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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一百三十八章 ...

  •   谢玄和温殊决战的地点在城郊的紫金山。司马道子很早就派人封锁了附近的山路,包括从城里过去的官道也设了好几重关卡,禁止不相干人等往那边去。

      不然的话,为了能看到这场决斗,不知道多少人会蜂拥而至,人山人海是一定的,挤成肉饼是可能的,磕碰走丢那都是轻的,踩踏致死可不是开玩笑的。

      虎踞龙盘建康城,钟灵毓秀紫金山。

      紫金山,南北窄、东西长,三峰相连宛如巨龙。

      初升的朝阳,照在头陀岭上,紫气闪耀,高贵气象,难怪风水先生说建康城的帝王之气,正是来源于这座紫金山的缘故。

      今日的温殊与以往大不相同,特意穿着僧人的直裰芒鞋。

      他很早就到了。

      他不喜欢等人,等得人好心烦,但在这样级别的决战之前,他总是到得很早,也从不介意等待很长的时间。

      他知道,无论在哪儿等,都是等。是在决战地?还是在休息处?根本没有分别。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等着谢玄出现。

      当谢玄和容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坡口时,温殊精神一振。

      他远远地注视着谢玄。

      谢玄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气度也依旧是那种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感觉。他步伐也很稳定,温殊目测了一下,每一步跨出都是整整三尺五寸,不多也不少,就像用尺子测量过一般精准,证明谢玄此时的心态十分平稳。

      谢玄的手很干燥,手指修长,是完美的用剑的手型。

      ‘果不愧南方第一高手!’温殊心道:‘不过,想在十招之内杀死我,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想到了这一点,他的心头暖暖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容楼无声地走到一侧为谢玄压阵。

      为温殊压阵的,居然是温小七和宇文贺。二女此时神色异常紧张、严肃,容楼鬼使神差地冲她们笑了笑,她们似乎没能看见。

      在一旁作为公正的第三方观战者中,当中一人年纪轻轻、服饰华丽、气度不凡,容楼料想必是司马道子无疑了。他身边的一位长者,容楼曾在宴席上瞥见过,是谢玄除了谢安、谢万以外的另一位叔叔——谢石。

      原来谢安自己没来,毕竟还是请谢石代为前来观战了。此外,他二人身后还站了一些人,俱服饰精美、带刀佩剑,想来都是南晋的上层士族子弟、门人。

      温殊、谢玄二人面对面站着,一个是潜龙在渊,任凭风吹雨打自泰然驻立;另一个是笑眼流盼,看尽春华秋岚只清静无为。一时间,二人的气度、风采均羡煞旁人。

      谢玄对温殊笑了笑,道:“让你久等了。”

      温殊也回以淡淡一笑,“无妨,我在等你的时候,你也在等我,彼此彼此。何况,只要你来了,就不算太久。”他的气度虽不及谢玄那般优雅,但另有一分稳重和恬淡自若。

      谢玄的双眼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了温殊的双眼,片刻后才到:“其实我多少有点儿后悔,我这样逼迫你,其实也是在逼迫我自己,以至于我们刀兵相见,今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去。如果我赢了,希望你不至于怨我。”

      他貌似自曝其短,似在示弱,其实已针对温殊佛心上唯一的弱点展开了心理战。

      温殊和煦一笑,如沐春风,“谢将军说笑了。将军这是给了在下一个机会,也给了将军自己一个机会。今日或者是在下终能佛心圆满,日后修行路上一片坦途;或者是将军踏出最后一步,从此道心圆满,天上多了一颗璀璨的星辰,人间多了一名绝世的名将。”

      温殊也是了得,不但敢于直面自己的得失之心,同时把想赢怕输的包袱压在了谢玄的肩膀上,可谓连消带打,端的了得!

      谢玄叹了口气,道:“真是造化弄人,若非立场早定,你我应该能成为好朋友。”

      “得将军如此盛赞,当真是在下的荣幸。”温殊似乎也有所感触,点头道:“不过,今日之局面,你我被时势捉弄也好,命运中自有安排也罢,这一战,或你可帮我塑罗汉身,或我可帮你成将军果,天下间哪里还有什么朋友能互助到这个地步的?左羊之交怕也有所不如呢!”

      谢玄‘哦’了一声,有几分戏谑道:“塑罗汉身?居然不是立地成佛吗?”

      温殊笑道:“将军看来对佛法不甚了解。此番我只渡己,不渡人,即使自身圆满,也只得阿罗汉之身。”

      发现自己并没能扰乱温殊的心神,反而往来几次言语交锋后,温殊竟浑身隐隐散发出阵阵战意。他知道温殊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且心智坚毅,绝非等闲,心下只有随之暗暗调整作战方略。

      谢玄目光流转,见温殊两手空空,身上也不见有什么兵器,于是转换话题,问道:“门主身无长物,不会是要用一双肉掌来对阵区区的宝剑吧。”他的话其实暗藏杀机,言下之意就是,这一战乃是生死决斗,即便你空着手,我也还是要用剑的。

      温殊自然领会其意,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把长约尺八的短刀,道:“将军号称‘南方第一高手’,在下怎敢如此怠慢。在下的兵刃,就是这把小刀了。”

      谢玄的眼中精芒一闪而逝,“我手里有门主的一把宝刀,名唤‘如切’,只是未及还回,想不到门主居然还有一把,不会是叫‘如磋’吧。”

      温殊明知谢玄此次逼自己出来决斗,其实为的就是司马道子假作自己的命令,派遣真言门门人去刺杀谢道韫一事,这笔帐想来是被他记在自己的头上了。

      当下,他也不在意,只是微笑道:“不是。这把刀的名字很难听,叫做‘割肉’。”

      “久闻门主虽身在俗家,却心系佛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谢玄哈哈一笑,“想不到门主竟连使用的武器,都不忘佛祖‘割肉饲鹰’之慈悲心肠。既以‘割肉’命名此刀,想来平日里必是慈悲为怀,爱惜生灵。”他摇了摇头,佯装叹道:“今日谢某主动挑衅,来和门主打打杀杀,实在是惭愧呀惭愧。”

      嘴上说着惭愧,表情不但一点儿不惭愧,还带着深深的鄙视。

      温殊心头一颤。

      他明白谢玄这话,意在重提他下毒手欲杀谢道韫未遂一事,以讽刺他。不过这事本是司马道子差人做的,根本与他无关。

      虽然谢道韫是他佛心中的唯一一处破绽,但他早想明白了,谢道韫若是活着,他还可以依靠更深的苦修来自我跨越,渡过此一‘心劫’,可若是人都没了,‘心劫’变成了‘死结’,心里一样念念不忘,且永远无法弥补,想要圆满则难如登天。所以,杀了谢道韫只可能令他的佛心破绽愈甚。

      温殊打了个哈哈,又道:“我的这把小刀,名不见经传,只是因为非常不锋利,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为‘钝刀割肉’之意,本是随便取来耍耍的,不想今日被将军如此一解,才发现居然暗合佛缘,真是妙哉妙哉。”

      不等谢玄开口,他抢道:“‘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将军的宝剑‘芙蓉’,在下却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了。”

      谢玄粲然一笑,探手从袖中取出“如切”,“此刀还是还给你吧。”说罢连同刀鞘一起扔给了温殊。温殊接过刀,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将其收入怀中,然后缓缓拔出手中短刀,郑重道:“将军,请。”

      “呛”的一声,芙蓉剑一跃出鞘,霎时间剑气森森,气象万千。谢玄立刻变得像一把剑一样,锋利得令人难以直视。他微微点了点头,算作还礼,紧接着,毫不客气地一剑刺出。

      这一剑刚刚出手,就携带起一股异常猛烈的劲风。刺出一半时,细细的芙蓉剑已经幻化出千百道剑影,剑气在空中撩起的“哧哧”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有千百柄剑同时刺出一般。

      容楼此前不只一次见过谢玄出手,却是第一次见他施展出犀利到极致的剑法,想来是今日之战非比寻常,所以一上来就毫无保留地尽情施展开了。

      在一旁观战的司马道子脸色微变了变,对身边的谢石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谢将军从不示人的绝技‘凌空九绝剑’吗?”

      谢石苦笑道:“也许吧。反正他这剑法,我今日也是初次得见。”

      司马道子闻言,微微摇头,沉默不语,继续观注战局。

      见谢玄剑势凶狠,和上次交手时大不相同,温殊也暗自心惊。不及多想,他提起一口真气,向后跃起,避开了突袭到身前的、锐不可挡的剑气。

      接下来,谢玄的剑招如山洪爆发,裂岸狂涛般席卷而至,但温殊的身体却仿佛突然间失去了重量,只如同一片叶子一样,轻飘飘地浮在谢玄的剑气之前,任剑气凌厉无匹,却仍能随着剑势起伏飞舞,身法美妙至极,竟是毫发无伤。

      这时的谢玄痛苦地几乎要呻吟出声。只因他明白,温殊凭借一口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就可以做出这种程度的凌空飘舞,功力之精纯深厚,已大大超出了他的想像。这么一来可以确定的是,从武功招数本身上而言,十招之限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他虽然长相看起来像个纨绔子弟,内心却极坚韧,凡事从不肯半途而废,而且遇强愈强,敌手越是强大,往往越能激发出他蕴藏着的潜能。

      如果不可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那么秦如何能平得了六国?

      篝火狐鸣如何能掀翻了始皇帝业?

      高祖为何能战胜项羽,斩白蛇而平天下?

      魏武如何能崛起中原?

      司马家又如何能夺了天下?

      棋从断处生。一桩桩辉煌的历史事件,无一不是发生了“不可能的事情”。他谢玄今天就要完成这件不可能的事情。做不到,他就玉碎当场,做成了,他就不再是南方第一剑,而是人间无敌的神将!

      温殊说的没错,今天是他的机会,他可以道心圆满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也许他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绝不能放过!

      此时,面对近似绝望的胜利,反而激发起了谢玄无以伦比的斗志。他人如猛虎,剑似蛟龙,已经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把手中芙蓉剑那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玄的凌空九绝剑连环使出,招式本一气呵成,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再加上他放弃了防守,不惜和对手两败俱伤,攻势便愈发的凌厉难敌。

      温殊之前料定谢玄绝无法在十招之内杀死自己,当然不愿与他以命相搏,只想撑过十招之限。但在这气势、决心此长彼消的情形之下,只想撑过十招的人难免就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之中。

      想赢怕输,趋于保守,十招之内保住命就等于赢,这就是温殊现在的破绽,唯一的破绽!

      转眼五招已过,温殊险象环生。

      他身负绝艺,眼界也极高,在被谢玄压住了猛攻一阵后,已然意识到以对手如此凶猛的剑势和死拼之心,如果自己还抱着只想拖过十招,而不能去除杂念,全力相搏的话,只怕当真会栽在谢玄的十招之下。

      温殊也是果断之人,想到这里,他痛定思痛,也抛开一切,趁着谢玄全力连攻了五剑后招式间的一个空隙,摆刀反攻。

      以攻对攻,向死而生,面对谢玄放出的生死手,这就是温殊的回答。

      只有一尺半长的短刀,滑溜无比,顺着剑上的破绽划向谢玄的肋下。

      这一招看似寻常,其实是温殊殚精竭智,集毕生武学之精华的神来之笔,时机、力道均把握得妙到毫颠。这样的招式,就算让他自己再使一遍也未见得能施展得更好,实在是精奥绝伦。

      谢玄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退,一千颗拼死之心,也不得不后挫身形,反手格挡,才化解了这一刀,但是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攻势顷刻化为东流之水,一去不返。

      温殊以精妙的一刀破解了谢玄连绵的攻势,就绝不愿意再次回到被动挨打的局面里去了。他的一把短刀上光华绽放,人刀俱进,转瞬间就发起了和谢玄的对攻。

      这时,双方都施展出了毕生功力,全力相拼,局面立刻大不相同。二人刀来剑往,转瞬又斗了三个回合,依旧高下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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