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执子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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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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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依旧在行进，速度不快，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景色，天色却渐渐暗下来。包厢里气氛凝滞得可怕，刘虎子受到影响也不敢吐出一个字，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出去打个水的工夫就变成了这样。
吴志国看着叶剑波，那人一直注视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侧面。
又瘦了，吴志国心里叹口气。他已经不再气恼他的试探了，他开始隐隐约约察觉到：也许叶剑波对自己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看着叶剑波一副憔悴疲惫还硬撑着的模样，吴志国心中一片柔软，不由劝道：“你睡会儿吧。离到站还有一段时间呢，不会有事的，有我看着你放心。”
隔了好一会儿，叶剑波仿佛才回过神儿来，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吴志国，“不用了，我不睡。”觉得有点生硬又补充道，“我一点儿都不困。”说着，又回头看着车外那昏暗模糊的晚景。
包厢重新恢复宁静，刘虎子却觉得不那么压抑了。他打了个哈欠，放松的环境总让人嗜睡。叶长官什么都好，就是工作起来太拼命，连带他也难得睡个好觉。
车厢里只剩下火车行驶的“咣当”声，远远传来一声汽笛的鸣响，室内更显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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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刘虎子被吴志国推搡几下终于醒来。
“要到站了，准备一下。”叶剑波含笑看着自己闹不清状况的副官。
“哦……是。”刘虎子连忙答应一声，开始取行李。
叶剑波从座位下的空当拿出他的小箱子，抬头对吴志国，“从现在开始一切注意，不符合身份的事不做，不符合身份的话不说。称呼改一下，互相称呼名字……志国。”
吴志国挺高兴，“剑波。”
“虎子，走了，下车。”
吴志国觉得叶建波显得有点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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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停在了一个叫“齐镇”的小站，他们下了车。同时下车的还有几个行商。
齐镇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南方小镇，现在倒发展得像个小城市了。
说起来，齐镇的迅速发展是从抗战开始的。上海江浙成了日占区，盘查严格。齐镇就成了别处通往日占区最后的歇脚点。
火车站的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到整个小镇的万家灯火。齐镇的建筑像树木的年轮一样印刻出成长的轨迹。
最里面是本地人的住处，混乱而无规则地堆挤在一起，中间是一个亮着不少灯光的夜市；向外是日本人占领这里之后建的一些建筑，不少房子是空着的，原本的驻军后来大多数撤到十几里外的地方去了；再外面就是一些像踪着臭肉的苍蝇般的投机商人的住处和商铺，另有不少暗•娼乞丐之类的混迹其中；城乡结合的地方也有不少房子，有大户人家原本的庄子，也有不少新盖的，住着些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一圈一圈的年轮围成了齐镇，形形色·色的构成一副众生百态图。
日军铁蹄下的崛起，真是畸形的繁荣！吴志国对此嗤之以鼻。
叶剑波提着他的小箱子，“今晚我们在这里住一宿，明早启程。”
“卖报卖报——‘郑英伯一恸成疾、抱恨而终’！卖报卖报——‘郑英伯一恸成疾、抱恨而终’！先生，来份报吧？”卖报纸的小孩渴求地看着一行三人。
叶剑波示意刘虎子给钱，一边问报童：“这么晚了还在卖报？”
那孩子露出个苦哈哈的笑，“没法子啊老板，不然每天的任务完不成啊。”
叶剑波点点头，接过刘虎子递来的报纸看。吴志国凑过去，“郑英伯。这名字有点熟。谁来着……”
叶剑波带着两人在蜿蜒的小巷里穿行，一边回答：“郑苹如的父亲。”
“呦！中统女谍郑苹如？刺杀丁默村的那个？”
“对。”叶剑波犹豫了一会儿，“当年郑女士被逮捕之后，汪夫人曾让我去找过郑英伯，希望他能出任南京政府的司法部长。”
吴志国诧异地问：“还有拿人家女儿的命逼着当官的？”
“郑英伯拒绝出任。去年2月郑女士被枪决，之后他就一病不起了。”我造的孽！叶剑波的指甲几乎刺破手掌。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清白无瑕地走过这辈子的时候，郑英伯的去世提醒着他曾经犯过的罪孽。那行黑体的标题嵌进他的脑海，萦绕不去地告诫他：你不是无辜的。你也是个刽子手！
沉默的三人最终在一家看起来还干净的旅店落脚。
旅店的老板很热情，热情到有些谄媚，“老板，老板请进，我来帮您……”
叶剑波轻轻按住老板搭在小箱子上的手，“谢谢，不必了，我们自己来。”他忽然笑得很温和，使人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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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的房间是两人间，附带一间盥洗室。看来刘虎子晚上只能睡到搭起的椅子上了。
进屋的时候叶剑波只是环视了一圈便吩咐刘虎子整理房间。南方的冬天有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屋子里那股潮气使人不太舒服。
叶剑波坐在椅子上盯着郑英伯的讣告，想自己是不是有自虐的倾向，干嘛非看这个煎熬良心呢？但他移不开眼地继续盯着。
吴志国凑上来，“诶？你知道么？说当时郑苹如刺杀丁默村的最后一刻，手下留情，就这么放过了他。你说，是不是她……”
他露出一个尽人皆知的猥琐表情看向叶剑波企图逗乐他的时候，猛地发现这人也在冷冷地睨着自己，像蛇在观察猎物。
“完全是中年男子的性•幻想！”报纸被“啪”的一声甩在一边。
吴志国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愣了一下之后，“我、我幻想什么了我？”
“幻想要杀掉自己的女人因为爱上你，而放弃一切计划，连命也不要……”声音阴冷至极。
吴志国急了，“你什么意思？外面打听打听，多的是人说郑苹如迷恋汉奸•情人。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叶剑波被什么刺激了一样腾地站起来，把椅子掀出巨大的声响，“合着你觉着女的为了几次性•高•潮就能把一切都扔一边，就是人之常情？”
吴志国是有嘴也说不清，“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叶剑波冷笑着整理着仪表，裹紧了围脖往出走。
吴志国跳过去拦住他，“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叶剑波挣来他的手臂，“出去逛逛。”
“我陪你。”
“不用。”
吴志国被狠狠推开，颦着眉给缩在角落里的刘虎子使眼色。刘虎子装没看见地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吴志国无奈地叫着已经出屋的叶剑波，“你慢点，我非跟着你！”一边迈开大步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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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镇的夜晚并不十分黑暗，住户门前的灯笼把石板路照得影影绰绰的。吴志国看到叶剑波身影消失在街角拐弯处，连忙跑过去。
距离旅店不远的拐角转过来是一条不宽的小街，叶剑波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待吴志国到他身边，叶剑波微笑：“演的还挺像。”
“也不打声招呼，开始还以为你来真的。”
叶剑波转身带路，“这就得靠临场发挥才自然。”
吴志国快步走出几步与他同行，“你早知道那家店有问题。”
叶剑波点点头。“军统的。”
吴志国皱眉，“你怎么发现的？”
“那老板一出手我就知道了，而且屋里装窃听器的方式只有军统会这么干。”
吴志国诧异于他对军统的熟悉。
“除了在美国的三年，我跟这帮家伙纠缠了十几年，”叶剑波苦笑着解释，“当年同仇敌忾、生死与共的同袍落到如今同室操戈的地步，怨谁呢。”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吴志国内心有些触动，却酸涩的说不出来。
叶剑波带他转了个弯，不想提刚才的话题，就解释道，“我们自投罗网，他们反而不会怀疑。梅机关和76号在这里倒也有据点的，可这事儿，瞒的不就是‘自己人’么。”
吴志国看他闷闷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还是不痛快，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错话惹了这人，心里骂着“真TM难伺候”，嘴里却小心翼翼地附和着对方的话题。
叶剑波嘴里随口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心里却抑郁地难受。
吴志国在屋里那句“迷恋汉奸•情人”让他痛彻心腑。虽说是演戏，可戏假情真，没准心里真这么想呢。“他是一个汉奸，他要杀了他，后来他变卦了，因为他爱上他了”，真可怕！叶剑波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上辈子发生的一些事，这简直就是当时他和吴志国的翻版，他骂吴志国为了情·欲罔顾一切的时候，简直是在亲手将上辈子他们之间的那段爱情拍得粉碎。
叶剑波心里打着寒颤，那会儿吴志国一时糊涂几乎要变卦的时候，他阻止他说出来，因为他决不允许吴志国变成一个为了爱情而置国家大义、民族同胞于不顾的人，他绝不允许有一天吴志国因此恨他。
叶剑波知道，为了信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理解什么是奉献和牺牲，也绝不会为了“爱情”就对着国家沦丧、生灵涂炭袖手旁观。所以，他不相信郑苹如会那样。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叶剑波突兀而认真地向吴志国解释，目光涣散而迷惘，“她漂亮，是上海《良友》画报的封面女郎……精通日语，母亲是日本人……大学毕业，上海滩上的社交名媛……你说，这样一个人，不是为点什么，她干嘛做那些事？”不论她是不是爱丁默村，她绝不会收手。
吴志国犹豫着自己要怎样回应叶剑波。这个人，是汪伪政府的特务头子，所以他说那样的话配合他。可他却为了应该是敌人的女人辩护，简直像在为自己剖白，不可思议。
“我相信你。”最终他只能干巴巴地憋出这句。
叶剑波看起来高兴了点，流畅地接过话：“听说齐镇的小吃挺有名，试试去。顺便备齐这几天的干粮。”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据说很有名的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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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镇夜市
叶剑波牵着吴志国的手兴致很好地逛，像游鱼一样牵着吴志国躲周围妓·女伸过来拉客的手臂。在齐镇，找她们比躲她们容易多了。
吴志国盯着自己被拉住的手，想起叶剑波第一次拉他手的时候——还是在那场酒会上，那只手还像当初那样细腻而柔软，可如今他却不再感到厌恶。
甩去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句子，吴志国暗自腹诽：当街拉拉扯扯，这人还真不害臊。
就在吴志国肚子里被迫塞满了本地小吃手里提了不少干粮，几乎相信叶剑波是单纯拉他关夜市的时候，叶剑波将他一把扯到街边一个馄饨摊旁边，“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吴志国动了动终于被松开的手，有些怅然若失。
他看着叶剑波灵活地穿过街道，跑到斜对面一个摆烟摊的老女人跟前，比划几下说了些什么，然后从兜里掏钱好像是买了盒烟。吴志国有点奇怪，叶剑波是不吸烟的，平时多是拿根手卷雪茄做做样子，现在买烟来做什么？
叶剑波跑回来，把烟盒向他扔去。“给你的烟。”说着向夜市外走去，依旧拉住吴志国的手。
“给我的？”吴志国捏着烟盒惊喜，这人明显惦记着他嘛。
“不给你给谁，我又不抽。刚下车的时候你不是在兜里没摸着烟么。”
吴志国美得要飘起来，这人还是很关注自己的需求的，是不是……
此时他们已经出来了，这儿是一个偏僻的巷子。吴志国兴奋地接着晦暗的月光打量那盒烟——三炮台。
“……三炮台？”
吴志国站住，带得叶剑波也停下来。
“怎么了？”
“这里是日占区。”吴志国神情严肃。
“然后呢？”叶剑波似笑非笑地。
“你想告诉我，随便一个日占区的小破烟摊上就能买到这种重庆产的烟？”
叶剑波摇头，“不能。”
吴志国一瞬间想掐死他算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你这是在传暗号？”
“对。”点头。
“你刚自己说过，这事要瞒着自己人！”
叶剑波终于像个小孩做了恶作剧似的笑了，“是真正的‘自己人’，我的人！”他得意地挑挑眉，“攒了十多年的底牌！”
吴志国迟疑了一会儿，问他，“十多年了，你不怕……”
“不，他们甚至不认识我是谁，只通过那种方式联系。”
对话中断。
只有风吹过小巷的声音。
吴志国沉默了很久，终于问道：“你一开始就没想避开我。”
“是。”干脆地点头。
“你故意用三炮台让我知道的！”吴志国咬牙切齿。
“……恩。”吴志国的手被放开。
“为什么告诉我？”
为什么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他？
吴志国心脏骤然紧缩，心中有某种隐秘的期待，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期待叶剑波说相信他，还是期待他说他是特别的，抑或……
叶剑波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他慢慢收敛起所有的表情，这使他显得落寞。
慢慢转过身，叶剑波自顾自走出那条小巷。
【吴志国，如果我是丁默村，决不会让你成为郑苹如。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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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志国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握紧手掌，空荡荡的手心似乎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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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释：
郑苹如：郑苹如是张爱玲小说《色·戒》女主角的原型。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执子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