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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一百七十九章 ...


  •   被秦王封为平南将军,驻防在郧城的慕容暐的心情很不好。
      得知秦王兵败淝水,他不但拒绝了下属让他起兵复兴燕国的提议,而且只身上路,把同秦王失散后,投奔到他那里的张夫人,辛苦送回到苻坚的身边。

      这件事本来是大功一件,在秦国四方离散的时局下,本该一举获得苻坚的信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弟弟慕容冲扯旗起事了,率领兵马向长安挺进。

      随后,另一个弟弟慕容泓也揭竿而起,还派人送信来,要秦王出让故都邺城,以一级仪仗队恭送他这个前燕旧主回去,并恢复旧时秦、燕以虎牢关为界的领土划分。

      苻天王听闻,盛怒之下罢了慕容暐的官职,召见他时,袍袖都快甩到他的脸上了,当面斥责说对他们慕容家的人宽待有加,封官予地,不想他们却人面兽心、忘恩负义,还说慕容暐要走便走,车马旅费就当打发狼崽子了。

      这种情况下,慕容暐就是想走也不敢走呀,不怕出去就小命不保嘛?当即泪流满面,下跪磕头,把那颗两鬓渐显少白头的脑袋磕出了血,以表忠心。苻坚心软了,又觉罪不在他,便恢复了他的官职,待他和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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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眼见着就要剑指长安,慕容冲最近很是意气风发,此刻正坐在大帐里,举着茶盏,摇头晃脑地吹几口热气,抿一口香茶,脑子里谋划着拿下长安的作战计划:是上架云梯、下掘暗道?还是外修高墙,把城池团团围住?……没等他想明白,有小校来报,说有秘使求见。慕容冲不明所以,让把人先带进来瞧瞧。

      来人他认识,是以前跟在慕容暐身边的侍卫,一到帐内纳头便拜,道:“吾王命我来给大司马带个话。”

      “说。”慕容冲放下茶盏,起身到他面前,心想二哥出了什么事?

      侍卫抬起头,道:“吾王说大燕在他手里灭亡,令他深感愧疚,罪莫大焉,几年来食知无味、夜不能寐,熬白了两鬓,哭伤了双眼。他知道靠一人之力复兴大燕无望,所以才回到秦王身边,为我们大燕卧薪尝胆,就指望有朝一日,能和大司马里应外合,杀秦王,复大燕!”

      慕容冲心下感念道:“吾王现在还安好吗?”

      “秦王喜怒无常,吾王疲于应付,还算无忧,就盼着大司马早日兴兵攻下长安。”

      “凡大燕子弟,全都盼着呢。”转而,慕容冲故意为难道:“怕只怕我在外面一旦攻城,他在里面性命危悬。”

      侍卫声泪俱下,道:“吾王特意叮嘱末将告诉大司马,他人在秦国的牢笼,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大司马千万不要有任何顾忌。吾王说大司马是皇太弟,务必一切以大燕的江山社稷为重。”

      慕容冲轻轻道了声:“我知道了。”就吩咐人把这名侍卫带下去领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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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旌旗万马,秋风鼓角连营。城下,燕国凤凰红衣胜火;城上,大秦天王紫袍翻飞。

      慕容冲的身后,是他的十万大军。俗话说,兵马过万,无边无岸,何况十万?这些兵马就是他的底气。

      他挑起眉毛,盯着城上的紫色身影,紧张得微微发抖,苍白的嘴唇像离水已久的魚儿般半张着,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长安,我回来了。”

      城楼上的苻坚,茫然地望着城下阵前的那团红色火焰,凤凰啊凤凰!心脏一阵绞痛,只觉爱恨翻涌,欲语还休。

      一月之间,他先是派遣车骑大将军苻晖,领五万铁骑拒抗慕容冲未果,后又命令前将军姜宇率三万兵马前去阻截,几度交锋,均被杀得片甲不留,慕容冲遂进驻阿房城为据点。苻坚只得退守于长安城中。

      慕容冲的大军压至长安城下,并没有立刻举兵强攻,而是把长安城团团围困起来。苻坚下令在外的各路大军前来救驾,但消息发出去后,那些往日被他封奉厚待的将军们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阳奉阴为,要么托辞不前,总之各怀鬼胎,没有一个肯来救助他的。而且他还接到消息,慕容垂已经领着投奔过去的燕国旧部,开始攻打邺城了,看来是要趁机收复燕国的旧都。

      苻坚不理解,想不通,那些被他收降后封官加爵、尽力善待的外族将领们,为什么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隔岸观火,弃他不顾。难道只因为他举兵伐晋的这一役败了,就不再是他们心目中的大秦天王了吗?做为一个一心统一天下的仁人君主,难道就不能有一次败绩吗?

      他的确是当世难得的仁君,却不曾真正地站在那些被俘、被降的外族将领、君王的角度想过。那些人的国家被他灭亡,家园被他侵占,降服于强秦之下,多半是出于胁迫与无奈,并非真正融入了秦国的统一,接受了秦人的文化。大秦天王的赏赐也好,封官也罢,对于他们,更像是被痛殴、蹂躏后,用于安抚人心的一点儿甜头,弥补不了真正失去的。他的恩典对泛泛之辈,确实沉重如山,但对野心勃勃之徒,则轻如毫毛。一旦有了实现野心的机会,他们岂肯放弃?

      可惜这些,苻坚一直不知道,或者一直拒绝知道。
      这些,只有逝去的王猛才深知,所以王猛才会在病榻上叮嘱大秦天王切勿仓促举兵南进,而要用心融合国内的各个民族,也才会施金刀计要杀慕容垂父子。
      苻坚没有了王猛,就如同失了蹄的千里马,寸步难行。大秦天王长于任人,而丞相王猛才长于役人。

      苻坚忍不住想,若非自己执意伐晋,现下就仍是俯览天下,高高在上的大秦天王,可叹,于晋那一役真正是自取危困。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所以不管他此刻怎么想,事实都是穷途末路,回天无力了。

      苻坚的目光锁定在城下的慕容冲身上,一如慕容冲的那双湛蓝的眸子,一直锁定在他身上一样。他未曾料到,那个醉酒后在他身下承欢,双颊榴红,唇齿微启,眼角泛泪的绝美青年,也会有现在杀气冲天,宝剑横斜的时候。
      他真是忘性太大了,居然忘了这青年在被他逼入紫宫前,曾经是一剑斩下猛将邓楚的人头的沙场罗刹。

      ‘我对他算是有恩情的吧?虽然强纳他入了后宫,但每次成其好事时都处处照顾他的感受,又不是没让他爽,其他方面更不曾薄待于他,最后还给他封官赏地。唉,我知道他会趁我落难时揭杆而起,毕竟他是前燕的皇太弟、大司马,可想不到他居然亲自上阵,兵临城下。’苻坚暗暗叫苦。

      若是搁在以往,他岂会把慕容冲的十万兵马放在眼中?

      一位秦国老臣从苻坚身后闪出来,扯着胡须愤愤然道:“慕容冲这白奴就是一只白眼狼,着实可恨!想当初天王不计前嫌,善待他们慕容一族,他居然恩将仇报!”

      这名老臣和苻坚一样是氐人,以前也是秦国较有势力的皇亲国戚,因为排斥异族,当苻坚大力培植收降的其他各部族文臣、武将时,这名老臣多次违反苻天王的意思,带头全力打压苻坚所重用的那些,如王猛、姚苌等新近人员。正因如此,他受罚被贬,地位一落千丈。但是,在苻坚真正落难的危机时刻,偏偏只有那些和他一样,当年被苻坚打压过的秦国旧臣、旧将们,还忠心耿耿地跟在苻坚身边。

      苻坚听言,垂下眼睑,暗暗觉得对凤凰还是心中有愧的。

      他想起,几年前在邺城的大殿上,他逼慕容冲入紫宫时,进退维谷间,那张俊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庞上,流露出的委屈和凄苦;他又想起,在紫宫中,他逼着慕容冲同床共枕,巫山云雨,对方只能以夜夜贪醉来自我麻痹。

      那名老臣瞧了眼沉默的苻坚,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天王当初真该一刀宰了!”

      苻坚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貌似是肯定他的意思。直到今日兵临城下,当他想起初见慕容冲的惊艳,还是不由心头一漾。那样的凤凰,纵然明知可能会有今天,当初也下不去手杀掉吧。

      显然,苻坚是多情的,并对凤凰生了情。虽然这份情被权利、欲望,和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东西遮掩了起来,令他再不可能看清楚,但还是如涧中小草般顽强地存在着。
      因为他对慕容冲生了情,所以心底里有个念头一直在探头探脑,那就是慕容冲对他,或多或少,也该是有爱情的。

      有时候,苻坚觉得如果自己干脆就是一名昏君,不顾一切地把心爱之人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也许’就能获得这份爱情了。

      ‘也许’,当然只能是“也许”。帝王的爱情,从来只能点到为止,不能生死相许。因为权力早已超脱所有的一切属性,把帝王标记了,与此相比,爱情太不堪一击,即使是世人渴求和赞颂的真爱。

      凤凰想要的是权力,大秦天王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充耳不闻,全当作不知道罢了。有些东西,纵然你愿意送,也要看对方有没有本事接。还有一些东西,是没办法送出去的,只能由着别人凭本事争取到手里,否则根本拿不住。

      身边一将强调道:“天王,我们被围城中,再无退路。长此以往,只怕粮草不济。”

      这句话令苻坚猛然间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手指城下的慕容冲,哈哈笑道:“看来,谁都以为我苻坚输了一仗便元气大伤了。居然连这只凤凰都想趁乱谋事,一飞冲天。”他扫视了一圈周围人,淡淡道:“你们看,他根本就是不知死活。”
      嘴上虽这么说,他心里明白慕容冲的实力非同一般,只是如果不这么说,要怎样保持己方的士气?

      接着,苻坚又肃然道:“念在他以前侍奉过我,明日派人出使燕营,传令慕容冲退兵。如若不然,必叫他死无藏身之地!”说罢,用力一挥衣袖,大踏步走下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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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冲一人攀上骊山山头,迎风而立,遥望长安。他在长安城里呆了那么久,却从没像今天这样,清楚地瞧见它的全貌。

      他踌躇多日,都没有下令大举攻城,是因为大燕名正言顺的皇帝、他的二哥慕容暐就在城里。不过,他并不是担心攻城的时候,滚木擂石、刀枪箭矢一个不甚会误伤到慕容暐,更不是害怕秦王会因为他攻城牵怒慕容暐。他在意的是,如果攻下长安后,慕容暐还活着,那么旧王归位理所应当,他最多只能继续当他的大司马。

      在慕容冲的预见中,攻占长安是迟早的事,但攻下之后,要做什么?难道要继续寄于人下,成全慕容暐吗?
      将胜利拱手让给别人,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内心深处,他是极不情愿的。

      但除此之外,似乎也不能有别的选择。
      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向容楼许诺过了,打败秦王后便放下一切,与他一起共赴北地。如此说来,攻占下长安的那一天,就该是实现诺言的时候。可要他就这样放下一切和容楼走,真的很不甘心。

      想到这里,慕容冲叹了口气,就算不甘,又能如何?难道废掉旧帝,自己登基?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种事,眼下他可不敢想。毕竟有个人不但想了,而且做了,结果不但没能达成心愿,还陪上了性命,简直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那个人就是他的哥哥慕容泓。

      和慕容冲一样,慕容泓原本也带领着一部燕军揭杆而起,与秦国抗争,却因为自视为燕国皇帝,野心昭然若揭,加上急功进利,用法苛刻,属下怨声载道,最终被将领们合谋害死。之后,慕容泓的兵马群龙无首,就全都投奔到了他的麾下,得此壮大,他才有了十万兵马。

      慕容冲深知,目前能得到众多燕国旧部的肯定和支持,的确和他以前在燕军中的地位、能力、声望颇高有关,但论这些,他肯定比不上正在攻打邺城的吴王慕容垂。将士们跟着他,更多的是同仇敌忾,是同一种族的默契,和对大燕的忠心。在将士们眼中,他们的大司马,要的是接回旧主,复兴燕国,至于别的全不放在心上。如果他一旦得胜便废旧立新,就很难再得到现在这么多的支持了。

      想得太多,未免头疼,这种时候,慕容冲异乎寻常地思念起容楼来,‘若得他在身边,就不会有这许多杂念了。’慕容冲心中念念,‘只要能瞧见他那双黑眼睛,就会什么都不想,义无反顾地跟着他离开了。’

      他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容楼有信心。

      但转念,他又哈哈笑了起来,庆幸容楼还没回来。容楼不在,他才有机会独败秦国大军。这样的胜利至少证明了一件事:离开容楼,离开慕容垂,他有能力率领大军打败苻坚!

      此时此刻,他哪能想得到容楼在南方做了多少事,又哪能想得到他的胜利占了谢玄的淝水一役多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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