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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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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飞花剪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耳边轻吟着,[一片飞花剪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苍凉和悲哀。
沈娴努力着想睁开双眼,却觉得似有千斤重担搁在眼皮上。
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似有什么人正轻轻的抚摸着。从额头到眼角,从眉梢到脸颊,从脸颊到唇边,从唇边到下巴,那缕冰凉不急不缓,缓缓而下,奇异的带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宁。
那冰凉,和那舒服的气息,她竟然如此熟悉!
[娴……]在耳边,那声音软软的叫着她的名字。
连记川?是你吗?她几乎一下子就听出那种只属于连记川的叫法。深情中带着点点宠腻,还夹杂着那一丝丝的叹息。
她从来没有如此急迫的想睁开眼睛!
[记川……]她在心里挣扎了几句,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也像被什么捆绑住了,忽然间一种绝望就铺天盖地而来。一个爱到深入骨髓的人就站在眼前,可是自己却无法伸手无法触摸到她。
[对不起,娴……]声音依旧遥远的飘来,却仿佛就在耳边。[对不起了。]双眼上覆盖上冰凉的感觉。
[记川……]呢喃着,无力的,沈娴又沉沉睡去。
忽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房间。那天发烧之后,老妈不相信她会自己照顾自己,坚决要她回家来住。
昨晚上好像做了个甜美的梦,她睡得好香,努力摇了摇头,还是想不起来梦的内容。
客厅里传来沈昊的大笑声,这家伙最近春风得意的很。两家已经商量好了什么时候结婚,美人在手,他当然得意了。
还有个声音,稳重的笑着,不那么嚣张,也不那么轻佻。
何遇深。
那天他并没有立即答应她,发烧的人烧糊涂了脑袋作出些令人费解的举动,是可以得到宽容和理解的;那天之后她也没有再说起过这个话题,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时的冲动。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回避着这个问题,所有人也都在自己肚子里暗自打着小算盘。
也许给了何遇深一个错误的信息,他在这之后显然很积极的跑动起来。每个周末大大方方的来沈家一趟。陪老爸下棋,陪老妈聊天,陪沈昊玩游戏,准女婿的标准作风。沈娴是绝对不敢提出抗议的,当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父母和沈昊绝对是赞成派。特别是何遇深如此正经,每次来总要拎上一大袋水果。
沈娴终于明白父母家人其实是很好收买的,只要有一个老实的脸孔,和一个谦逊的性格,他们把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双手奉上。
这样的日子在秋风飒起,落叶纷飞的季节里持续着。
沈娴有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人了。原来时间真的是一种非常好的创伤药。它可以抚平一切曾经以为剧烈的伤口。淡淡的,不着痕迹的,那些甜美得幸福的痛苦的就被尘封了。
她已经正式辞职了,还没找到新的工作。
每天起床,吃饭,看电视。为着电视里的人笑而笑,为着家人的聊天而聊天。生活过的平静,而又波澜不兴。
这才是属于自己的生活。沈娴有的时候这样想,这才是她的真实。仿佛和连记川的那些日子都可以盖上童话的烙印,成人的童话罢了。这样想来,和何遇深开展一段婚姻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今天是那家日资公司发工资的日子。她要去一趟公司拿上个月的工资清单,这样,她就与那家公司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断绝了关系。也与那个人永永远远的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何遇深果然在客厅里和老爸下着棋。
看见她起来了,便朝她笑了笑。
他还是不大会笑,好像硬是扯动了脸上某一寸的肌肉。沈娴抓了抓自己的头。她是不介意给何遇深看到这幅邋遢的景象的,女人果然是个势利的动物,不放在心上的永远都不在乎展现自己的丑陋形象。
[今天怎么在这儿?你不上班?]很没有风度的打了个呵欠。
沈昊在旁边懒洋洋的说:
[人家何大哥请假了。]
沈娴点点头,迷糊地说了声:
[哦。]
收拾好自己,换了件衣服,沈娴准备去公司。
[我陪你去吧。]何遇深主动提出。
[何大哥可是在这里等了一上午了,老姐!]沈昊挤眉弄眼。
沈娴白了他一眼:
[我没说不让他去啊。]
两个人走在秋风萧瑟的林荫道上。叶子铺积在地上,随着脚步发出“嚓嚓”的清脆声音。
[你还带着伞啊?]沈娴看到何遇深手上的黑色雨伞。
[今天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我就拿了把伞出来。]何遇深见沈娴一脸的不屑,又补充道,[毕竟是秋天了,被淋了雨会感冒的。]
沈娴抬头看看天空。
天蓝的出奇,在这个早就被污染的城市来说,算是个难得的景象。天空中滑着几多厚实的白云。
没说话,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向公交车站。
到公司的时候,沈娴让何遇深在楼下等一会儿,她上去马上就下来。见何遇深欲言又止,她皱眉问:
[有什么事么?]
[待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吧。]何遇深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去那家比萨店。]
沈娴一怔,被他眼中放出的深情感动了。他的情感,他的容忍,厚积薄发,却又那么来势汹汹。她忽然有点觉得自己太可耻了,可耻到她根本就没有爱上他,却还依恋着他,拽着他,无耻的扒着他。
[好啊,我请你吃。]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沈娴一扭头,朝电梯而去。
对不起,何遇深,我不爱你。
一个见识过了繁华无限的人,是不甘心于就这么回到平凡的,尽管她本就是个平凡的人!
电梯门就要合上了,沈娴猛跑了几步,在门就要合上的一刻窜入电梯。
[对不起对不起!]电梯里似乎只有一个人,低着头拼命道了会儿谦,沈娴终于注意到她的那双脚。
那脚纤直小巧,皮肤洁白晶莹,像极了某个人。
沈娴忽然听见自己心脏的狂跳。不是吧?不是吧?原来朝思暮想,原来刻骨铭心,原来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用力一抬头,只觉得这个抬头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等到再看到那张精美无瑕的脸,她直觉千般委屈,万种心疼如泉般涌出,感情的阀门打开了便再也收不住,所有的相思想念潮水般扑来,汹涌着,泛滥着,无边无际,她感觉自己像是溺水,溺进了那一汪深潭,溺进了那万劫不复!
原来时间只是会让人遗忘痛楚,原来时间只是会尘封悲伤,而那曾有过的事,曾经过的情,曾享受的爱,曾拥有的一切,都随着那人的出现而解印,于是心魔孽障都再次复活,再次喧嚣着将她推入不堪往事!
[记川!]几乎是用喊的,喊出了心底这个故意去遗忘的名字!前尘往事,随着这个名字,渐渐清朗明晰,浮了上来,历历在目了。
连记川穿着上好的绿色套装,将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她迷人洁白的细颈。
她挑高眉,冷冷得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涕泪横流,显然激动不已的女人。
[你是这里的员工?]
口气高傲,完全陌生的口吻。
这句话,这个眼神,让正在心中沸腾的沈娴一下子跌落到冰窖。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记川为什么这么说话?
不甘心的,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记川,记川,我是沈娴,就是那个,]她嘿嘿哧笑了一声,[就是那个不会喝酒,第一天就冒犯你的沈娴啊!]
她的举动和她的笑容显然吓坏了连记川。
连记川尖叫一声,用力挣扎着甩开了沈娴的手,大叫着:
[啊!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甩起包用力的击打着想靠近的沈娴!
[你给我走开!]她眼中流出惶恐的神情,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恐惧的看着沈娴。[你是谁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想干嘛?!]
她较弱无助的用包护着自己的身体。
不是的,沈娴倒退了一步,不是地,这不可能是连记川!她的行动,她的举止,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像她熟悉得连记川。
[记川,我是沈娴啊。]她重复着,忽然心中跌落,好像一个溺水者忽然间抓住一块浮木,却发现那浮木小得不能承受她的重量!她死命的想抓住连记川,死命的想解释,她是沈娴啊,她不是其他的陌生人,她是沈娴啊!不行,连记川不能不认得她的,连记川怎么可以不认得她!
难道那些山盟海誓真的是用来背叛的?难道那些真实的感情真的是用来伤害的?为什么她咬定不认识她?为什么她躲着她就算见到她还要避开她?沈娴本来以为一定是有外在的压力才迫使连记川离开了她,可她现在却害怕了,害怕是连记川自己不再爱她所以离开了她。可是为什么她要装作不认识她呢?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就可以了,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啊,为什么她要装作完全不认识她呢?
沈娴的心在滴血,她终于知道当一个人心伤的时候是多么多么痛,痛到她宁可去自杀,也好过如此的折磨!
[记川,你不要躲着我!记川,你不要躲着我!]她早就泣不成声,在电梯里两人玩着可笑的追逐游戏。
连记川尖叫着,用力的打着她。她的神情如此惊慌失措,竟让沈娴错觉她真的不曾认识过自己了。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连记川趁她不注意,急急得跑了出去,一出去,她就大声叫着:
[来人哪,警卫啊,这里有个疯子!快来人抓走她啊!]
办公室里忽然间涌出许多人,男同事一马当先的拿着扫把拖斗,女同事们则抱着看八卦的心态看着电梯。
沈娴回身,泪流满面。
电梯那头,是人山人海,连记川站在人群后,惊恐的缩起了身子,看着她的时候,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电梯这头,是阿鼻地狱,沈娴站在电梯中,绝望的看着那个身形,看着那个之前的爱人如今的陌路人。
她怕是真的不再爱她了,她怕是真的不再要她了。断绝得如此残忍,倒也像是连记川的作风。想第一次坐她的车时,她回绝江之城的手段和狠心。原来女人,绝情起来真的要比男人狠。
心好像被掏空了,只留下个位置,让风贯穿了全身。
全世界的人都在看她吗?为什么用这同情的眼光?她不是令人可耻的同性恋吗?为什么他们要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好像她真得很可怜似的?
她抬起头,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
看上去都是熟悉的同事,可实际上呢,不都是陌生人吗?一个电梯,不同的两个世界。她在这里,他们在那里,终究是彼岸,谁也跨不过。
她是可怜?或者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原来心被掏空了,人就无知无觉了。也好,这样她反倒无所谓痛与不痛了。
[哈。]她干笑一声,眼泪却跌落手背。
就当是一场梦,就当是作了一场春梦,就当是作了一场一厢情愿的春梦!电梯门慢慢合上了,沈娴目不转睛盯着人群中那个美丽的人影。
就让她再看她一眼吧,就让她再看那么最后一眼吧。从此,所有的梦都会结束,她会醒来,会面对现实,会忘记她吧?
门终于合上了,也许从今后,她就无门而入了。
门再开的时候,已经是底楼,终究是下雨了。
天色阴沉,那么大的雨倾泻而下,连老天爷都哭了么?
微微笑了一下,可是她没哭,抹去颊边泪珠,她没哭呢!因为她不是还有人爱着她吗?
何遇深站在雨地,打着伞,看着她静静的走到台阶下。
雨打湿了她的长发,他赶紧上前,将雨伞的大半遮住了她的身体。
[幸好我带着伞。]他说。
沈娴不语,那个傍晚,她站着这里,看着雨势,她曾经告诉过她:
[我等个小傻瓜呢。]
不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沈娴仰起头,朝何遇深笑了笑,雨滴打湿了她的唇角,冰凉一片。
她主动的上前环住何遇深,将头埋在他胸前。
[我们去吃比萨。]声音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润湿何遇深胸前,不是雨滴,而是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