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青花》安暖如斯

2、初见

　　三天后他如约接我去沈宅。
　　豪华汽车穿行于上海的街巷。车窗外景色正好，春日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让人睁不开眼，街上一片繁华、喧闹，有学徒吆喝着擦皮鞋，有小贩挑着扁担沿街叫卖、有黄包车夫拉着乘客匆忙赶路也无暇去擦汗、有店铺里的伙计殷勤地招徕着生意，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嬉闹。我静静地坐着，感受阳光崩进车窗，在双手间跳跃，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起。
　　“小安，谢谢你回来，谢谢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他坐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是怕我像六年前一样再次消失不见。我感觉到他宽厚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还有手上细细的纹理。
　　曾经我有多贪恋他的怀抱，他的手掌，可如今发现我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当年那样需要他，而他也已经老了。
　　曾经我多想问问他为什么明明是我的父亲，却要让我在外人面前喊他叔叔，问他为什么一次次把我扔在那样阴冷的地方，而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如斯，再过几天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了，赶得上为你庆生，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会为你办一个隆重的舞会，把你介绍给所有上海的名流。”
　　我抬起头，向他微笑，那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渊。
　　“你阿姨和如期都在家等着你，对了，你和如期是同一天生日，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她很乖，你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的。”
　　我短暂地遗忘了，他是另一个人的丈夫，另一个人的父亲。
　　沈天华今天很开心的，在车上讲开起来，一边说一边留意我。如斯——他早为我起好的名字，快十八年了，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一字一字的念，一字一字的说，每唤一遍似乎他就有多一份宽慰。
　　他终归的一句话是，我欠你太多。
　　我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不觉间发现汽车已驶进一座漂亮的花园洋房，看门人早就打开了雕花洋铁大门，房子前是如茵的草地，一条小车道延伸在眼前，喷水池不停歇的喷着水，车子在房前停了下来，那是一栋白色的三层洋房，在外等候的佣人忙上前打开了车门，在风雨飘摇的大上海，这的确不是一般的人家。
　　我跟着沈天华进了家门，帽檐低低的挡住了我的眼睛，让别人猜不到我在看什么，无法捕捉我的思绪。
　　一楼大厅很宽敞明亮，铺着软软的地毯，室内摆着西式家具，顶上的水晶吊灯很华丽，这里的装饰显出了女主人的品味，与穆宅的华贵是不同的。
　　一进门就有一位慈祥的老妇人亲切的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她让我唤她王妈。我正打量着房子，这时楼上传来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我抬起了头，不用想也能猜到那居高临下、雍容华贵又有些傲慢的太太会是谁。
　　王妈喊了声太太，就忙提着我的行李上楼了。
　　沈夫人端量了一下如斯，她戴着低低的帽子，穿着格子衫，脚上套着一双靴子，打扮的不像女孩子，倒像街头的小混混，她见那女孩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惶恐不安，她很不喜欢。如斯没曾料到，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位夫人不会欢迎她，但，她第一次见她竟有那样亲切的好感。
　　她将目光转向了沈天华，“她就是那孩子？房间已准备好了，学校也安排好了，过几天就可以上学。”缓了缓她说道“你满意了吧。”说完就径自上楼了，自始至终就没和我说话。
　　我能够感觉到沈老板与太太之间的冷漠隔阂，起因是我吧。接着沈老板叫来了家里所有的下人宣布道“如斯以后就是我们沈家的二小姐，你们要像对大小姐那样服侍二小姐，明白了吗。”
　　吩咐完后，下人们给我行了个礼就纷纷离开了。王妈领着我来到准备好的房间，房间虽不大却布置得很舒适，软软的床，纱质的窗帘，窗子可以看到屋外的草坪，衣橱里还细心地准备了衣物。王妈很慈祥对我也很好，她本想为我收拾行李，忙被我阻止。
　　洗了个澡后穿上了王妈准备的衣服，白衣青裙，领口袖口绣着淡淡的小花，像个大家闺秀，可谁又清楚曾经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我站在镜子前摆了一个笑脸，对着镜中的那个人说，现在你就是沈如斯了，沈——如——斯。
　　屋外阳光灿烂，刚进沈宅时就发现沈宅还有一个花园，擦干头发后下楼径自去了。
　　这是个温暖的地方，舒适的让人想去沉溺。这就是家的感觉么？家，多么奢侈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