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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章 ...

  •   从辽东被调回来以后,吴王慕容垂一直深入简出杜绝见客,可今天来的客人,是他不能不见的。因为来的是他的兄长,也是燕国的太宰慕容恪。慕容恪依旧眯着似睡非睡的眼睛,面带若有若无的笑容。
      面对眼前为国事操劳的新任太宰那细长的眼角新添的几丝鱼尾,萧萧的两鬓平添的数缕寒霜,慕容垂不由想起很多年前被誉为“风华绝代”的年轻兄长,莫名有些酸涩和不忍。
      “光阴如箭催人老,四哥,我们都老了。”慕容垂唏嘘道。
      “哪有人能不老呢。”慕容恪扬眉笑道:“走,我们好好聊一聊。”
      慕容垂少有地把臂拉过他,一起往内厅去了。
      一直以来,他对这位兄长的敬畏之情都远超兄弟之谊,但今日眼见对方逝去的年华已从外貌上毫无保留的显现出来,自然又将心比心地想到自己怕也和他一样,便生出些许亲切来。
      二人来到内厅,面对面坐在桌前。
      “四弟,你上次喝醉是什么时候,可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或者说怎么可能忘得掉?那是在续弦的大婚之夜,段洛的灵位跟前。
      吴王慕容垂心上一痛,低下头没有回答。
      太宰慕容恪自顾自地道:“我已经很久没醉过了。”
      “兄长素来海量,是喝不醉的。”
      “那是因为喝得不够多。”慕容恪轻声笑道:“有时候,我也很想能痛快地醉一场。”他的笑声里有一种淡淡的、引人怜惜的遗憾。
      慕容垂心头萌生出同样的惆怅,转瞬即逝后当即豪爽道:“这有何难,我这就让人送酒进来,保管四哥喝个痛快!”
      “也好。”慕容恪迟疑了一下道:“一起醉一场,算是替你接风洗尘吧。按说应该设大宴相请,可眼下国丧不久,颇不适宜。”
      慕容垂马上令人陆续送了四坛酒进来,又摆上碗、盏,以及几盘鱼鲊、胡羹、炮肉等下酒肉菜。
      “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太久没机会畅饮了,权当借你这里醉一场。”慕容恪微笑道。说罢,他提起脚边酒坛,拍开酒封,直接如喝水般长饮大啜起来。一坛落肚,他眼底泛红,抹去嘴角酒渍,连道了几声“痛快!”
      接下来二人完全不用劝酒,也没有多余闲话,只管你一碗我一碗轮番下肚,大是豪饮碗碗尽,无声胜有声。
      终于,慕容恪放下酒碗:“四弟,听说你一直慢待续弦夫人,可有此事?”
      慕容垂醉眼惺忪,打着酒嗝道:“愚弟的家事……兄长操的哪门子心。”
      “听说你家夫人时常跑去后宫找皇太后诉苦,我也略有耳闻。”慕容恪说着,不动声色又饮一碗。
      慕容垂猛然站起身,脚下不稳地晃了晃才立定,醉后放狂般赌气地指着对面人:“……你不好……大大的不好!你要是给那婆娘当说客,我就不和你喝了……我可不是没心肝的……人。”
      “我知道有些事是说服不了你的。”慕容恪摇头道:“罢了,你是性情中人,很多事没法矫揉造作。不过,只有心中无愧才能坚定如初,你既有克制又能坚持,我是很欣赏的。”
      慕容垂颓然落座,口中喃喃道:“洛儿......”猛地开始自己灌起自己酒来。他需要以喝醉抵御头脑中的理性思考,来短暂地过滤掉,既想铭心刻骨又想努力忘记的、难以消除的隐痛。
      慕容恪没有再喝,只看着对面人在自己面前喝得一塌糊涂,一桌狼藉。直到慕容垂醉得半趴在桌上,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嘟囔些什么时,慕容恪才又倒了碗酒放至唇边,犹豫了一下,道:“有些国家大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慕容垂似乎已经醉得连睁一睁眼都很费力了,但还算听得清。他支撑起身体,用力甩了甩头,冷哼一声,回答道:“燕国……会需要我的意见吗?”
      “二哥已经不在了,那些事再记着也不过徒增你的苦恼。”慕容恪缓缓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一切还是当以燕国为重。”
      “若非以燕国为重……哈哈,我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吗?壮志未酬,发妻枉死......”慕容垂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语调中有种不真实的狂妄和造作的铿锵。
      慕容恪起身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五弟,你憋屈得太久,也醉得太厉害了。无妨,现时只有你和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你尽管随意。”
      慕容垂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以提醒自己不能继续言不由衷的醉狂,必须要清醒一些:“四哥,你到底想问什么?”
      到这时,燕国太宰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轻描淡写道:“我打算率军攻打洛阳。”
      听到出征打仗,慕容垂明显来了精神,头脑也渐渐变得清晰:“愚弟很早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洛阳城易守难攻,兄长此番可能要多费不少工夫。”
      慕容恪抿了抿嘴唇,目光熠熠生辉道:“五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慕容垂一拍桌子,‘呼’地站将起来,振臂道:“求之不得!到时为大燕立下不世军功,一展抱负!......四哥,你可不能耍赖,一定要带上我!......可不带反悔的……”脚跟一软,他又跌回椅子上去了。
      慕容恪让吴王府的家仆又送了两坛酒进来,之后对着清醒过来就喝上几碗,醉糊涂了再趴下去的慕容垂,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酌起来。
      这顿酒喝得时间挺长的,等到日暮西沉,慕容垂终于俯伏在桌上好久也没了动静,慕容恪心里叹息一声,暗忖:看来我的确是喝不醉的。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当高歌,酒后方能吐真言,五弟,莫怪我试探于你。难为你隐忍至今,仍能以大燕为重,为兄没有看错你。
      他微微一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慕容垂听:“今日你执意随我一同攻打洛阳,可见没有生什么异心。”言下之意,如是慕容垂提出要留守邺城,镇护后方,便是有趁他率军远征之机篡权夺位、报仇雪恨之心了。
      他一面小心地推开房门,缓步迈过门槛,以免惊扰到昏睡之人,一面无限幽怀道:“二哥临终向我托孤,若你有异心,我必不能容。”
      他这话像是有意又像无意,不知是自言自语的感慨,还是别有用心的警告。
      来到门外,关上厅门,慕容恪负手背后,伫立片刻。对于慕容垂的心思,他洞若观火,不由得一声叹息:五弟,不要觉得不公。若当年父王器重的是我,二哥拉拢、信任的就会是你,所敌视之人也会换成我。别人眼中,我们是贵不可言、天之骄子;可实际上,你、我,甚至二哥都身处权力的漩涡,只能被大势所裹挟而身不由己罢了。不过,纵然造化弄人,我们也只能活在当下,生于帝王之家便是如此。
      随后,他吩咐侍立左右的家仆不必急着打扰,先让吴王小睡一阵子再予以叫醒不迟,继尔扬长而去。
      待太宰慕容恪走后,桌边的慕容垂倏地正襟危坐起来,双目闪烁,一脸失望地瞧向虚掩的厅门,而后眼中光茫一敛,暗道:四哥,原来你终究还是不够信我,这一趟来只为灌醉我,探我的话。可是,我答应你的,有哪桩哪件没有遵守?你这又是何苦来哉?我懂的,二哥就算死了,在你心里,也比我重要。
      想来,他并没有醉。
      他不想醉的时候,喝多少都不会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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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燕国太宰慕容恪任主帅,以吴王慕容垂为征南将军,共伐洛阳。燕国大军锐不可挡,顺利拿下洛阳后,又攻城略地至崤山、渑池。闻听此讯,长安大震,为防燕军凭借胜势掉转矛头直攻秦国,大秦天王苻坚不得不亲赴陕城加强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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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城内,张灯结彩,气氛沸腾,老百姓像是过节一样欢天喜地,热闹非凡;邺城外,车架百乘,冠盖无数,新皇慕容暐亲率满朝文武,出城十余里地迎接太宰慕容恪班师回朝。一众官员里当然也少不了中山王慕容冲和容楼。
      不多时,一骑绝尘而至,马上将官口中大呼:“报---!”于慕容暐的华盖前翻身下马,跪拜叩首道:“三十里地外,十万大军已安营扎寨,恪帅特遣末将飞马来报,他与征南将军不久即可向圣上复命。”
      约摸半个时辰后,慕容暐举目远眺,只见不远处尘烟乍起,一队人马旌旗招展、鳞甲鲜亮,千余轻骑士气高昂地簇拥着两名将帅自官道上飞驰而至。到了近前,慕容恪和慕容垂领着一众将士下马跪拜。
      燕王慕容暐立刻上前扶起二人,朗声道:“两位王叔辛苦了!此番攻下洛阳,不但夺得战略要冲,更向晋人扬我国威,展我军力,你们当真功高望重,稍后定要大加封赏。”
      慕容恪道:“臣职责所在。”
      慕容垂也垂首道:“臣有幸不辱皇上期望。”
      慕容冲极是兴奋,一摆马头,来到慕容恪身边,甩蹬下马陪着跪拜一旁道:“为恪叔、垂叔贺功!叔父们为国南征,功在千秋,利于万代,只可惜侄儿无能未被征召,到现在心里还有点儿过不去呢。”
      慕容恪俨然道:“留守原地,扩防中军,杜防西秦来袭,也是重中之重,战与不战本没有区别,中山王不可贪一时之功。”
      慕容冲虽有些不服,面上还是点头称是。
      接下来,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庆功锣鼓声中,众人拥着燕王慕容暐一并返回邺城内等着论功行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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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慕容暐秘密召见了上庸王。
      慕容评甩着膀子,心情愉悦地缓步走进御书房。
      来到熟悉的地方,就容易想起熟悉的人。这间御书房,他来过很多次,以前的主人是慕容俊,现在变成了慕容暐。以前他来时,多的是谨小慎微,现在却只剩气定神闲。一想到前燕王慕容俊的死,他打心底里感觉有点儿发虚,忍不住怀疑慕容俊是吃五石散吃过了头坏的事,而五石散正是他推荐的。不过慕容俊驾崩虽是举国大丧,于他却是如释重负。
      ‘管他呢,我又没下毒害他,也劝过他不要吃,真要是吃‘五石散’吃死的,也是他自己的错,关我什么事?’想到这里,慕容评的心绪完全安宁了,撩袍跪拜了下去。
      “臣参见陛下。”
      “叔公快免礼。”慕容暐扶起他,急切道:“叔公,朕召你前来为的就是......”
      燕王欲言又止。
      “陛下是万民朝拜的一国之君,行事说话不用有任何顾虑。”说罢,慕容评又施大礼道:“皇上圣明,微臣洗耳恭听。”
      “唉,”慕容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朕是担心、害怕一个人。每每想到此人,朕便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慕容评的眼皮微跳了跳,猜测道:“莫非还是吴王?”
      “不错,就是他。” 燕王慕容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你说他会不会因为记恨母后和先皇对我不利?毕竟段氏是因为我母后死的,加上我从母后那里听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不情愿接受我的小姨,分明是记恨在心,耿耿于怀呀。”
      慕容评摸着下巴,思索着点点头:“陛下的忧虑不无道理,不过据微臣在军中安插的眼线来报,此次南征过程中吴王并无任何不利于我大燕的举动,反而奋勇争先,军功卓著,太宰对他也甚为倚重。”
      慕容暐仍是放心不下,迟疑道:“唉,太宰对他也未免过于信任了些。”
      “总之,就目前的情况,吴王只有军功,没有错处,想要向他率先发难,名不正言不顺啊。不过,陛下尽可放宽心,有微臣和太宰以及满朝文武从旁监督,量吴王不敢做出什么有违臣伦之事。”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要说记恨,慕容垂肯定巴不得我死,只可惜慕容恪大权在握,时机未到,不宜与他正面为敌,否则我比你还着急除掉他。有他在,我哪可能有安稳觉睡?
      慕容暐“嗯”了一声,道:“其实有叔公在前面,朕还是比较放心的。”
      可能他也意识到了,慕容垂要报仇也会先去找上庸王吧。
      “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心存戒心,吴王又不是三头六臂,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慕容评假意笑道。
      之后,燕王又吩咐慕容评坐下,一起喝茶闲聊了一阵子后,才遣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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