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幽植》树雨铃

19、无情恼

　　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既是相互姻亲又是彼此防范的情况最是常见。所以才会有谢香古头一晚随意对王氏说一句话，夏金梧第二日就知道并采取报复的情况出现。

　　同样是嫡子，夏金梧能拿到情报，楚白臣自然也能拿到。不过比起夏金梧在意那些鸡毛蒜皮，楚白臣却是更注重这一家子之间的生活状况。毕竟大世家讲究太多，一个人，尤其是嫁进来的外人要达成目的，可不仅仅只是低头伺候妻主，抬头奉承长辈那么简单。

　　因此，乍觉谢家关系有变，楚白臣心中不由暗自警备，自己待王氏，可能要换一种方式了！

　　“大小姐，大姑爷来了！”楚白臣拌着谢香古徐徐而行，才到老太君的院子门前便有早在张望的保父小侍进去报信。看那声势，显然屋里人早就等急了。

　　谢香古见状微微一笑，轻轻牵起楚白臣的手一起进了厅堂。

　　厅堂里只有老太君跟王氏两个，谢兰跟谢香祖都不知哪里去了。不过谢香古也不在意，当下拉着楚白臣便拜了过去。

　　取过一只宝匣交给楚白臣，老太君露出温和的笑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白臣，古儿身体不好，以后可要辛苦你了！”

　　“照顾妻主是孩儿应该的，还请老太君放心！”楚白臣轻轻回答。

　　老太君听了点头表示很满意。

　　王氏送的也是一匣子厚礼，同样嘱咐了几句。不过比起老太君来，王氏这个当亲爹的却没那么容易打发。规矩来规矩去的，没少说些敲打的话。

　　当然，以王氏宠谢香古的心，对楚白臣说这些话自然不是因为看不上他，要给他添堵，而是自古以来的公公女婿之间的潜规则，那就是立威。

　　不过这件事早是过来人的老太君跟王氏明白，出嫁前早得父亲程氏面授机宜的楚白臣也明白。但两辈子头一次成婚的谢香古却是不明白。于是见王氏对跪着的楚白臣唠唠叨叨没完，一时还以为父亲没注意的谢香古不由插言道：“爹，这些家中事以后慢慢教就是，不用急于这一时。你看，我跟白臣都还没吃早饭呢！”

　　王氏心疼孩子，一听这话顿时把什么都忘了，哪里想到谢香古这是在给楚白臣解围？赶忙张罗着摆饭。

　　谢香古赶忙拉了楚白臣起身，然后趁王氏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向楚白臣眨了眨眼，意思你得谢我哦。

　　看着谢香古那张瘦如骷髅的脸上挂起无赖的笑，不知怎的楚白臣打心底里就忍不住发笑。于是‘扑哧儿’一声，楚白臣笑了出来。

　　“嗯？”楚白臣这么一笑，立时惊动了正指挥着侍从们摆碗拿筷的王氏。不过还不等他发问，一直坐在边上等着的老太君便道：“锦君啊，今早咱们吃什么菜呀？”

　　锦君是王氏的闺名，全侯府也就只有两个人能叫，一个是老太君，一个是谢兰。不过自成婚起谢兰就不曾叫过他名字，而老太君也是高兴的时候才这般亲亲热热。

　　难得老太君高兴，王氏自然不能扫兴，于是压下心里的疑惑，赶忙转身回话。其实这都快中午了，以老太君养生习惯哪里在乎早饭吃什么啊！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早看见小两口的小动作，心里高兴才为了孩子们解围。

　　王氏不知道其中原因，一直坐在旁边看的谢香古却是明白的，她心中自然领老太君的情，于是趁此机会悄悄在王氏背后向老太君作揖。老太君看着更高兴，趁王氏不注意还回几下眼。意思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可都知道了！

　　谢香古二十一世纪长大对这种打趣那是没脸没皮，楚白臣这个土生土长的女尊男脸上却是有些受不了了。尽管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时代的婚姻却是神圣的，就算相互之间还没产生什么感情，叫长辈这样打趣，还是让楚白臣羞臊不已。

　　老太君解了围，饭菜也基本上摆好了。四口人刚围上桌吃饭，便听得门外看门保父来报，韩氏来拜见老太君。

　　这话一说，谢香古无所谓，老太君跟王氏立时便将脸撂了下来。便是楚白臣，在得到玉柳的悄声介绍之后，也不由皱了皱眉，暗道：这韩氏，太过无礼了吧？不过他身为小辈，又是新进门的姑爷，心中不悦，也不好说什么。

　　楚白臣不好说什么，身为府中身份最高的老太君却是直言道：“不见，叫他回去。今儿什么日子不知道么？这里是他那种身份能来的地方么？”

　　老太君发怒了，旁边的保父自然要顺意开解。于是纷纷道：“就是，不过是个通房小爷的身份罢了。仗着怀了身孕就忘了自己奴才的身份，想给咱们世女跟世君当长辈，真是痴心妄想！”

　　人老了就是图个心顺，听了旁边人说的跟自己一条心，老太君也就不在意了。只叫着谢香古楚白臣两口子吃饭。

　　只是韩远舟要是那么好打发，之前也就不会演这一出，他自己求见没见着，便傍着别人进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香祖。

　　谢香祖虽然不是老太君直属的孙女儿，但因为自幼养在老太君身前，那情分自然也是非同一般。所以当谢香祖要自己进屋不许通报，下人们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思。而她身后带着韩远舟，自然也没人敢阻拦。

　　可下人们不敢阻拦，仗着谢香祖进屋的韩氏却不知收敛，一进门盈盈要拜，却挺着个肚子，怎么也拜不下去。

　　老太君最看不上这个样子，见韩氏拜不下去，也不说起，叫他就那么挺着。自己却拉过谢香祖问东问西，装看不见。

　　要说原先谢香古还不知自己这位堂姐到底是抽哪门子疯把这韩远舟带进来。但是看着眼下的样子，她却是明白了，这位堂姐，怕是打算光明正大的要将这韩氏的肚子弄掉。

　　果然，韩氏虽然并没有真拜下去，但他一个孕妇，就是站着，这半天也够累的。所以眼见得没人理自己，便打算自己动动。不想才一动，便见原本还热情拉着谢香祖说话的老太君便‘嗯’的一声不悦道：“哪儿来的贱人，这么没有规矩？来呀，给我轰出去！”

　　那韩氏本来就是来闹事儿的，闻言立即大呼道：“老太君，您怎么能这么说？奴肚子里可是~”

　　可是老太君什么人？执掌侯府这么多年，这种事做的要比王氏顺手多了。于是不等韩氏说完，一个眼神过去，原本拉着韩氏向外走的两个粗壮保父便将人嘴堵了。

　　韩氏虽然读过几本书，但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看到谢兰对世女谢香古厌恶非常，便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自己抬高身份，却不明白大世家里，虽然有父以女贵之说，但那多是正室软弱，或者家族中再没有继承人了。

　　但以谢家如今，这种情况却是不可能发生的。别说王氏并不软弱，便是王氏软弱，以他娘家的权势，就是谢兰本人，也不会叫韩氏父以女贵。更别说谢香古这个嫡女还在，就是她死了，还有谢香祖这个谢兰中意的嫡出旁系在不是？所以凭韩氏的血统，就是真生了女儿，也不会得到谢家的重视。

　　韩氏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凭着眼前所见就凭空膨胀了心中的欲望，又偏偏一点城府也没有，就这么大咧咧的将自己的私心坦白人前。说实话，便是之前对他算计万分的王氏，见了他这个愚蠢的样子也没了斗一把的心思。若不是今日是女儿女婿拜见的大日子，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到底韩氏怀孕了，主子们一个个坐着看戏，下人们下手时自然要照顾一下主子的心情。而且毕竟老太君没发话要将孩子弄死，两个鬼精鬼精的保父也不好太用力，于是便顺意叫挣扎的韩氏多拖延了一会儿。

　　可就在韩氏挣扎的这么一会儿，自谢香古两口子进屋后，才叫老太君遣出去的一个贴身老保父却捧着一个匣子进来了。

　　老太君看着不由眼一亮，再顾不得惩罚韩氏，赶忙招呼那保父过来笑道：“夏四家的。东西拿过来了？如何？”

　　老太君问的含糊，笑的神秘，一时间屋子里的人不由都看向夏四家的手里捧着的匣子，猜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好东西。

　　可是谁想到，老太君不问还好，听了老太君这么一问，夏四家的原本并不显紧张的脸，顿时哆嗦起来。

　　这一下别说是老太君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出事情不多。老太君似乎知道的多一点，当下缓了一下，却是道：“看我，怎么这么心急。夏四家的你且去休息一下，一会儿再说！”

　　听老太君这么一说，夏四家的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行李退下。可谁想转身的时候太急，居然前脚绊后脚，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要是别个奴才在主子面前摔上这么一跤，自然少不了个主子面前失仪的惩罚。不过这夏四家的是老太君的陪嫁，也是跟前的老人，所以他一摔跤，别说其他的奴才要过来巴结，便是老太君也心疼不已，赶忙叫人扶起。

　　别个来搀扶人的也便罢了。有两个去捡匣子的小侍从却是除了差。也不知两人怎么拿的，你拿我拿，那匣子便给开了。可出乎所有人预料，里面一没金银二没珠宝，古玩珍贵之物更是没有。只有轻飘飘一段洁白的丝巾，在匣子打开的同时滑落地下。

　　“这是~”没成亲的自然看不明白，那些出嫁做了人家夫郎的保父们却是人人都经过这一遭，白布无暇，一个个看的清楚。于是一时间，不少猜测的目光便落在了楚白臣身上。

　　早在看到夏四家的表情不对的时候，老太君心中便有了猜测。不过那时候匣子没打开，里面什么样还没人知道，不管什么缘由自己私下问问也就是了。可如今这东西坦然人前，万一有谁多嘴多舌的说出去，不光谢家这张老脸，便是楚家的脸也丢光了。

　　以老太君的手段跟为人，自然不会叫这种情况发生，于是他张嘴笑道：“干么呢？还不快将帕子收起来。这可是~”

　　老太君原想说这可是我在佛前供了绣佛经的。打算将事情跟大家心里想的那件事儿摘开。可是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一直被两个保父架着的韩远舟看见地上干干净净的白布却是来了劲儿了。趁着两个保父不注意，便使劲挣脱开来。

　　抓开堵在嘴里的粗布便指着楚白臣大笑着叫道：“新婚之夜没有落红。什么世家嫡子？原来却是个破鞋！”

　　这一句话出来，别说屋子里的主子们了，便是稍有点脑子的仆役们就都变了颜色。谁不知道这帕子如此干净就表明新婚之夜没有落红，但只要不明说出来，却也不能说这就是新婚之夜用的那块帕子呢？只要换个说法，这件事完全可以糊弄过去。毕竟家里人都知道谢香古身体不好，连走动时间长了都不行，新婚之夜没行房也是很正常的。

　　可如今韩氏将话说了，那么不管这帕子是不是那一块，也就成了那一块。而且不管楚白臣是因为什么原因没落红，也都成了婚前不守妇道。

　　当然，韩氏仗着自己身孕，说这些话无所谓，他们这些听了话的却极有可能要倒大霉。毕竟不管真相如何，这楚白臣背后是整个江阴侯，谢家可是不会休掉，或者暗中处死这个新女婿，那么，为了保证名誉，死的，就只有他们这些知道‘事情’的人了！

　　下人们都能反映过来的事情，更何况身处高位的主子们呢？谢香祖第一个反映过来，一脚便踹向了韩氏。韩氏吃痛，摔倒在地。可是这却更激怒了他的心。于是叫道：“怎么？叫我说对了是吧？恼羞成怒了？哼！”

　　老太君哪里能容忍他继续叫嚣，当下怒道：“这个失心疯的贱人，还不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两边保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要抓韩氏堵嘴。可韩氏经过刚才的变故，这会儿便多了个心眼，早自头上拔下一根钗子，只要有敢进前的便一顿乱扎，嘴里却依旧叫嚣不停。气的老太君跟王氏，还有谢香祖三人一脸铁青。可也一时都没有办法！

　　三个最主事儿的都没有办法。楚白臣这个新近人员更是没有办法停止这种污蔑。当然，如果能动武的话他早一剑刺死地上躺着撒泼的韩氏了。可如今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咬着牙听着这种种污蔑。

　　倒是谢香古，面无表情的看着韩氏撒泼好一会儿，才忽然慢吞吞出言道：“不用堵嘴了。都给我踢他肚子去！”

　　“呃？”谢香古声音不大，但其中的冷意太盛直刺人心，便是一直大叫着胡闹撒泼的韩氏也听的清清楚楚。他愣了一下，随即便尖叫着骂谢香古道：“你敢？你这个病鬼，快要死了还想拉着我的孩儿垫背？我要告诉妻主，妻主不会放过你的？”

　　谢香古恍若未闻，看着韩氏道：“你胡言污蔑想要逼死我夫郎，我又凭什么不能杀死你的孩子！来呀，都冷着干嘛？还不给我踢！”

　　“是！”听着谢香古杀神一般的声音，便是素来只听老太君话的几个保父们也胆寒着不敢反抗。当然，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明白，这时候要是还不顺着主子的意思弄死韩氏，那么死的便是他们自己了！主子们是不许任何流言蜚语传出去的！

　　“不要！不要！”到这会儿韩氏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可是保父们的一只只大脚可不会听他的。很快，韩氏便觉得肚子疼的厉害，肚腹似乎要裂开，隐隐渗出血迹。

　　“啊~啊~”韩氏吓得惨叫。可一屋子没有人对他表示同情。便是谢香古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在想到楚白臣会因此被迫自杀或者被家中处死之后，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下的这个命令有多么残忍。因为早些年她被拐子逼着做坏事的时候就知道，想要生存，你就得下死手，善良什么的，从来就是没有生命危机的人的奢侈品，所以她谢香古，不管几辈子都当不成圣母！

　　“这是干什么呢？乌烟瘴气的？”就在一干人等着韩氏小产，或者直接被踢得毙命的时候。门口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脸一看，正是谢兰。

　　还不等众人说话，离门口最近的韩氏第一个抓住谢兰的袍角叫道：“妻主，妻主救我。她们，世女嫉妒我怀了你的孩子，要杀死我！”

　　所谓恶人先告状，还有断章取义、颠倒黑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时候谁都没出言阻止韩氏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来反驳其中的不对，全都看着谢兰，等着家主的意思。韩氏一见以为屋里的人怕了谢兰，更加的变本加厉，仗着肚子胡乱编排起来。而满屋子人依旧没人说话。

　　韩氏自以为抓住了重点，却不想谢兰在听了他的述说之后，不过抬眼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便道：“来人，把他给我叉下去关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房门一步！”

　　韩氏没想到谢兰如此绝，在自己如此可怜的陈述之后，竟问都不问一声便作此决定。当下抓着谢兰的衣服不肯放手，叫道：“妻主，妻主你怎么能这样？我怀了你的骨肉啊！”

　　谢兰根本就没耐心理他。不过却也被他叫的烦了，一边伸手掰开他的手指一边冷冷道：“怀了骨肉怎么了？给本侯怀了骨肉的没五十也有一百。但生下来才算本事！更何况，你不过一个卑贱的通房，这样仗着本侯的血肉颠倒是非，当本侯是傻子来的不成？”

　　“妻主~”看着谢兰的眼由温情脉脉一朝变成冷如冰霜，韩氏顿时没了声音。可谢兰闻言却又皱眉道：“妻主也是你能叫的么？真是没规矩！”

　　“我~”

　　“还不拉下去？都看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