然有序的奔赴各道城门,人数虽众,但步伐却如一人般的整齐。容秀行走在这支庞大的军队中,心中充满了一种决战前的雀跃与兴奋。
      容秀走出很远之后,不禁回头遥望,北王依然站在望楼之上,他的身体屹然不动,大红色的披风夺目于风雪,似乎同望楼一起在天地间燃烧着。
      容秀一行被北王分配到了神策门。来到城门之下,雪渐渐的住了,但城外的喊杀声却由远及近愈发急迫。众人急忙登上城楼,只见清军一队人马踏雪而来,军容十分素整,飘动的红色大旗上一个的“张”字烈烈可见。
      难道是张国梁?容秀心头一紧。此人乃是江南大营中最勇猛的悍将,就是容秀也曾多次在战壕或城楼上见过他手中的长枪豁开无数圣兵的头颅。
      众人早已在前膛炮的炮口装入了炮弹,也把手中的火器上了弹药。等到他们的骑队迫得进了,苏三娘一声令下,长龙和管枪齐鸣,兼以众炮齐发,打得城外的清军人仰马翻。
      “开城门,让我们出去杀个痛快!”苏三娘大声的说着,她低沉沙哑的嗓音此刻变得高昂悦耳起来,众女将的斗志在她的激励下被点染的昂扬,便是容秀也在这种蒸腾着杀气的氛围中响亮的答应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鸟枪跟了上来。
      “陈妹妹,你留在这儿!”苏三娘疼爱的望了容秀一眼,口气中却充满了军令的专断。
      “为什么?”容秀立刻愤怒了。
      “军令如山,我命你在此守卫!”苏三娘转身离去,她飞上了马,城门轰然大开,那一人一骑便第一个飞了出去。
      容秀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她只有蹲在城上伺机向清军中射击。那些冲出去的女人都是在广西就加入军队的悍妇,她们身经百战,凶猛顽强之处更胜过男人。容秀看了片刻,就全然明白了苏三娘对自己的回护。以她现在的身手,出了城去不是送死就是被清军活捉,哪里有什么战斗的能力。乱世中武力往往决定着一切,如果文武双全便能无往不利。容秀似乎悟出了什么。
      由于从孝陵卫奔跑而来,许多清军的步兵都热的摘掉了头盔,他们秃着的前半个脑袋在雪地中闪闪发亮。容秀躲在箭垛之后,用管枪瞄准一个清军的头颅,猛的拨下机规,随后点燃火线松开手指。
      双手被火药的后冲之力措得疼痛,容秀闭上眼睛。喊杀声中一声惨叫异常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中。容秀双手微颤,“他们是妖!”。她强调着这句话,不知怎的,她的心中突然浮起了论语里的句子:“君子远庖厨”。
      容秀强迫自己挣开眼睛,两队人马依旧在城下翻滚和厮杀,血肉横飞的惨烈映在以白色为背景的雪地上。
      战役很快便结束了,天京城又一次击退了进攻的清军。苏三娘率领着骑队踏雪而归,她的身上被鲜血染红,却此刻却已经冻得硬邦邦了。不知为何,容秀看着她凯旋时的面容,竟然发现了某种意兴阑珊的踪迹。
      容秀不知道,适才跟苏三娘对阵的张国梁和她同出广东天地会,也曾在乙酉年(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入过洪秀全创立的上帝教。那时他的名字还叫做张嘉祥。不过,他在年底便叛出上帝教投靠了清妖,那时,他却已经改了名字,成为清廷提督向荣的义子张国梁了。
      “这个老幺,”苏三娘偷偷按着肋下的伤处,勉强在人前显出份若无其事来,心里却叫着张国梁在天地会时的排行暗自切齿,“他下手还真的一点也不留情面呢!”不过,她又想到自己在刚才的战斗中伤了张国梁的手指,他应该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苏三娘看着容秀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这些血都不是我的!你看,今天是旧历的初一,可不是要添上点彩头?”
      “啊,这帮清妖,”容秀不禁跺了跺脚,显出一点小女儿的娇态来,“连年也不让人过呢!”
      四周的人都疲惫而快乐的笑了起来,今天是南京新历的十二月二十五,按照□□的历法,新年还要等待六天。大概城外的清军认为城内会因过年而产生麻痹,所以才趁机进犯的吧。
      在回营的路上,北王府的望楼出现在容秀的前方,韦昌辉依旧坚守在那里,即使这场守城的战役已经结束,他却还在望楼的高处俯视着全城。雪已经住了,他一袭红色披风在铅灰色的背景下更加分明。容秀突然感动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有人过年者,跟我一体带枷!”
      此时,街道上的落下来的雪已经被牌尾馆的老人们清扫完毕,皑皑的雪堆积在道路的两旁,中间闪出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来。一个身穿土黄色外衣的中年汉子在几个军卒的押解下走了过来,他的头上戴着一个木枷,枷上堆积着一串鞭炮。为了不让鞭炮在行走时坠落下来,军卒们把那串长长的鞭炮缠在了他的脖颈中。因为头部枷锁的沉重,他走的并不快,所以这名汉子经常被身后的军卒用皮鞭抽打。
      “有人过年者,跟我一体带枷!”他高声的叫着,目光却在无比惶惑中游离着。幸好那时天京居民各安其职,是以街道上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当一群戎装妇女出现在他面前之时,这个人立刻变得羞窘,几乎无法控制了。
      “快喊!”身后押解他的军卒立刻抽了一鞭。
      那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苏三娘便抢先一步问道:“这是在干什么,让李崇和游街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认出这个人名叫李崇和,原来和自己同属于天地会。此人胆小怕事,也就在其中滥竽充数。不过,他却能做得一手好菜,来到天京便进了北殿,担任典北厨之职,再未参加过征战。
      “东王诰谕,不许按妖历过年,否则带枷游街示众!这个人居然敢在当街放炮,就让他尝尝枷上放着鞭炮游街的滋味!”军卒们说的很是理直气壮,因为奉的是东王的命令,他们的口气中也不免带出了几分东王式的专横来。
      苏三娘嘿然不语,只有转身吩咐身后的女兵让路。李崇和闭上嘴巴,低下头,他不敢和认识的人对视,但他的脊背马上又吃了一鞭。
      “快喊!”
      “有,有人过年者,跟我一体带枷!”
      “等等,”一行人走出十几步之后,他们突然又被苏三娘喊住了,“这种惩罚,要多久呀?”
      “三个礼拜,直到天历的十五!”
      苏三娘没有任何办法,她虽然是女官中的佼佼人物,却也不能违抗东王的命令。就在这时候,另一条街道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随后,属于翼王的那匹黑色骏马出现在容秀的视野。他的身后是一行马队,众人皆是风尘仆仆。
      容秀立刻快乐的笑了起来,她本能的知道,翼王是会给这个人主持公道的。
      果然,翼王看着这种情形也是微微的诧异,然后便询问起情况来。
      “好了,不要再让他游街了,就在这里放了他吧!”还没等那些军卒七嘴八舌的说完,翼王已经明白了大概,便微笑着下了命令。
      “可是,东王……”虽然军卒对翼王大多心悦诚服,但还是在东王的威严前迟疑着。
      “没关系,四兄那里自然有我去说,快放了他罢!”翼王的话语舒缓,给这个寒冷的冬天似乎带来了一丝暖意。
      李崇和感激的掉下了眼泪,其实那时候他穿的很厚,皮鞭也没有很用力的抽打,但当街叫喊的羞辱却令他难堪到了极点,恨不得一死了之。
      军卒们给他扯下了脖颈中缠着的鞭炮,也开始解除他的枷锁。翼王不想接受李崇和的当街跪谢,便和苏三娘打了个招呼就骑着马离开了。

      直到二月翼试之前,天京城都充满了战争的紧张气氛。容秀等见到翼王之时,他刚刚从安庆战场上归来,身上的征尘还未洗尽便立刻被东王委以守城的重任。所以,容秀从那天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北王登望楼指挥城防。
      又过了几日,北王的诫谕贴满了全城,大意是:“方今天王定鼎天京,万国来朝,必有龙凤麒麟应时而至,如有匿而不献者,查出不贷!”此诫谕一出,全天京城,从高高在上的东王到容秀看到后都哂笑不止。他们不知道,这只是北王韬晦的第一步。
      西征战场上胜利连续的传来,期间庐州被克,当时最出名的剿匪将领江忠源自尽,朝野为之震动。天京也在清廷的失败中的得以喘息,粮草从上游源源不断的运来,守城的兵马在翼王的指挥下渐渐扩大,容秀也又回到了绣锦衙。
      日子不觉到了二月,在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天,便是翼王的生日,容秀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在前一天晚上,她兴奋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凌晨时分才朦胧的有了睡意。
      绚丽的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温柔的覆盖上容秀酣睡的脸,她的眼皮不觉一跳,突然被惊醒了。容秀抬头向外望去,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她立即跳下了床,穿好衣服,连脸也来不及洗便跑了出去。
      “糟糕,翼试,要迟到了!”
      “怎么了?”宋淑常走了出来,这几天容秀每天看书都看到很晚,她心疼也就没有在早晨催促容秀起床。宋淑常并不识字,所以虽然知道容秀要去考试,也知道翼王的生辰,却在事到临头忘记了。
      “宋姐姐,快借给我你的马,我要去翼试!”容秀急得都快哭了。
      等到宋淑常牵来了马,她立刻飞身而上,便冲着翼王府疾驰而去。
      此时翼王府的大门虽然敞开着,但在门前却已经横了一道栅栏作为阻挡。容秀跳下马,跑上了台阶。她用手抓住栅栏,却发现哪里已经缠上了一道铁链。
      “让我进去,我也是来参加翼试的!”
      “不行,已经晚了,所有的人都进去了!”翼王府前的掌门虽然语气谦和,但拒绝的意思却表达的很是坚决。
      容秀哪里甘心,“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呢,你放我进去!”她随着轻轻摇动眼前的栅栏,栅栏立刻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大的令她都害怕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吵闹?”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栅栏后响起来,随后脚步声由远即近。容秀的记忆中只听到过这个声音一次,却与风雪和刀光联系在一起,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声音分明是属于北王的。
      容秀翘起头透过栅栏的缝隙向里面观看,只见一个青年快步走出,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他的个子很是高大,是以在容秀的位置能够轻易的看见他宽阔的肩膀和肩膀上方白皙俊郎的面容。容秀感到他比翼王要大上几岁,但神态举止却相对活泼随和。看到容秀披头散发的样子,他轻轻的笑了一下,随后吩咐守卫开门放她进去。
      “吹鼓手都能应试,迟到了片刻又有什么关系?”北王的声音中,有种压抑不住的笑意。
      那年的翼试主考官便是北王,因为副主考官燕王秦日纲并不识字,所以主考的一切事宜皆是北王打理。翼王当时负责着北王交卸下来的城防事务,这正是东王分北王京畿兵权,借以对他打压的开始。不过容秀并不知道□□权斗的内情,此刻的她焦急的站在栅栏外,等待着这场对她至关重要的翼试,连北王的离去也没有注意。
      栅栏被重新打开,容秀不等完全敞开,便飞身挤了进去,此时北王已经回到了专门为男子考试的东殿,所以,她没有来得及感谢便被翼掌门引着入了女子应试的西殿。
      还没有进入西殿,容秀的鼻翼中便嗅到了一股兰花的馥郁之气。西殿的四面垂着淡青色的帘幔,这让殿内的光线明媚却不乏柔和。
      “北王六千岁已经派人告诉了我你的情况,快过来答题罢!”翼王娘黄蕙卿迈着敏捷的步子向她走过来。殿内摆放着许多名贵的兰花,而她的人却比这些兰花更为娇艳美丽。
      容秀的心不觉“砰砰”而跳,她的眼光在四下里一扫,只见西殿分摆着许多的桌案,约有二十多个女子坐在几案前,她看着最末的一张桌子,便准备走过去。
      这时候,黄蕙卿已经走到了容秀的面前,她抬起手,轻轻的替容秀把散在额前的头发整理服帖。
      “马上要发试卷了,快去答吧,我感觉你能中!”黄蕙卿的语气很轻,只有容秀一人能够听到。她感激的向她笑笑,然后走到了自己的考桌之前。
      这次考试考的是《旧约》的书义一道,策一道,试帖一首,还有有一论一解,诗词一首。所有的考题镌刻在五张红色的试纸之上,周边用金彩描成龙凤的花纹。
      因为男女分开考试,所以翼王娘黄蕙卿便担任了这场科考女子一边的监考官。她随意的坐在西殿的前面,看上去雍容潇洒。美丽的面容显得轻松而愉快。兰花的香气在殿内馥郁,而监考官的态度又让这场翼试没有一点压抑的感觉。
      容秀走笔如飞,但笔下的簪花小楷却分毫不显得凌乱。这些试题都非常的简单,□□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据说只要参加考试便能够中第。容秀求的是第一的名位。
      考场的气氛异常的轻松,答题不久,黄蕙卿便领着府内的女官为容秀等考试的人员每人送上了一杯茶水。
      容秀面前的几案轻轻响了一声,她无暇抬头,只在眼睛的余光中看见一只莹白的手似乎在白瓷茶杯上停留了许久。
      转眼间,卷子已经答到了第五页,诗题是五言古风,题目是“欸乃一声山水绿”。
      这道诗题却难住了她,因为她自小便被培养着做八股文章,诗词虽然会撰写,却并不拿手。尤其糟糕的是,她实在是不很懂格律的。这些天容秀也猜测过翼试会有诗词,但她脑海中想的总是些歌功颂德的辞句,没想到考题却用了这句毫无烟火气的诗词作为题目。思来想去只得搪塞了一首作数。
      落笔无悔,容秀看着试卷上那首自拟的古风不禁遗憾。她端起了茶杯,茶水已经凉了,但二泉的水配着雨花茶墨绿色的茶叶在白瓷杯中沉浮,轻啜一口也是沁人心脾。
      到了放榜的那天,容秀一早便拉了宋淑常到翼王府外等待。她并未得中状元。因为翼试的规模比不上天试和东试,所以男女虽然分开考试,名次却是书写在一起的。
      容秀看见状元的名字是杨启福,榜眼是张友勋,她的眼睛失望的向下扫去,发现自己只得到了个第四名。
      “肯定是那首诗写的不好!”她思考着没有得到头名的原因,却突然发现榜单的最末贴着一张黄纸,上面赫然有着一首五言的古风:
      橹声听未了,珊(山)水送孤帆。对面青如画,回头绿满岩。半空余袅袅,一带认巉巉。舵尾澄流迥,峯腰旭照衔。青疑留古岸,翠欲尚(上)征衫。流响惊凫雁,浓阴郁桧杉。
      字迹乍看娟秀柔媚,宛若女子的手笔,但细看之下其中却隐藏着桀骜的风骨。诗的最末写着“真天命太平天国雷师后护又副军师北王韦”。
      前来看榜的众人皆是交口称赞,皆夸奖这首古风清新隽永。就是容秀看了也自愧不如。她想不到这首出自北王手笔的诗竟然没有一点草莽之气。
      不久,容秀便进入了翼王府,成为了翼王驾前的一名女承宣。没想到,第一次进翼王府,她居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翼王府内的景致很是纯朴,俗气的金黄二色只是在大门口布置,内里却小桥鱼塘,绿柳农田,一付江南农家的风情。容秀走在期间,丝毫没有感到这里就是富贵逼人的王府。
      因为翼王忙于军务,所以新中翼试的女子皆由翼王娘黄蕙卿接见。黄蕙卿也是一名自小受诗书熏陶长大的女子,除了美丽之外,她的通情达理和学识素养都超过了常人。
      翼王娘温雅大方,浑身充满了女性的温情,她并未坐在身后的椅中,而是站着接待众人。容秀向她走来,感到自己能在她的手下当差,真的是太幸运了。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翼王娘身后肃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轻舟!”快一年了,本来因选美进了天王府的轻舟竟然站在翼王娘黄蕙卿的身后,容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轻舟走后,胡氏曾经百般筹划能与在天王府的女儿通递消息,但那天王府戒备森严,从此以后,母女二人竟然是断绝了来往。
      “我看报考人的名单时,轻舟就指给了我你的名字!”黄蕙卿微笑着,然后把轻舟轻轻的推到了容秀面前,“这里的事务都不忙的,你既然已经领了女承宣的职位,就让同是这一职位的轻舟妹妹和你熟悉一下。”
      容秀看见眼前的轻舟身穿一件翼殿女承宣的官服,和自己身上刚换上的那件是同一款式。
      “姐姐!”轻舟笑了笑,比起一年前,她的面容过早的褪去了属于少女时代的稚气,显出了一种小妇人的顽强和韧性来。
      “姐姐考试的时候,我还遵照着王娘的命令,给姐姐送了一杯茶来着,可是姐姐当时忙着答卷,我也没好意思叫姐姐的名字!”
      容秀想起了答题时送茶的那只白皙的手,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呀!可是,你怎么又进了翼王府?”
      容秀说完后便有些后悔,她看了看周围的人,向翼王娘告了一声“打扰”,便急忙把轻舟拉到了一旁。
      “没有关系的,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轻舟若无其事的说。她的淡然让容秀顿时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容秀不禁细细的打量起轻舟来,只见轻舟以前白皙娇嫩的脸蛋浮上了一层不健康的蜡黄,眼窝也微微凹陷了下去。轻舟依然算得上是美丽的,但这种美丽却已经被尘世的苦难侵蚀了。
      “我那天被蒙丞相选入了天王府,没过几天就被万岁睡了。他,”轻舟的声音不觉低了下去,“他比我去世的爹爹还大呢!”轻舟的眼圈一红,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也自以为不再萦怀,但说起来还是禁不住委屈。
      容秀听得呆了,轻舟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也能从中间猜出她近一年来的遭遇凄惨。容秀的脸烧的通红,仿佛耻辱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正在这时,轻舟的面容已经转为平淡,“是我的错,我在家被惯得坏了,许多道理都不懂。天王府的规矩大的惊人,是我不该抬头看万岁的,犯了天条,应该受到责罚。不过,幸好我不懂事,生的也粗鄙,一直没有得到什么王娘的名分,就是被万岁踢得流产了,也能在天父的荫庇下出了天王府,又从东王府送到了这里!”
      容秀也听说过去年冬天天王被天父杖责之事。因为太平军自从入天京之后,焚烧了诸子百家的书籍,对于嗜书如命的容秀来说颇不适应,所以便千方百计的寻找□□的典籍来阅读。幸好,这些书籍均是免费发放。《天父下凡诏书》便是其中的一种,其中详细的记录着着东王以天父附体降临人间的一切事宜,便是他责罚天王的情形也记载的分明。
      去年冬天天父曾经因天王内务不整下凡,几乎要杖击天王,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天王以靴尖踢得宫人流产。容秀当时看见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却不知道被踢的流产的却是自小便柔顺乖巧的轻舟。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来,她握紧了拳头,便是脸也抽搐了起来。
      “你看看你,这是怎么着了?”轻舟轻笑着摇动着容秀的胳膊,“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再怎么着,也得过日子呀?”
      容秀看着轻舟,突然发现她长大了。这些苦难虽然是轻舟不该承受的,却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容秀叹息一声,在惶惑中知道了几件事,原来,那个深居于天王府的天王是真的存在的。自从太平天国占领了天京,他就再也没有出过天王府,即便是去年从聚宝门入城的仪式上,容秀也只见过他的大轿。天京城中纷纷扬扬传着天王已死的谣言,容秀的心里也在疑惑着这个人并不存在。否则,正在打江山的时候,身为高位的天王又怎能躲着不料理政务?
      “娘姨怎么样了?”容秀想起了胡氏,突然直觉的感到轻舟来到翼王府跟她有关,如果猜测没错的话,她之前的一切失常的举止,大概都是来自一个母亲的对孩子的爱吧!
      “胡王娘没事的,她做了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九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下的王娘,自然是好的不行!”轻舟的眼睛警惕的扫着翼殿来来往往的女官,泪水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我被胡王娘送到这里,本来是作翼王殿下的王娘的,但翼王殿下没有接受,同来的还有五个。因为我粗粗的懂得些文字,所以留下做了女承宣!”
      容秀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握住了轻舟的手,轻舟的手比起先前粗糙了很多,而且冰冷无比。
      轻舟又强笑了一下,并把笑容巩固在脸上成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了,是真的!”
      容秀发誓,今后再不提此事。

      在这以后,容秀便告别了绣锦衙宋淑常及众姐妹,搬到了翼王府居住。轻舟和她共居一室,便如以前一般。
      翼王府的职务真的是很轻松,每日里便是来来往往的书信,这些容秀自然不在话下,往往忙了半日便清闲了下来。她浑身充沛的精力无处释放,竟然怀念起以前在军营中艰苦的日子来了。
      “你要是感到烦闷,可以去翼殿的书房,那里藏着很多妖书的。”轻舟和容秀被分配到一处办公,此时的屋中,只有她们两人。轻舟迅速的检查着容秀写好的书信,察看文字中有无避讳的内容,然后便麻利的塞进不同的信封。
      容秀的脸上闪出雀跃的表情,但随之便淡却了:“我什么妖书没看过。现在这个时势下,看再多的书也是钻故纸堆,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那,”轻舟突然眼珠一转,放下了手中的书信,看着容秀的脸,轻柔的说:“May I help you?”
      “你说的是什么呀?”容秀从来没有听过那种方言,感到似乎不是华夏的语系。只不过轻舟的语音甜美,听着却也并不感到十分的不适。
      “是英吉利洋鬼子的话,你要不要学?”轻舟小小的得意着,感到一向崇拜的姐姐也有不如自己的地方,这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快乐。
      “好啊!”容秀的眉毛都要兴奋的飞起来了,这种异域的文字对她突然有了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也许是清廷的丧权辱国,几万人的绿营军却打不过千人的洋兵,所以,令闺阁中的她起了好奇的心思吧。但轻舟也就会几句,片刻间,她就再没有可教的了。
      “你快告诉我,洋鬼子怎么说‘刀枪’呀?”
      “这个,我就不会了,不过,我是从尚书周北顺那里学的,你可以去让他教你!”
      “啊,他在哪儿,快带我去!”容秀马上站了起来,急切的样子让轻舟掩口而笑。
      “人家是尚书,天天忙于机要,你得等着人家不忙的时候才行呀!”看见容秀沮丧的样子,轻舟忍不住又开口了:“不过,我要去求他,他可就不管多忙也能答应教你了!”
      轻舟说的颇有些暗暗的得意,翼殿尚书周北顺果然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甚至不下于翼王殿下的训喻。这也许是轻舟的天生美貌,美丽的女人天生便有着令男人服从的魔力。
      在翼王府的日子,容秀真的享受了人生从未体会过的自由。翼王府便如同一个很大的家庭,其中位置最高的自然是翼王,却也象兄长般充满了温情。府中并不象□□别的地方讲究男女之防到了严酷的程度,每人都是兄弟姐妹,男官和女官之间交往非常自然。容秀曾经亲眼见过一名刚刚进府不久的女官当面指摘翼王文字中的错误,当时,石达开只是微微一笑,便马上虚心的改了过来。
      翼王自从接手城防事务之后,也在王府前搭建了一座望楼。每每登楼指挥,军令如山。“九鼓催军”,胆敢不到者,便是王爵也立即处斩。但是,在战事和政务的闲暇,他又会陪着自己的爱妻亲自侍弄院中的花草,往往也会弹琴为乐。
      英俊威武的翼王在这时候便会沉浸在珍稀的闲暇里。容秀远远望去,真如神仙中人,也只有高挑却柔美的黄蕙卿站立在一旁才显得相得益彰。
      容秀此时已经跟随着翼殿尚书周北顺学洋文有了小成。周北顺是湖北人,因为家中经商的原因懂得一些外国话。这种本事也让容秀在随后的一件外交事件中扮演了一个翻译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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