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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枉然 ...

  •   “王姨,怎么了,慕夏这是怎么了?”
      商文渊是被护理王阿姨的电话催回来的。
      他到家的时候,慕夏已经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王阿姨也被慕夏吓到了,手里还拿着厨房里的蒸笼,手足无措道:“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睡觉呢,我在厨房准备做点吃的,结果就哭成这样了。”
      王阿姨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给慕夏抹眼泪:“好囡囡,我们有事好好说,别哭了啊,哭得阿姨我心都慌了。”
      “王姨,你先去忙吧,我来陪陪她。”商文渊一夜没睡,今早接到电话就赶回来了,眼圈一片青,身上的外套也是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哎,那……那我先出去了,你们年轻人有事好好说,不能急,她还是小姑娘呢,不能急,要好好说。”王阿姨不放心,再三叮嘱商文渊。
      商文渊将慕夏搂在怀里,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点头说道:“我知道的,真是麻烦你了王姨。”
      王阿姨离开了卧室,卧室里只剩下了商文渊和沈慕夏。
      “怎么了?早上晏紫还说你睡得好好的,是不是不开心?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今天的太阳很好,街上很热闹。”商文渊胡子拉碴的,轻轻地吻着慕夏的额头。
      “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慕夏哭着,像个孩子一样。
      商文渊了然于胸,关于她的所有的悲恸和心痛。
      这个复杂又肮脏的世界,街头巷边处是熙攘喧嚣的市集,高楼大厦里是贪欲横流的人性,即便是这样洋溢着柔情的冬日暖阳,也温暖不了日渐凉薄的阴暗人心。时光渐行渐远,淡化了慕夏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留给她的,只有满目疮痍和遍地哀伤。
      他太懂她了,所以更加的珍惜她。
      她的苦,他恨不得以身代劳。
      可是浮世寂寂,万千的苦楚在她心里繁衍生息。
      他帮不上她,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她,抱着她。
      “慕夏,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吧,不怕,我陪着你,我陪你。”
      商文渊将怀中的人搂紧,搂得更加紧一些。他真怕失去她,从未这也怕过,她的恬静就像是死亡一样令他恐惧,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宁愿她日日搅得他不能安睡,也好过她从前每天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回来。
      “哭吧,有我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有我在。”商文渊只希望自己的羽翼能够能加宽大一些,好将怀中人彻彻底底地纳入其中,免她惊,免她扰,免她在回忆中流连迟疑,免她在未知面前踟蹰不行。
      慕夏哭着,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到后来的断断续续,慢慢地,慢慢地,她累了,倦了,伏在商文渊的肩头渐渐睡熟了。
      她睡得浅,商文渊一动也不敢动。
      期间,王阿姨来轻敲过两次门,商文渊都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吵醒慕夏。
      日暮西沉,树影斑驳,冬日迎来了酣眠的夜,繁星爬上了幕布一样的天空,寒光莹莹,弯弯的月牙儿静默地守望着人间。
      “醒了吗?”怀里的人微微一动,商文渊的胳膊有些僵,商文渊用下巴蹭了蹭慕夏的额发,柔声道:“睡醒了吗?”
      慕夏从睡梦中混混沌沌地醒来,思维迟缓,眯着眼睛看了眼房间,似乎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很是熟悉,纱窗外的天空透着柔润的色泽,她指尖微动,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我……你,你怎么在这里了。”
      “睡糊涂了。”商文渊扶直了她的身体,用手拨开她的刘海,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道:“来,你坐直,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慕夏突然一把抓住商文渊的袖子:“别走。”
      她神情惶恐不安,似乎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在偌大的丛林里毫无藏身之处。
      “别走,别走开。”
      她扯着商文渊不放,商文渊只能柔声安慰:“别怕,这是在家里,王姨给你做了好吃的,我们这就去吃一点好吗?”
      慕夏渐渐镇定下来,脸色惊慌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智清明后的浓重哀伤。
      “天黑了?”她仰着头,思绪游离在积尘久远的回忆里。
      实实在在地哭过了一场,将悲伤宣泄,周遭似乎充斥着思念着的人的声音,他缓缓道来的关怀,或是低头絮语,晨光和暮色融为一体,白与黑,日与夜,他身在坟冢,却好似时时刻刻陪伴着自己。
      “我梦见一飞了,梦里面他还很小,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一直追我,他那么小,我跑的那么快,前面有什么那么吸引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呢,能让我丢下唯一的弟弟?”她力气耗尽了,酣眠都成了木然,再无甜梦,眼一闭,永远是沈一飞那张英俊苍白的脸。
      商文渊的脸埋藏在黑暗之中,这股悲伤磅礴而来,即便是他,也不能许温暖以庇佑。
      “慕夏,我说不出什么安慰你的话,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很多事情都是我奶奶和妈妈扛着,等到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
      商文渊很诚实,他不想说一些不仅其然的话。
      “可在你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是你呢?是你突然之间没有了呢?那我会怎么办?”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每个人都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沈慕夏。
      “光是这么想想我已经觉得很可怕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没有你的声音,没有你的模样,你的一切都会慢慢随着时间消失掉。萧言也好,晏紫也罢,或许一开始都会很伤心,会怀念你,可是日子久了,他们的生活也会渐渐走上正轨。甚至就算是我,也会随着大流结婚生子。和我结婚的人不是你,只要这么想想,我就觉得非常的可怕。”
      商文渊的眼里也有了泪光,时间会抹散她存在的痕迹,她生命的形体也会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逐渐的销声匿迹,只要这么想,就觉得不能承受。
      “你没有孩子,也没有别的亲人,等萧言、晏紫老了,等我也渐渐走不动了,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记得你,没有人来看你,没有人知道你,只要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难受。”
      商文渊紧紧地抱着慕夏,他其实很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他怕他们的甜蜜和记忆都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褪去,年老之后,吹到身上的徐徐的凉风也再没有深爱之人的气息,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连自己都会开始怀疑,会惊恐疑惧,曾经深爱的人,萦绕在心头的那个人,是否真在自己漫漫的人生路上微笑行走。
      “我们现在就约定好吗?如果你先我而去,我就把你葬在我的坟冢里,这样以后别人来看我,也能看到你,他们会知道你就是我的爱人,就是我珍视珍重的人。”
      商文渊慎重其事地说道:“同样的,如果我先你而去了,你也把我葬在你的身边,让来的人都能知道,我一直还陪着你。”
      慕夏的眼泪落在商文渊的肩膀上,如同细沙一般的星光,把夜晚铺成了银灰色的挂毯,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那么轻那么柔,似乎是怕打碎了此刻的温暖。
      “你说,人真的有灵魂吗?”
      商文渊“嗯”了一声,答道:“有的,一飞也在陪着你的。”
      慕夏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一飞不要再陪着我了,我希望他能够跟菩萨说的一样,已经往生了,他这么好,他下一辈子会生活得很好,很快乐。”
      见慕夏已经静静地平静了下来,商文渊理了理她睡乱的长发,松开一直环抱着她的手臂,道:“我也希望是这样的,你还有我陪着。”
      两人就这样在房间里轻轻地说着话,他们不知道多久没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了。空气里飘荡着宁静恬适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看似趋于平和。夜渐渐地深了,小区外婆娑的树影随风摇荡,幽幽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唯有偶尔掠过的落叶,陪衬着这暗地汹涌的宁静人间。
      第二天,商文渊早早地去了公司,慕夏醒来的时候王姨早就到了。热腾腾的白粥小菜端到了床前,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现在睡足了,哭够了,再有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终于觉得身体在冰冷的冬天里不再那么僵硬了。
      “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商文渊给慕夏留了字条,苍劲有力的笔锋,她似乎有错觉是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会儿她贪睡,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总喜欢趴在桌上睡觉,商文渊不吵她,到了吃饭的点总会为她出去买晚餐。时常,在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字条,熟悉的笔迹,写着“等我回来”这四个字。
      等一个人回来,她已经在漫长的时光里习惯了去等待。
      而日子一天天的,波澜不惊的,就这样平静划过了。
      在那场恸哭之后,她的悲伤不再轻易外露。商文渊还是那么忙,时常是凌晨时分到家,天一露白,他就又不见了。晏紫也会来陪她,可她也忙,通常是傍晚时分来,等慕夏睡熟了,她再悄悄地离开。不仅仅是忙到了一处,晏紫和商文渊还都一样,对于先前发生的事,对慕夏皆是一字不提。
      慕夏在大大地卧室里,从早晨一睁开眼睛起,她这一天就又注定了是周而复始的度过。临近黄昏的时候她会走到小区下的花园里散步,黄昏柔和的夕光,花园里有三两岁的孩子咿呀学语,从一开始只会叫“爸爸妈妈”,到了后来见了慕夏也能奶声奶气地叫一声“阿姨”,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日子有了一些变化。
      天气也渐渐变暖了,这一年的新年是在暖冬里度过的,商文渊和萧言都不在,晏紫是在家吃完了年夜饭后过来陪慕夏守岁的。慕夏对新年的记忆并不深刻,除了有漫天飞舞的烟花以及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外,她觉得新年那天和普通的日子别无二样。
      日子平凡无奇,她和外界阻断了联系。
      偶尔,她能从电视上报纸上听到一些消息,不好的,好的,虽是寥寥无几,却也能叫自己惦记许久。
      这中间,她曾接到尤莫平的电话。
      她不知道尤莫平是如何神通广大,能够找到商文渊住处的联系方式,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
      是恨吗?
      恨的,他和自己弟弟的死脱不了关系。
      可也有那么一丝迷惑。
      这一生里对自己好的人屈指可数,温暖太少,以至于无论是谁的一句关怀都能让自己念念不忘。尤莫平,这个在白龙山的洪水里救了自己的男人,他曾像兄长一样和煦地对待自己。慕夏想,是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够演这样一出戏,这样隐忍,这样不堪,这样阅尽人心,这样机关算尽。
      她对他的情绪如此复杂,可电话那头的尤莫平却似乎浑然不觉,开口的语气极其平常。
      “慕夏,你还好吗?”
      就好像是去年的七月,他们还一起住在南山路的小别墅里,他每天回家的时候问得第一句话就是“你还好吗”。
      不知道是习惯还是真心,慕夏“嗯”了一声。
      真的好吗?慕夏也不知道,或许她只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如何的难堪。
      “春天雨水多,你的腿最近有没有痛?”
      慕夏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关心来的这样讽刺,他用什么姿态来问这句话?以什么身份想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
      “慕夏,对不起。”
      长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慕夏数着自己的呼吸声,直到他说出这句话。
      拳头紧紧地握住,牙齿将嘴唇咬出了一个血红的印子。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的,更何况又有什么对不起,从一开始不就是做好了这个打算吗?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这个局吗?明明是处心积虑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要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他做的很好,只不过伤害了一个本就无关紧要的人。
      她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一抷尘土掩埋了自己的血脉至亲,活着的人承受着痛苦,慕夏再清楚不过,恨谁都是枉然,自己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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