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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第一百六十四章 ...


  •   秦王拥旄百万骑,
      威加宇内征南地。
      风起长安旌旗展,
      马踏江左夙愿还。

      秦王前脚领兵刚走,次日夜间,前燕清河公主所居住的清河殿突发大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整座宫殿陷入火海之中。几丈高的火苗哔哔叭叭地张牙舞爪,一边照亮,一边吞噬掉周围的屋宇亭台山石树木,所到之处伴随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号痛哭,皆是飞灰烟灭、皮焦肉绽,场面之凄惨宛如人间炼狱。

      这场大火连着烧了两个时辰,天亮后才得以扑灭。经过清点现场,财物损失不计其数,清河殿的近侍无一幸免,尽数烧死,还有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黑枯枯的脖子上戴着的宝石项链,正是清河公主去年生辰当日,秦王赠送的礼物,可见这具女尸就是清河公主无疑了。

      天光大亮后,陆续有别处宫人跑来这片焦黑的废墟上,寻觅那位先是被秦王宠幸有加,后又色衰爱弛的亡国公主的结局。其间,冷眼旁观者有之,哀婉叹息者有之,痛苦流涕者有之,至于这些人里谁是装腔作势,谁是兔死狐悲,谁是真情流露,谁是难以释怀……斯人已逝,全都不重要了。

      容楼在姑射山上惊悉噩耗,简直无法置信,如被天雷劈中,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记忆中和清河公主相关的点点滴滴已经模糊淡忘了,但那种相处起来好似亲人的感觉至今仍然清晰,当然还有那份被他拒绝掉的爱意。

      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到了凤凰。现在的凤凰不一样了,比以前敏感脆弱得多,面对这样的噩耗,能受得了吗?那可是他情同手足、血脉相连的亲阿姐。

      ‘万一受不了,我得在他身边才成。’念及此处,容楼第一时间冲出了大帐,差点儿把从门口迈进来的贺兰峰撞翻在地。贺兰峰手持刚收到还没来得及焐热的军情快报,本打算和容楼一起拆开查看,哪知一眨眼,人竟没了,一时间张着嘴呆在了当场。

      容楼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平阳城的太守府。他原以为见到的慕容冲不是伤心欲绝,就是怼天怼地,可眼前的凤凰却分明是个面带微笑,淡定自若的样子。

      容楼迷惑了,莫非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直到慕容冲把穿着烧火丫头衣服的,珠圆玉润的清河公主领到他面前时,“看看谁来了?”慕容冲是一语双关,既是对清河,也是对他说的。

      这时候,容楼才明白原来慕容潆并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庆幸的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疑窦顿生。

      绝处逢生的清河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作为秦王的嫔妃,她不是该呆在紫宫里吗?而且为何要扮成下人的模样?

      慕容潆望着容楼突兀地笑了一下,“你是为我来的吗?”话才出口,眼泪就婆娑而下,滚烫地滑过面颊:“我不想哭,因为哭起来不好看。我告诉过自己,跟你见面的时候一定要笑,可还是没忍住。”

      一瞬间,容楼产生了一种想伸手替她擦拭眼泪的冲动,但终究没有行动:“你没事就好。”

      慕容潆拿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面前斜飞的双眉、英气的凤眼,恍惚中伸出双手,想去够一够之前抓心挠肝想见而不得见的人,“你真的回来了?”

      容楼点点头,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小半步,按他对距离的计算,应该正好可以躲过那双手。他的心沉甸甸的,说一点儿不感动肯定是假的,但这种感动只会令他无所适从。

      他的计算没错,只可惜算对了自己,却算漏了慕容潆。他往后退了小半步,而慕容潆却又大胆的往前连跳了两大步,还掂起了脚尖。

      所以,她够到了。

      双手在容楼的头上胡乱地摸索、揉搓起来,“是真的,我摸到了,是真的……回来了……”她嘴里喃喃自语,脸上笑出了泪花。

      容楼被她异乎寻常的举动惊到了,想躲开,但不忍,反而把头低下来,让她的手不用举得那么累。

      慕容冲也没料到,赶紧上来把她拉开,为替阿姐掩饰尴尬,还没话找话的想哪儿说哪儿,“呵呵,摸摸头而已,摸摸头就摸摸头,没什么,头又摸不坏。”

      摸摸头而已……摸摸头……鬼使神差的,容楼耳畔仿佛响起一个憋着笑的、温暖的声音:“幼度摸摸头,小楼无恼亦无愁。” 倏时把容楼吓得原地一怔,继而纷乱零碎的谢玄的影子,前前后后地飘进他的脑子里,将他拉入茫然失措的境地。

      他不懂,没觉得自己会记住的东西,居然能在完全不相干的时刻,莫名奇妙地涌现出来。

      他落水狗似的甩了一下脑袋,急于将那些‘不相干’全从脑中甩开,转而对慕容冲道:“我有话问你,能让公主先回避一下吗?”

      慕容冲听出他话锋不对,可能有话不方便当着清河公主的面说,于是把慕容潆领到门口,“阿姐,你先回房去,正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准备不到位的,房里使的用的若有或缺,就来知会我一声,我让人送过去。”

      慕容潆的目光在他和容楼间来回巡过几遍,失望地想,这些男人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不想让女人知道,而后又把目光挪到容楼身上恋恋不舍地停留片刻,才走开了。

      当慕容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时,两个男人同时在心里偷偷的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厢房里只剩下他二人,慕容冲歪着头道:“你想问的是那场大火吗?”

      他已经猜到容楼在怀疑什么了。

      听出话里有些不对劲,容楼缓缓皱起眉,隐隐笼着层黑气,道:“听说烧死了不少人。”

      “那又怎样?是我安排的。”慕容冲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那些近身侍女都认识她,稳妥起见一个不能留,全部都要死。”

      “你几时变得这样狠毒?”容楼低声斥道。

      “狠毒?”慕容冲冷笑几声,不以为然道:“死几个人就狠毒了?那你手底下的人命还少吗?说得好像你多有善心一样。”

      当初,为了从燕王的刀下救容楼,他可以为容楼去死,可现在被容楼一句“狠毒”气得不行,又不禁腹诽该死的是容楼。

      容楼犹豫着摇摇头,又轻轻地点点头,道:“凤凰,那是在战场上……”

      他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杀孽太重,但归根到底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而为之。战场上,他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所杀,别人拿他的命当草芥,他也视别人的命如敝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在做一样的事,没有善恶,只有输赢,赢的人可以拿走一切,至于本心是善是恶,谁也说不清。

      可燕国战败后,他一路南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毫无战力的平民尸横遍野,无数残破的家庭生离死别,那些备受煎熬的生命不是和他一样可以饥啖敌将肉、渴饮强虏血的杀戮战士,而是无数像宝妹、小宝妹的家庭那样没有攻击性、有耕有织、自给自足的百姓。容楼为之动容是真的,心生恻隐也是真的,想锄强扶弱地去帮助他们更是真的。

      显然,那些无辜被烧死的宫人,也被他凭感觉,粗糙地划分到了平民百姓之列,因此才会反感慕容冲的做法。

      “可是,这就是我的战场。”慕容冲的心思利如刀剑,语气不容异议:“这一战是为了救阿姐出紫宫。”

      “我可以把她带出来,你何苦要害那么多人?”容楼仍然无法理解。

      “哈?”慕容冲气极而笑,一跺脚,道:“原来你是怪我忘了你武艺高强。不错,你都几进几出过了,从宫中带个把人出来真如探囊取物。但带出来以后呢?大秦国的嫔妃是入了册的,被人掳出宫这等大事,你以为能轻易了结吗?还是说,要她过一辈子见不得人的日子?”

      几个问题问得容楼哑口无言,即使不服气地张了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但是,他还是认为凤凰做错了,可错在哪里,怎么错了,偏生有种浑身是嘴也说不明白的感觉。

      如果只是从清河公主的角度考虑,慕容冲的话没错,真要夜闯禁宫把人救出来,就只有逃离秦国,远走他乡这一条路了。万一这条路走不通,则万劫而不复。

      而慕容冲的这个一把火点了整个清河殿,祸害了几十条性命,并找了个替死鬼顶替了慕容潆的法子,公允而言,说歹毒确实歹毒,说完美也真的完美。宫殿起火,嫔妃烧死,一切了结,看起来多么简单直接。以后,就算慕容潆走上大街抛头露面,也不会有人把她同被烧死的清河公主联系起来,只要换个姓名,在哪里都是自由的。这样的未来于慕容潆而言,无疑是最没有隐忧的。

      “烧都烧了,人死不能复生,何况都快烧成灰了,你找我吵破大天也于事无补呀。”听起来大有先斩后奏、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慕容冲一摊手,一挑眉,冠冕堂皇道:“你刚才也看到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当年大燕第一美人的风采?都是紫宫那座大牢害的。做事做绝,我不容许阿姐有一丝一毫再被关进去的可能。再者,烧死的那些宫人,有一个你认识的吗?很显然没有。可阿姐不一样,她对你跟亲人一样,但凡你对她还有一丝垂怜,就不该怪我。我的安排对阿姐来说是最好的,你说是不是?还有……”

      容楼听不下去了,只想叹气,可看着慕容冲那两片润泽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噼里啪啦往外,句连句、话赶话的狡辩,硬是给憋住了叹不出来。

      憋得真难受。

      要是上去堵住那张嘴,直接把人捆了带去塞外,是不是就一口气叹到底,彻头彻尾通畅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着实把容楼惊骇得不轻,心脏咚咚跳不停。他赶紧移开目光不敢看慕容冲,“是啊,我怪不怪你,也不能改变什么了,我只是替无辜枉死的人不平而已。”

      “你为他们不平,谁来为我阿姐不平?”慕容冲闷闷不乐道: “算了,你就要上路了,我不想大家弄得不愉快。”

      “什么就要上路?”容楼表示诧异,他刚来,什么也没做,连口水都没捞到喝,怎么变成就要上路了?他以为是自己把慕容冲惹毛了,对方决定赶他走。

      “你不是收到我的消息,立刻赶过来的吗?”慕容冲同样表示诧异。

      容楼吓了一大跳:“什么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秦王已经举兵伐晋了呀。”慕容冲哭笑不得,道:“否则你为什么赶过来?”

      当他得知容楼是担心他接受不了阿姐葬身火海一事,特意跑来平阳陪他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又不是经不住事,需要呵护的女人。”但心里还是甜蜜的,因为爱人能够这般将他放在心上。

      “来都来了,东西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把容楼领到他的书房,慕容冲取出一摞整理好的地图、手卷等,放置桌前,“你拿上这些,就足够有资格面谏南晋统帅了。”

      他有意没提谢玄,因为提了心里就泛别扭。

      容楼匆匆翻看了一下,正是秦国此次出兵的兵马调动、粮草运送、行军方案等等资料,十分详尽,吃惊道:“哪儿来的?”

      “你神机营的好伙伴,庄千棠,这次真要多亏他了。”慕容冲笑道。

      此后,二人经过一番商讨,认为容楼至少得赶在苻坚的大军抵达南晋前一个月,先到达重镇扬州,把资料交上去,才好因势利导,便宜行事。

      ****************************
      春风快意马蹄急。清晨,道路两边举目皆是郁郁茏茏的绿色。容楼心急如焚,纵马飞奔。

      不多时,前面的道口正中骇然出现一人一马。马上之人坐得笔直,宛如岩石。他座下神骏口吐白气,不住以蹄踏地。

      容楼不禁眉头紧皱,心下一凛:此处是南去的必经之路,有人堵在这里,难道想要掠财劫货?

      待到近前,他拉缰止马,未及叱问已看清来人,不由得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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