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结》gaslight

3、2.

　　这时后面水波般筝音忽起，直在披光堂中漾开，轻捻漫挑，几个清音飘出，仿佛漫不经心，席间却渐渐静下来。听那琴声清越，似涧水淙淙，不紧不慢流出。
　　洛枍眉宇一舒，微微一笑往后看一看，却是转身返座坐下了。
　　那琴声若断若续，却未全断了，浅吟低唱一般，一个音忽而拔高，千回百转，至此时，琴音引入正调，众人正侧耳聆听，忽然一声轻笑，一个清脆的声音和琴而歌：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众人不由得一齐回头，见唱歌的是个妙龄的少女，身着红衣，容貌颇为娇俏甜美，一双眼睛犹是水灵活泼，骨碌碌地转：正是洪霓。洪震坐在她身边，颇不尴尬，然而旁人听这女孩儿唱得清俏讨喜，又是“良宵永”“两心同”的吉庆词儿，且她年纪尚小，并无人责怪。
　　而上座的主人家都或多或少变了脸色。洛枍压低声音问道：“这是谁？”
　　洛桁也低声答道：“青城洪劭的女儿。”
　　琴音忽起高亢，走了几个险音，却又婉转自如地续下去。洪霓嫣然一笑，轻轻合掌两击，正配合了音节，接着唱道：

　　“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到最后一句，席上虽不明了唱词说的是什么，一声齐齐喝彩，洛枍却终于皱起眉来：早已辨出筝弹的是一曲《集贤宾》，配当下的筵席是恰当得很了——然而配这词牌唱的词甚多，这女孩儿偏择柳永这一阙来唱。词意幽怨，词中女子身份亦有些不堪——但再细看歌者一脸的天真无邪，声音清甜娇嫩，竟分辨不清是有意还是无心。
　　这时洛桁将他袖子一扯，神色也是一沉，原来两人身后的垂帘正慢慢卷起，一人垂首走了出来，一身淡紫色衣裳，银线绣就云纹装点，颜色都是淡淡的，不甚分明，静时也还罢了；举手投足间，云纹闪动，竟是流云浣霞，极至的绚烂。再看她微微抬起头来，普席间骤然地一静，半点声息也无，人人但觉那眸光转处，赫然如见晨曦初阳，华光异彩地亮起来。
　　她目光转向洪霓，微微颔首一笑，一双眸若能言语一般，似向她和歌道谢，把洪霓也看得怔了，喃喃自语：“真是一个美人儿。”
　　那人盈盈一拜，也不说话，素手执起白瓷的杯子来，两厢一般的剔透，只那一笑嫣然间，竟有倾城之意。洛枍只得开口道：“榕儿敬各位一杯酒。”
　　听得这正是洛王府的三小姐洛榕，席上又是一番震动议论，一人不由自主举杯站起身来，先一饮而尽，笑道：“封阁主少年有为，如今见三小姐如花容颜，仙子之姿……”说着一面再看洛榕，但觉形容不尽，说话不由一顿，转而道，“……合是一双璧人，成此姻缘，可算咱们做媒的一桩功德啊！”
　　洪霓定睛一看，原是前一日鹤云楼上那曾对洛王府屡屡出言不逊之人，不知怎么当下竟文绉绉起来。
　　也无人领头，席上不约而同通席饮了一杯。洛枍看此情形，神情也缓和了，谢了几句，此时但听管事报道：“喻庄主到了。”
　　不一刻喻允琛踏上堂来，洛桁起身去迎：“允琛怎么迟迟才过来？该罚你三大觥。”
　　喻允琛告罪：“多说了几句话稍有耽搁，三哥别怪。”一双眼睛，却是只看着他身边洛榕，微露诧异，随即却是再也移不开眼了。
　　洛桁将身子微微一侧，挡了他视线，一面笑道：“饶你这回。改日迎娶我家二妹你再迟了，定然不赦！”
　　众人方知洛王府同喻家庄亦已有联姻之约，聘下的是二小姐洛榆，于是叨念了几句“双喜临门”，一并道贺。
　　洛枍同喻允琛谢过。洛枍皱眉道：“只是奇怪，封阁主为何至今无音？听闻风灵阁一行上月便起身，按说早该到了，莫非路遇意外。”
　　这时席上气氛因洛榕的缘故，已较先前和缓得多，众人再看看洛榕，只觉让这样柔和温婉至极的女子等待实是有些不该，便是原本偏向风灵阁的，此刻也有些词穷。
　　但洛枍一句话才说完不久，就听见外面夹着风声遥遥传来一人声音道：“风灵阁廖青，持我家主人名帖，拜上洛王爷！”
　　那声音也不高，却是一字一字清越分明。席上都是一愕之间往外望去，便见漫天的乱银碎玉间一个身影飘飘而下，青衣男装，长发束起，眉目清丽，腰间佩剑箭囊，身后却背一副极长的弓。她身法极轻便灵巧，落在堂上一点声息也无，单膝点地拜了一拜，起来时略一抬手，手中一封拜帖平平飞出，恰恰落在洛枍面前案上。
　　洛枍眸中一闪。“廖姑娘远道辛苦。封阁主到了么？现在何处？”
　　廖青起了身：“阁主途中略染风寒，有些耽搁，今日才至，望洛王爷恕罪——在正在王府外等候。”
　　“太多礼了！”洛枍忙道，“快请进来。”一个“请”字出口，自有管事急忙迎去了。洛枍也整衣离席而待。洛桁转头向洛榕笑道：“不好先见的，榕儿，进去罢。”
　　一句话又把满堂的目光又引在她一人身上，洛榕神色平常地笑了一笑，福身告辞。
　　不一会儿就只见领进两人来，先一步进来是个少年书童，极讨喜的一张圆脸，但此刻却是嘴角绷得紧紧的，硬装出老成来，跟着进来另一人年纪也极轻，一身风尘仆仆，褪去外面长氅，衣角仍有湿迹，显是急于赶路被风雪打湿的，较之洛王兄弟却是另一番神采，他面上微带笑意道：“封焯拜见洛王爷！”
　　“来了。”洪霓低低叹息一声，“可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