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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   姑苏。刘府。
      念慈呆呆看着面前抱着女儿的婆子,这是在哪里?她反应不过来,她好像陷入水中一般,在空中缓缓漂浮着,身不由己,随着她的飘动,周围还传来一阵一阵的波动。
      为何女儿宝儿在这里,她都好久没有见到过宝儿了。可是现在,她看到三岁的小女儿,瘦瘦弱弱的被一个脸生的婆子抱着,还呆呆得仰头看向自己身后。这是在看什么?当初她为女儿精心挑选的奶娘呢,这个根本不认识的老婆子是何来历?宝儿的奶娘去哪里了?念慈满腔疑问都得放下,因为那个婆子也满脸惊恐的张着大嘴仰头看着自己的身后!
      自己身后有什么?念慈问自己。
      念慈好想回头看看,可是怎么那么困难,她的四肢都不听使唤了,像是被千金重担死死压着。周围似乎还有许多人,光影在摇晃,波动断断续续的传来。老天爷,她要转过去,她要听见,她要看见,她要知道,这是怎么了,宝儿被什么吓住了。
      就在念慈持续的挣扎中,波动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好痛啊,就像有千万把小刀正在细细的割着念慈的肉,念慈觉得自己的眼中似乎都痛得流出泪来。“菩萨在上”念慈在心中狂喊:“求求您帮帮信女。求求菩萨,信女要看到。”就在这挣扎中,念慈觉得自己越挣扎越没有力气,越来越衰弱,好像又要死了一般。可是,念慈不能放弃。
      什么叫又要死了?念慈忽然疑惑了,难道是自己死过一回。
      这时间,她忽然从一片混沌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细细软软的,还含着鼻音!那个声音在说:“阿弥陀佛,可怜刘郎一片仁善之心,姐姐竟像是疯了一般,都不管不顾了。”
      是她——赵银儿!是那个抢了自己丈夫的死不要脸的女人!是那个毒哑自己的女人!是那个把宝儿从自己身边抢走的女人!是那个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向绝境的恶毒女人!念慈猛然转过脸去,看到门边站着的不就是那个贱人么!
      念慈觉得力气忽然回来了一点。她既然可以转脸了,是不是再挣扎挣扎就可转身了呢。终于,她一点一点挪向自己身后,她看到了。可是结果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自己!是自己!吊死在半空中的自己,被一条长长的白布挂上了房梁的自己,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自己。呵呵呵,她惨笑起来,因为“患病”不得不卧床的身体,吃穿用度比低贱的佣人还差,哪里来的这么干净的白布?哪里来的能为把白布挂上那么高的房梁?又哪里来的力气再把自己挂上去?念慈全部想起来了,她是被赵银儿的配房周中两口子杀死的。那天半夜周中两口子偷偷进了她的房,直接拿了条白布在房梁上挂好,还用力试了试牢靠与否。然后周中家的两口子合力把她从床上拖下来,踩在方桌上才把她挂上去,活活吊死了她。看着她在挣扎,周中还拉着婆姨跪在地上对她磕了三个头。在她濒死之际,周中还对她说:“大奶奶,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小的狠心,原是主子吩咐,我们一家大小十三口的命都捏在主子手里,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大奶奶走好,小的定会每年偷偷给大奶奶拜祭,愿大奶奶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呵呵呵,是了,赵贱人叫人杀了她,还带着自己女儿来看自己的尸体,她是故意吓宝儿的。呵呵呵,她成了鬼!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那可怜的宝儿,已经被吓呆了。这个毒妇!念慈眼中像要冒火般,她猛地冲那个苗条的身体扑过去,她要掐死她!咬死她!活吞了她!
      可是那人居然仅仅打了个寒战——念慈从她的身上穿了过去。
      “这儿也太冷了。罢了,把姐姐放下来吧,好好收敛了她。王婆带着姐儿好生送送姐姐。且去回禀老太太去。”赵银儿一个转身带着丫头走了,只留下几个婆子和宝儿在四处透风的房子里收拾。
      “有种别走!毒妇!”念慈再次冲上去拉赵银儿,可惜还是什么也拉不住,只冲到门口,就再也出不去半步。念慈无法可想,难道她的鬼身只能呆在这个破房间里?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念慈回头看见抱着宝儿的婆子正正指着念慈的尸体对宝儿说:“宝儿小姐,这就是你那个不要脸的亲娘,偷了野男人,做下不要脸的丑事,老爷慈悲,没让她沉塘,只休了她,好吃好喝供着她在偏院里活着,她还不感恩不说,还要用死恶心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可怜我们宝儿小姐,有这样一个亲娘在,好好的嫡女也做不成,名声也坏掉了,以后可怎么办?宝儿小姐,咱们以后可要多多孝敬夫人,只有当个听话的好孩子,以后得了夫人的爱重,小姐才能得了好。咱们夫人对宝儿小姐可仁慈了呢。”宝儿呆呆得继续看着亲娘,不说话也不点头,没有一滴眼泪。
      “不是的!”念慈大叫:“不是的,你说谎!你们都是谎话连篇。”
      念慈冲到宝儿面前:“宝儿,宝儿,娘没有偷人,娘被人毒哑,关在小院里惨淡度日。那晚吃了大厨房打来的饭,娘就人事不知,是娘被人下了药,醒来就被一大群人围观,说娘做了恶事。可是娘是被陷害的!被陷害的!娘冤枉啊!冤枉啊!”
      可是无论她叫的如何凄厉,宝儿和众人都听不见。婆子们拉扯着她的尸体放到床上,手脚麻利的将就床上的破席子一裹,就有两个小厮进来把她抬了出去。她想跟着自己的身体出去,可是走到门口就再也迈不开半步。
      这时,有婆子问:“房梁上那个要不要烧了?”于是就有人把白布剪下来,用火烧了。忽然之间,念慈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受束缚的感觉没有了。她赶紧跟着女儿出了房门。
      王婆抱着女儿走了许久,回到一个小院子。念慈一看就知道,这是先前临西的一个空院子,因为位置不好,所以没有人住,没成想那个毒妇居然把宝儿丢到这里来。王婆这头刚进正房,院门忽然进来了两个穿桃红色夹衣的丫鬟,带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进来。领头一个丫鬟的对王婆说:“王婆,夫人听闻小姐受到了惊吓,特地请来名医给小姐治病。”说完直接就转向男子说:“大夫,麻烦你进去瞧瞧小姐。”
      不大一会儿,大夫开了药便走了。丫鬟叫王婆守着别出门,也跟着走了。再过了一会儿,两个丫鬟又回来,打头的说:“这是小姐的药,给小姐服下。”说完,旁边的丫鬟递过来一个药碗,里面是黑沉沉的半碗药汤。
      王婆楞了一下,没回过神。念慈大怒:“什么病了,哪里来的名医,这药有问题,不能喝,不能给宝儿喝。宝儿只是吓着了,她没病。不能喝。”
      丫鬟眉毛一抬:“王婆?”
      王婆连忙说:“马上马上。”
      然后把宝儿放在床边坐好,宝儿仍旧是发着呆,王婆看了宝儿一眼,扭头就走到门口接药,还赔笑道:“二位进来稍坐片刻?婆子给二位端杯水来。”
      其中一个丫鬟不耐烦道:“啰嗦什么,做你的事。”
      两个丫鬟并不进来,站在门口像个门神一般堵着。
      王婆咬牙,连忙道:“是是是。”
      扭头回到床边,对宝儿说:“乖小姐,你病了,夫人心慈特地请了名医给你开了药,咱们喝了药就好了哦,乖。”
      念慈目眦欲裂:“狗奴才,不准害我的宝儿!不准!”
      但是任凭念慈如何疯狂阻拦,如何辱骂厉喝,别人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念慈无法,只得在王婆身体上穿来穿去,可惜王婆只是不停打冷战,还是一点点把药给喂完了。
      念慈觉得眼泪满脸都是:“宝儿,我的宝儿!”
      只见宝儿闭上眼睛,扑通就仰躺在床上。
      领头的丫鬟说:“当下宝儿小姐睡了,王婆好生照看着。小主子金贵,若是病情半夜有反复,必得及时回了夫人。”
      然后伸手把那药碗给要了出去,当下就在院子里讨了水把碗洗得干净了,两个丫鬟才在王婆的陪送下离开小院。矮的那个还对高的那个说:“还是咱们夫人心慈。你说那个……”高的那个忽然打断:“夫人善良高贵,那个岂是能比的。好了,少说这些,夫人还等我们回话呢。”
      王婆见两个丫鬟走了,这才急匆匆赶回床边,颤抖着手试探了宝儿的鼻息,忽然收回手去,嘴巴里不停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宝儿小姐,不是王婆害的你,宝儿小姐,怨只怨你有个那样的娘,夫人怕是容不下你占了长女的名分。哪里有真心慈爱的母亲硬要三岁的孩子去看死人的,那个死人还死不瞑目。婆子我也是没有办法,必须得带着你去,可怜小宝儿,被吓坏了。哎。下辈子宝儿小姐投个好胎。我王婆说不得这条命要陪着小姐去了。”
      念慈默默流泪,手一次又一次从宝儿的小脸上拂过,她的宝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活生生被害死。她却无能为力。
      她狠狠看着王婆,这个婆子居然并不糊涂。
      只见王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几块碎银子和一个手镯。念慈认得,那原是她的陪嫁,当初赏给了宝儿的奶娘,怎么会在这里?
      王婆拿个帕子把东西放进去,想了想,又翻出一个木箱子,里面有些小小的手镯圈子花样儿元宝的,统统拿出来,又找了一块小布头,把喂药的时候残留在宝儿嘴边的药渍细细搽干净,然后都放进帕子里包起来,拿绳子来捆扎在自己小腿肚子上,再把裙子一放,任谁都看不出。王婆收拾妥当之后,便要出门去,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婆子守着。
      王婆和两个婆子笑着聊了几句,原来是夫人担心小姐病了,家里又出了点事,怕惊扰了小姐,好心派人守着小姐,不许闲杂人等进出的。王婆笑对婆子们说:“夫人一向慈悲,那家有这样难得的媳妇,这样难得的体面善心的,老婆子这就关上院门,听夫人的安排,好好服侍小姐,别让人惊扰了可就不好了。”
      外面两个婆子答到:“很是很是。”
      于是王婆关上院门。念慈看到王婆在小院子转来转去,转了一刻之后,就跑到了后院。念慈跟了过去。只见王婆拿个花铲,在后院发疯般刨一个狗洞,刨了很久,王婆终于从狗洞的钻了出去,幸亏西院人少,王婆连忙爬起来便要跑。
      “站住,抓住她。”
      王婆惊慌失措,才跑了两步就被人一脚踹在地上。
      一群人围上去,七手八脚把王婆捆起来,嘴巴也堵起来,然后带着王婆走了。
      念慈本想一路跟着王婆看个究竟,但又顾念女儿。还是飘回宝儿床边痴痴望着:“宝儿宝儿,娘死了都成了鬼,宝儿别怕,娘在这里等你,娘陪着你。”
      正对宝儿说着,听到外面哄一声巨响,念慈飘出去一看,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把关上的院门给砸开了,几个妈妈和丫鬟进来。齐齐涌至于床边,然后就是一阵惊慌声:“宝儿小姐去了,天杀的王婆,竟然偷了小主子的东西还害了小主子。快回禀夫人。”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只见赵银儿头上包着块帕子,摇摇欲坠的奔到宝儿床前,痛哭失声:“宝儿,宝儿,我可怜滴孩子啊……”
      周围的护院悄悄退下,妈妈丫鬟婆子们就像有人指挥般,都齐齐落泪,一时间,院子里都是一片哭声。
      哭着哭着,赵银儿软软倒在旁边丫鬟身上,人事不省。周围立马慌乱起来,有妈妈站出来指挥人去老太太和老爷处报信,再点了人去请大夫,又安排了人去抬软轿来,把夫人接回正院。呼啦啦只见人一下走光,刚才还哀声四起的院子,立马安静下来。
      只剩下宝儿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躺在宽大的床上,陷入阴影里。
      念慈心如刀绞:“我的宝儿,都是娘没用,都是娘害了你。我的宝儿,去了连换衣裳的人都没有。我可怜的宝儿,娘眼睁睁的看着,却不能帮你一点半点,娘有什么用,娘没用啊!”
      念慈呐呐:“祖宗在上,念慈没用啊,念慈真没用啊,祖宗啊祖宗念慈竟是个废物。”念慈痴了。
      天色一点一点昏沉了,小院子开着大门,却再也没来人。随着天黑,念慈透明的身躯竟然一点点变实,一双鬼目从黑白分明慢慢变得一片全黑,一双鬼手的指甲也慢慢变黑。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袍大袖的模样,而眼泪从脸上滑过,竟然是红色的一道水痕迹,身体周围不知何时围上了一圈浅浅的蓝色的火。
      念慈侧着头好像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就像是有人教般,她忽然开始唱起了一首歌:“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她翻来覆去的哼唱着,眼泪不停流下来,她用手指一点,垂落的泪珠居然浮起来,在空中缓缓积累成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大水球。然后,念慈一把揭开被子,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接触物体了,无知无觉的唱歌,无知无觉的脱光了宝儿的衣服。然后红色的大水球就像是被无影的手捧着一样,缓缓落在宝儿身上,念慈一边唱歌,一边用手就着血泪把宝儿全身擦拭干净。然后飘去柜子找了一套衣衫,再给宝儿穿上。
      做完这一切,念慈仍旧不知疲倦般唱着歌。夜色也渐渐深了。慢慢的,歌声细细的往外面扩散开去,外面不断的有绿色的小光点穿过墙壁和门窗,向宝儿的身躯聚拢过来,仿佛一点点的被宝儿吸入身体。没有点灯,宝儿在漆黑的夜里微微的发着亮。
      念慈没有留意到,先从小院子里面的树木花草开始,它们一点点枯萎变黑,失去生机,然后这个范围缓缓的坚定的扩大,不知不觉间,就像一个黑色的圈子蔓延向了街道,蔓延向了正房,蔓延向了花园。整个县城,一片死寂,连打更的更夫都无影无踪了。
      “嘁!”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歌声,黑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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