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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一章 ...

  •   图谋皇位者,无外乎两条路,一条举大旗公然造反,另一条就是学曹丕的玩法,逼得先帝“自愿”禅让。在曹氏以前,禅让是非常有道德的事情,像尧去世前,把首领位置让给舜一样,在位者选出继任者,主动禅让。可惜自从曹家篡汉开了强逼禅让之先河,司马氏照葫芦画瓢请曹家把帝位禅让给了自家,从此世风日下,这禅让就成了皇权更替的新途径。
      如今的禅让,皇帝只能让位给已被封王的贵族。按规定,本朝官员无论多么功勋卓著、盖世无双,只要不是皇族,便不可封‘王’,最高只能封‘公’,这是自打汉高祖继位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异姓王是万万不可以有的。也就是说,肉要烂也得烂在‘司马’自家的锅里。第一条路阻力太大。第二条路就得先加九锡封王,给日后铺路,才能名正言顺地逼司马家的皇帝把皇位禅让给他。
      “稍安勿躁。”谢安神色坦然,示意谢玄坐下,而后道:“你手中所握的兵马数量比桓温如何?”
      谢玄自知差距悬殊,摇了摇头道:“不如他,差了至少一倍之多。”转而又道:“不过,凭借石头城的地利优势,我自问守城还是能做到的。可真正的问题是,不知道这建康城里有多少人心是向着桓温的,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外寇能敌,家贼难防,我可以挡得住外面,却无法清理内部。”
      谢安安之若素道:“桓温势大,我们的内部自然不得安稳。如果你想说的是只有内部铁板一块才能御敌于外,那么很不幸,这是不可能的。化外无夷谓之奇,朝中无派谓之怪,自古皆然。纵使我们今天把朝中所有的不安定分子全部铲除,只要桓温的势头不减,就还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投靠过去,拦也拦不住的。对中下级的官员们乃至百姓而言,皇帝轮流做,与他们何干?他们只需良禽择木而栖就足够了。
      对你来说,于腹背受敌时力挽狂澜,方显名将本色。放心,只要动不了禁军,赚不开城门,有人就是心里向着桓温,也翻不了大天去。一个基本稳定的后方,我总是要给你保证的,难道朝廷的刀剑当真杀不了人了吗?
      只是你也要知道,秦国刚刚吞并燕国,平定北方,扩张的势头不可谓不凶猛。一旦他们把战果消化完,又觑到了机会,必然觊觎我朝疆土。如果我们同桓温在这建康城下,打起攻城守城的消耗战,那么无论谁胜谁败,最终的赢家都是秦国。
      我叫你进京是想提醒你,你不但要有实力守住建康,还要令桓温相信你的实力。要能打退他,更要能吓退他。我们真正需要的其实不是打退桓温,而是让桓温相信我们能打退他。甚至,我们都不需要真正有这样的实力,只要让桓温相信我们有这样的实力就足够了。一代名将,不但要能打,还要能说。可以打得不够好,决不能说得不够好,这才是用兵的王道。兵者,诡道也,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师也。”
      谢玄听得目瞪口结,愣了好半天才道:“叔父说的是。只是,如此说来,岂不是光靠吹牛也能成为名将了?”
      谢安微笑道:“吹牛?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可不是靠吹的。要能在万军阵中杀个七进七出,也要能在城头抚琴,唱一出空城计。你的实力是有了,但在大局上还是欠了点儿火候,所谓务实有余,务虚不足。等走过这个坎,你的成就当不可限量。
      一个武将没有点儿政治能力,总是欠了一招,纵能勇冠三军,却难以指挥若定呀。能文能武,出得战场,入得朝堂,才是真豪杰。
      上次讨伐燕国的大战中,桓温受了重伤,据传至今身体状况都不算好,难免有时不我待,想要拼一把,搏个人生圆满的念头,是以才有了今日之局势。他的这种行为还算不上利令智昏,但毕竟也是强弩之末,日薄西山之举。他为人志向过顶,素来信奉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要是我们此番露了怯,让他觉得大有可为,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赌上身家性命前来搏一搏,那么即使你的兵马有足够的守城之力,局面依然会走向糜烂。可只要令他相信,强行动武只不过是把晋祚的基业打个稀巴烂,于他而言不但一无所获,还将失去现有的一切,那么他自然就会放弃逼宫,另寻对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去了,事情也就迎刃而解。
      说到底,一旦桓温要赌命,我们就等于大败亏输了,而一旦可以谈利益,一切就都好商量。谈利益是政治,这方面我们却是不怕他的。毕竟,现在让出去的利益,未来未必取不回来。”
      听了谢安字字珠玑的长篇大论,谢玄反倒更焦虑了,“这么说来,目前的主动权全在桓温手里,我们只能被动地等他出招?”
      谢安琢磨不定的笑了笑,道:“剑有双锋,事有正反,事情都是相对的。被动的一方固然被主动的一方压制,但是主动的一方又何尝不被那被动的一方牵制呢?控制与反控制,是学问,也是艺术。魏武官渡破袁,周瑜赤壁克曹,陆逊夷陵退蜀,谁是主动方?谁是被动方?主动被动,运乎一心,切中肯綮,自然如无厚入有间;找对方向,便可以四两拨千斤。我们和桓温,现在其实是麻杆打狼两头怕,我们固然畏惧桓温的兵势浩大,桓温亦忌惮我们的根基深厚,所以其实还是双方相恃。他在等待我们的失误,我们何尝不是在寻觅他的破绽?他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契机,而我们需要的,可能也是一个契机。关键是,谁能先找到这个契机,找到这个破局的点罢了。对了,说起来,桓温也算是我的一位故人,是我的老上司呢。”

      谢安早年隐居东山,桓温力邀他出山担任自己帐下司马,而谢安也想见识一下当时权倾朝野的征西大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因此接受了他的邀请,从此入仕为官。

      “此前,我曾几次找人送信给桓温,欲请他入城赴宴作倾心之谈,但他都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了,想是怕被关门打狗,不愿冒险前来。我能理解,毕竟他心存不轨之念,还是呆在他的荆州军大营里才能确保安全。”
      “叔父是觉得如果当面锣对面鼓,就有机会说动桓司马放弃不臣之心吗?”
      谢安没有回答,而且看样子也不愿再多说了。
      谢玄见状便换了个话题道:“侄儿前些日子在扬州查清楚了一件事。”然后将怎么得到失魂琴、失魂琴被盗以及追查后又夺回来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谢安,又指着琴桌上的“失魂琴”道:“‘五斗米教’和‘真言门’抢的就是这张琴。”
      谢安只随意看了一眼,全不在意,“这琴年代久远,可能是有些名堂吧。”话音一转,又道:“不过琴本身并不重要。倒是‘五斗米’教蠢蠢欲动,包藏祸心,日后必有异举。”眼光微微一凝,他又道:“桓温早年曾拜在‘天师道’门下学武,‘五斗米教’与‘天师道’渊源颇深,是以这位桓大司马同‘五斗米教’有无关联,却也不好说呢。”
      谢玄立刻道:“不如先下手为强,派兵去剿了他们。”
      “不可。”谢安摇头道:“他们能不断壮大,是因为得了民心。在未起祸端前,派兵剿杀反倒激起民愤,帮了他们的忙。这么做不过是以油灭火,饮鸩止渴罢了。”
      谢玄惭愧低头,知道自己刚才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的话太过冲动。朝廷正值内忧外患之际,若强行镇压‘五斗米教’,要么激起民众更大的反抗,要么还会出现别的邪教来代替“五斗米教”。
      谢安又道:“至于那个‘真言门’,他们的门主温殊曾给我递过拜贴,我见过此人一面。人采风流尽是上上之品,既有我朝文士的真我性情,风流不羁,又有他们所没有的坚心忍性,胸怀远志。只是此人所图甚大,我担心他的‘真言门’继续发展下去,会动摇到我们南方佛教的根基,这种事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是以没有对他多加理睬。”
      谢玄思量道:“看来他有意结识官家上层,难道会就此算了吗?”
      谢安笑道:“呵呵,听说他已投至司马道子门下了。”

      司马道子乃皇亲国戚,晋朝宗室,被封琅琊王,是谢安在朝中最大政敌。此人嗜酒如命,任用小心,为人阴鸷,善于权谋,因宗室身份深得皇帝信任。他一直深信晋朝的大权不能落于任何外姓人之手,是以在各处积极培植自己的势力。

      谢玄浅笑道:“那个温殊我碰巧也见过一次,确是个妙人,可惜了。”
      谢安转问道:“既到京城,可去见过你姐姐?”
      提到大姐,谢玄心头微颤,那是他想见又怯见的人。他应道:“还没有。我有一事想求叔父。”
      谢安不免讶异道:“你一向表面随和,其实心性极高,从不肯求人办事的,今日竟有事要求我?”
      谢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寻琴的路上结识了一位身受奇伤的朋友,据他说是被西域的‘无量宝焰指’所伤,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我对‘无量宝焰指’这门功夫一无所知,替他把脉时,但觉脉象离奇。想求叔父以所开‘天眼’帮他瞧一瞧,有无可能渡过这一劫。”
      自从帛大师替谢安开了‘天眼’后,这些年来找他来相面的人,从宗室皇亲,到达官巨富多不胜数,但基本都被他拒绝了。所以,谢安觉得谢玄的请求有些无理。何况,如果他的那位朋友有救自然能活,没有救就算自己以‘天眼’帮他看过,一样也活不了,是迟早的是,知道又有何益?转念,谢安心下了然,谢玄求自己相面是虚,希望自己能救他那位朋友一命是实。毕竟是自己最器重的侄儿,而且从小就极少开口求人,谢安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笑道:“好,有空你带他来,让我见一见吧。”
      谢玄喜形于色,连忙道:“好好,明日一早我便领他来拜会叔父。”
      谢安见他居然失了大将应有的沉着冷静,不禁摇头皱眉,想着不知他那朋友是个怎样的人,竟让谢玄如此看重。
      二人又闲叙了一些家常后,谢安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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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府的会客大厅里,容楼就要见到有“天下第一相人之术”的谢安了,不免有些紧张,脑中思绪纷乱。一会儿想,这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自己早没希望了;一会儿又想,这晋朝的吏部尚书声名远播,应该还是有点儿真本事的吧;一会儿觉得即便他有相人之能,只怕看到的也是自己离死期不远了;一会儿又觉得万一他看出还有希望呢……等待谢安出来的那段时间虽短,但那忽尔沮丧,忽尔疑惑,忽尔侥幸,忽尔迷惘的情绪,却折磨得容楼焦虑难当。
      话说,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怕只怕刚刚燃起的一线希望,被无情的现实碾得粉身碎骨。
      谢安终于走了进来,他缓步走到容楼面前,凝神定气地打量起面前的青年来。
      奇怪的是,他分明第一次见到容楼,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哪里曾经见过他吗?
      或者说在哪里曾经见过这张脸?
      他围着容楼踱了一圈,又再仔细打量容楼的面貌,却越看越感兴趣。稍加思索,谢安心下恍然大悟,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控制住想笑的冲动,嘴角微颤,暗道:天助我也。
      谢玄瞧见谢安的表情,不明就里,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谢安没理他,只问容楼道:“你姓甚名谁?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吗?”
      谢玄张嘴正要代容楼回答,谢安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谢玄只得闭嘴禁声。
      容楼道:“我从小在北方长大,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大家叫我小楼。”
      谢安沉吟片刻,道:“你是玄儿的朋友,在京里无亲无故,身上又有伤,还是先在府里住下吧,也好有个照应。”
      容楼见他不谈面相,只留自己住宿,怀疑谢安是瞧出自己乃将死之相,出于同情才这么做的。他并不想领别人的情,正寻思要找个什么理由推托时,谢玄已抢先对他笑道:“反正我们家客房多得是,你住进来就有人听我弹琴了。”
      容楼不忍扫了朋友的兴,便向谢安施了一礼,道:“那日后就多有打扰了。”
      谢安笑了笑,差家仆先领容楼去客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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