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儿就这样了》风瑶月华生

4、李国主你在哪里

　　天纵风流奇人世,唯苦命转悲黍离。
　　历史记载的皇帝像白菜割了一桩又长一桩,不是每个都能得到赵祯的评价:万般不会,独会做官家。同样,也不是每人都能得到赵佶的评价:万事皆能,独不能为帝。
　　二哥和李后主十分相似,虽然李后主一身江南烟霭迷蒙的风姿再也没人学到一二分,但二哥和李后主微小的动作习惯几乎如出一辙。
　　——这是被俘到南唐军营里的赵祯得出的研究结论。

　　回头望望越来越远的城门,赵祯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二哥的话。
　　"天地自有道,命势有分交。若我轻易改换太宗陛下的命势,不知最终对我大宋基业有何利弊。"
　　"二哥,你还是决心要背上弑兄夺位的名声"
　　"唉……不知道。此下,便行一步算一步,看着罢。"

　　不题一路上晓行夜宿的千里行军,不题沿途攻城夺关的战无不胜——详细记录可听刘兰芳老师的评书——且说这日,大军来到寿州城前。
　　早在部队到达前,先锋官呼延凤已同寿州守将南唐将军白洪战了一场。呼延凤跨马横刀,几个交手白洪匆匆败下,弃城西逃。呼延凤率军在城外扎营盘,等皇上和元帅到来再做计划。

　　从没试过这样长时间行军,赵祯咬紧一口小白牙撑到寿州城营才两眼冒金星从马背上翻身下地,攥紧赵德昭的胳膊要去军帐里躺着。可怜赵德昭被濒死暴发的赵祯给捏得手臂乌青,少年还是连拖带拉双手并拽将三王叔扶进大帐。
　　赵祯一通好睡,全不管天塌地陷两军阵前。睡梦中恶恨恨地诅咒了守在东京空享清闲的二哥一遍。

　　傍晚申时一刻,天已昏黄。南方夏季雨水丰沛,前些天的大雨的冲刷洗得天空蓝白透亮,金黄金黄像煎蛋黄那样璨灿夺目的太阳一步三扭,还剩半边没来得及消失,趴在山头恋恋不舍——优美的叙述叫流连,不带感情的描写叫直勾勾——盯着盘腿坐在草地上的男子。
　　一表人才的公子哥口含半截狗尾巴草,盘龙棍胡乱往身旁扔,拄住下巴看上去好像正和太阳光交流感情。不过,若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目及处正是寿州城南的八公山。
　　寿州乃金陵门户,四面环山,唯有一条路向南,是南唐的天然屏障。前秦时符坚同谢玄在八公山一场恶战,使符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赵匡胤做元帅时第一次攻南唐,在寿州遭到顽强抵抗,损失惨重。如今,第二次面对寿州和八公山,赵匡胤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父皇!"
　　与太阳光缠绵婉转的赵匡胤回头,赵德昭一路小跑来,夕阳照耀少年红彤彤的脸,看着和自己年轻时分外相似的面容,赵匡胤瞬间有些恍神。
　　"父皇!"
　　奔至近前,赵德昭疑惑于父皇为何目不转睛看着他,搭配上狗尾巴草的笑容中有他不明白的奇异。
　　"来来,德昭,坐下说话。"挪开点位置,赵匡胤吐掉半截草茎,问:"三王叔怎么样"
　　"还在睡。"赵德昭揉揉胳膊,还有些后怕,"真没想到三王叔手劲这么大。"
　　赵匡胤哈哈大笑:"光美总是在要紧关头才会显示出超人力量。"
　　赵德昭也笑起来。赵匡胤拍拍他的肩,继续和八公山相望两不厌。

　　"父皇,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
　　赵德昭斟酌了一番用词,才开口说道:"此番夺寿州太容易了些。苗军师方才也说过,寿州素来为军事重镇,却仅仅一阵而逃,事过反常,恐怕南唐早有计划。父皇为何……定要入城"
　　"为何你看前面。"
　　顺赵匡胤指向看去,苍翠的林木郁郁葱葱,一片黛绿。高山默默伫立,了无声迹。隐蔽在寂靜之下,筑鹿砦的木条散乱于草地,树木无风自动,摇摇摆摆。
　　"有人在山里!"
　　"看到就该明白吧。"赵匡胤起身拍拍衣服沾上的草屑,"究竟我们该不该入城。"
　　"是,我知道了。"

　　太阳终究万分不情愿地离开,宋军营内升起点点火光。赵匡胤凝视陪伴多年的盘龙棍,蓦然生出无可奈何的伤感。
　　"回营了,德昭。"

　　再过三日,你也该到了吧,从嘉。

　　天色已晚,更鼓三通。寿州城内灯火渐熄,城外扎的营盘也没了些声息。白日里驻军歇息了一会,元帅高怀德保着皇上进城安抚百姓休兵养器,留下五百兵卒在城外以备不时之事。这时辰差不多也该丑时,城外先锋官呼延凤的中军大帐也灭了灯火,四下笼罩在一片黑黝黝的寂静之中。
　　站岗望哨的兵卒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拥过长枪强撑精神继续站直守营门。

　　"嗒嗒嗒嗒……"
　　细碎的马蹄声随夜风四散,飘散了没回音。
　　"嗒嗒嗒嗒……"
　　看守的兵卒警觉抬头闻声望去,乌压压的一片骑兵往营门冲来,他大叫一声唉呀,话音刚落马匹已冲进了营盘。
　　"袭营!袭营!"
　　五百来人全惊醒,呼延凤戴上头盔抓过银枪跑出大帐。南唐敌军的人数不少,营帐地里火光冲天,喊杀声马嘶声混成了一团。
　　自傍晚就熟睡不醒,并且很明显被皇兄遗忘城外的赵祯揉揉眼睛,撩开帐门欲探个究竟。刚睡醒还没明白过来栽树一般站在门前,"呼"一下寒冷夜风吹过有些清醒了,可也晚了半步,整个人被捞起来扔马后背那,腰间宫绦给人扯着动不了分毫,马背把肚皮硌得生疼,保不准扔的时候都摔青了。赵祯"唉哟"叫唤,那人却大笑数声,口中道:"如此细皮嫩骨,定不是赵匡胤小儿,却也值得功劳薄的一笔,划算划算!"
　　太祖陛下,寿州被困这事儿我真不想指望你!
　　给马背颠得想吐的赵祯又默默的迎风流泪了。

　　城里的一干君臣听到了城外的喊杀声,赵匡胤唤过蓝旗官出城打探消息。高怀亮和苗光义分坐两边,赵匡胤袖手静坐,众大臣忧心忡忡,帅府内外一片沉默。
　　"报!"
　　蓝旗官在门外一箭地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乒乒乓乓冲进帅堂顾不上气喘嘘嘘"扑嗵"跪下地:"万岁,唐敌军袭营,寿州被围,秦王不知下落!"
　　"三王叔"
　　赵德昭"啊"了一声,看向面无表情端坐在上的赵匡胤:"父皇……"
　　"再探。"
　　"是!"

　　浑浑噩噩的赵祯也不知给谁提拎着穿过森严戒备的八公山敌营。他现在心里头正添堵呢。太祖陛下围困寿州得好几个月,他势单力薄挣扎在这如狼似虎的南唐营里,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原本听孟三讲史的时候就听过,林文善一张鞋底脸儿,两大眼珠子浓眉倒竖,偌大的蒜头鼻子还一口黄牙!老道余鸿更不用提了,形容委琐,修道之人偏偏六根不清,色心未泯。想到这些事儿,赵祯整张小圆脸爬满阴云惨雾,仿佛雷雨黑夜的天空,"哔哔叭叭"就要烧起天火来。既使是没过两天姐夫和曹将军得来陪他这等好消息,也不能将他那阴沉沉的混沌夜色降下一丝半毫。
　　闷声不吭一个劲儿走,眼见了中军大帐,押着他的将军吩咐左右:"你们看紧他,俺先进帐禀告元帅。"
　　赵祯猛地一颤,默默估量若事发突然,撞死在敌营究竟划不划算。
　　没过多时,有军士出来,将赵祯带进大帐。
　　往里面走,只见两旁将士森然罗列,文臣武将分作左右。当中一位锦衣公子,身着黄龙袍,端然正坐。左一位魁梧元帅,盔明甲亮,不乏英武气度。右一名道者,鹤发银须,也有一番仙风道骨。赵祯眨眨眼,目不转睛望向三人,脑袋里来回划拉小棍儿——
　　这是南唐元帅帐这真是南唐元帅帐那个鞋拔子脸林文善呢那个贼眉鼠眼的余鸿呢难不成……我一觉睡醒又去了哪个奇怪地方
　　正想着,正中间的公子开始发话:"刁先锋,我看这位公子并不像练武之人,如何说是宋国一员战将"
　　"回陛下,这人身在军帐,见敌军袭营却冷靜自立,不慌不忙。照臣经验而看,应是见惯征杀的武将。虽是身形文弱,但有什么绝技也未可知。"
　　赵祯在一边听得那叫一个委屈,委屈得直嘟嘴。说他见惯沙场真是不由分说的信口雌黄。我若不是刚睡醒，至于沦落到此般田地？
　　又听得上面问道：“哦？宋国众多将士，朕也略有耳闻，不知小将是哪家子弟？”
　　赵祯眼珠儿一转，犹豫着该不该据实通名。
　　站在赵祯旁边的刁先锋给了他一拐子：“国主问你话呢，快点说。”
　　“我……姓赵名光美……”
　　话没说完，林文善站起来了，走下座位绕着他仔仔细细瞅了一圈。余鸿也睁开他似睡未睡的眼缝，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赵家三兄弟照传闻应是个个能征善战，想不到这老三却是这副未长成的模样。”
　　……要是你看到二哥，你就不会说未长成了！！
　　赵祯的嘴嘟得更高了。

　　凭空抓回来个赵光美，就好像路上捡了个金元宝一样。
　　对于该杀不该杀，林文善和余鸿不避讳这赵光美直立当场，兴高采烈的讨论把他的首级挂在营头赵匡胤会做何反应。当中的国主不做任何评论，居然一声不吭任由他们说要剁下哪个手指给赵匡胤寄战书。
　　赵祯竟然听得一脸淡定，好像他们说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他三叔爷爷的手指。
　　最后还是国主打断了两人关于怎么切比较漂亮的研究，吩咐左右：“把秦王爷带进大帐歇息，不可怠慢。”
　　刁先锋满面不解，支吾一声开口问道：“国主，这赵光美毕竟是那赵匡胤之弟，就这样放进大帐……恐怕不太妥当。”
　　“无妨。”国主微微一笑，“我江南素以礼乐相称，对于读书士人，也应以读书人的礼仪相待。”
　　读书人？
　　赵祯跟着刁先锋走的时候，脑海里不断琢磨这个问题：李后主怎么知道我算读书人？难道……三叔爷爷的武功……根本不像我想的那么好，甚至闻名全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