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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 ...

  •   且说史进当日一路疾驰,晌午便入了那东昌府地界,沿途山势渐缓,又飞滚出一道气派大河。其时已做暮春天气,风向回暖,过得未时,日头更有三分灼人,史进因行得紧,淌出满身大汗来,直裹绞了衣衫,他胸口脊上鳞伤无数,肩头又落有两处箭伤,当时叫那汗水沤得皮肉去,倒不杀人,只是奇痒难耐。史进见那官道边有河,心中因渴道:“若非我存些忌惮,直怕教那伤口化了脓去,恨不能一头扎进河央,只叫那痒痛处清凉得半刻也好!”
      因此一路只是强忍,捱到日偏时分,一人一马,终到了东昌府外的灵溪镇。当时见得那镇口牌坊,他却只是叫苦,原来他此番只急着来见鲁智深,雷厉走了,不曾备细计较,前番单听得郭盛道那卢员外在此镇近野扎了营,却不来问清究竟东南西北,目下心中无个法度,却哪知何处去寻。
      史进绕马踱了半刻,暗道:“也罢,我只纵马绕这镇周走上一遭,料这区区一处弹丸小镇,须不能难了我去。”
      当下他收拾了马鞭,只微勒马缰,划定了一个方向,便拨马嘚嘚走了。只行得半个时辰,却见得一爿荒芦地,当时那芦苇一望无际,直来铺天盖地,史进无法,只得驱马进得其间,那芦草生得极是密匝,又及一人半高,穗子直是硕大肥实,径来往他身上拍打,更是添了五分伤处瘙痒,他按捺了心气,因此只来暗骂,咬牙又在其间行了半个时辰,忽见前方隐现寨栅军帐,星罗棋布,又影綽有些人马走动,他一时心下大喜,道:“倒没平白受这鸟罪,终是寻得了去处。”
      当下夹紧马腹,快步流星,哪料只行了它四五丈,却是急急勒马,原来那芦苇地尽头却没了去路,只是横荡出一道河来,作甚模样?正是:“阔则五余丈,深也八足尺,大虽不成江,小也屈叫溪。”一望而去倒也澄澈,直做了一处天堑,将那前方营地和此处割断开来。
      史进先是吃得一呛,省过来时,却是不忧反喜,只道:“我身上端的正是痒痛无比,只如那刀割火燎,好生难消受,早便想寻处潭子泅一回水,又只怕贪眼前痛快,害了身上,因此方捱到此刻。眼前这河倒似知我心意,若是不知,恁生挡得如此妙绝?如今我要去那营处,非淌水过得此河不可,这般却非是我失了定性,直做天经地义了。”
      当下那史进哪里还能耐,就此急急纵马冲下了河去,杀到河央时,那水已没过他胸襟处,他只感冰凉沁体,胜似掉入了仙窟,当下一发过了河,就此潦草在那岸上系了马,又剥了皂衫,除了缠绞,只着了半截子窄裤,一发儿扎回水中。且说史进一时起了玩心,在那河中横地泅了几趟,纵地游了一遭,身上伤处灼痒直似尽数有化为无,他赞道:“忒煞怡人!”当时又在河心闭目仰了半晌,只因光阴渐长,日头西沉,河上始浮了些赤黄晚光时,他怕误了事,这才依依离了河去。
      且说这史进上得岸,径去取衣袜,瞧了一回,却是不见,又在那四下草岗子里寻了一趟,也是无影,史进只是称奇,心道:“当真怪事,我分明脱在此间,莫是白昼里见了鬼去?”
      当时他只得回身去牵马,把眼看时,却见那栗黄骢口中兀自嚼了样黄黄麻麻的物事,史进瞧得眼熟,抢得近些,却原来正是他那一只麻鞋,又见那地上兀自撒了些破碎布条,不是他那皂衫却又是甚,因是又气又笑,直来骂道:“你这马儿,端的当真饕餮,却也不分好赖!先前董将军道你吃了那程老贼的绶带,他自是个贪官鼠辈,你吃他的端是极好,却也平白来吃我的衣裳!如今教我衣不蔽体,若是赤膊寻进那军营去时,却成何体统?”
      当是时,史进心下正是叫苦,忽听那坡上榛莽中一阵簌簌声响,史进一凛,只当有甚歹人,抓得朴刀在手,正待相问,不提防那方却猛得掷出一物来,白花花一片,鼓囊囊一团,直似一只大鸟朝他劈来,史进心急手快,足下一跳,就此闪过,把眼瞧去时,却是一领皂袍落在那草弄子里,他心下大奇,朗声问道:“足下何人?此举何意?”
      他等得一时,那方却是无人来答,心下因此不耐烦,便去了礼节,直喝道:“甚么鸟人?出来说话,便在爷爷目下装神弄鬼干鸟么?”
      又是待得半刻,那厢终有人答道:“大郎,却是洒家。”
      史进听是鲁智深声音,好不惊喜,忙叫了声:“哥哥!”又道:“哥哥恁生在此?却不出来说话,一味藏头缩脑作甚?”
      那鲁智深却又是不来应答,半晌才道:“大郎休问,洒家却先去了,你只消穿了衣裳,一发来那营中帐下找俺便是。”
      当时那榛莽间一晃,史进再来唤时,还哪里抵事,却是人已去了。史进心下只是狐疑,因道:“鲁家哥哥此番恁生古怪,既是见了我,却不肯大方厮见,莫不是心中还有甚芥蒂?罢了,多想也无鸟用,只待我速速去那营中寻了他,一发问清便是。”当时拾了那皂袍把来穿了,一比,倒也合身,又道:“哥哥身量高出我许多,恁地却贴身携有这等尺寸衣物?”一时不得要领,也便不耐烦细想,只略作整顿,径往那前处卢俊义的营寨里投了。
      且说史进寻入营中,暮色已沉,正是营中生火造饭的时分,史进因见时迁、白胜两个正守着一只狍子、一只锦鸡,兀自同两个火夫交割,便前去探问:“两位哥哥,叨扰则个,敢问那鲁智深师傅却在哪一处帐下?”
      白胜因道:“不曾听说鲁大师在营中。”
      时迁也道:“前些时日倒似曾来过一遭,此刻是却不在了。”
      史进诧道:“两位哥哥敢是直来同我做耍,方才还在河边撞见我鲁家哥哥,他自让我来营中寻他,恁生会不在?”
      白胜道:“这倒稀奇了,的确不曾得知,莫不是史家兄弟走了眼?”
      当时那时迁却是把一双贼眼骨碌碌的直住史进身上钉,腆脸问道:“史家兄弟,你这领皂袍端的好生眼熟,却是哪处得来?”
      白胜骂道:“兀那鼓上蚤,你这惯贼,端只是个没脸没皮的,好赖的钉上史家兄弟的行头作甚?想是贼瘾子又犯了。”
      史进笑道:“无妨,正是我鲁家哥哥与我的。”
      时迁却是只将头摇作一发拨浪鼓,道:“我看这分明是小乙哥的行头。”
      白胜因也来瞧了一回,也道:“确是有个三分相似,却也不好平白诬赖人。”
      时迁道:“甚三分相似?分明十分就是!叵耐你这有眼无珠的白日鼠,并没得半分眼力价,却来充甚内行?我时迁儿生平盗过多少物事,岂有走眼的时刻?便不说这袍子时,你只瞧那腰间的青梅络子玉佩,正是小乙哥闲常的那一枚。”
      史进甚感好没来由,不悦道:“怎奈你这厮好无礼,这皂袍分明是我鲁家哥哥与我的,恁生教你说成是那燕青的?我平素又不曾短了穿衣度用,莫还要偷了他的行头去?”
      时迁只道:“史家兄弟休恼,非是疑你,只是可巧。”
      史进道:“有甚可巧,却来说清。”
      时迁道:“只因我等随卢员外来打这东昌府,久攻不下,如今已一月有余,军中正值粮草短缺之时,是以近日我等同那小乙哥每日外出打猎,赚些野味,权也充一回数。因小乙哥骑射了得,每日里均是收获颇丰,只是今朝却端的蹊跷,我等申牌时分各自去了,到得日落归来,我同这白日鼠一人倒得了一件猎物,那小乙哥却是空手而回,便是不提这时,他那一身行头却也平白丢了,当时只是赤膊回了寨。我等问他恁个回事,他直不肯来说,只管嬉笑,再问时,他只道是水边遇了龙女天浴,因教他窥了圣体去,要嫁与他做良人,他因身无长物,便只把一身衣裳脱与他做了聘礼。”
      史进不及听完,已是心头火起,又想到前番那燕青扮鲁智深来诓骗自己,如今竟又故技重施,当下只问了那白胜二人燕青睡帐何处,拎紧朴刀急投去了。
      只说当日史进往那燕青帐前立了,手绰朴刀,喝道:“兀那燕青,出来受死!”
      稍顷,帐中传来一人哂笑声,燕青掀帘而出,眉目直是含笑,把眼子睃了史进道:“史家兄弟何不进账一叙?少坐半刻,把盏三杯。”
      史进怒道:“你这厮休来做甚文绉绉的礼数,直来问你,为何几次三番诓我?若有理时只管说来,若无理时,今趟少不了厮打一架。”
      燕青笑道:“史家兄弟切莫性躁,我自有缘由,还是进帐来说。”
      史进道:“便在此处敞亮说了,谁耐烦进去?”
      燕青只肯低头来笑,道:“此处来说,于小乙倒是无妨,只是耳目众多,却怕驳了史家兄弟的颜面去。”
      史进教他说得一怔,心道:“我此番贪水,衣裳却教马儿吃了,此事倒底甚是滑稽可笑,教人说些风话时倒也害臊。”当下也不多言,同燕青进了帐去。
      两人各自坐了,燕青与他点了杯茶,史进不肯来吃,道:“说事便是,谁来吃你的茶。”
      燕青也不着恼,只就此搁了,笑道:“今日之事,小乙却有三问,要先来问问史家兄弟。”
      史进道:“你这厮好没个分辨,分明是我问你,恁倒成了你问我?”
      燕青道:“俗语道入门问讳,我凡需先问明了史家兄弟的各处忌讳,才好道明,若是史家兄弟不答这三问时,小乙纵有一肚皮的分辨也道不出来,如此倒只请史家兄弟割了小乙的头去罢了。”
      史进教他绕得发懵,因摆手道:“罢了,你问你问。”
      燕青因笑道:“这头一问,敢问史家兄弟,却是衣不蔽体强似衣冠整齐,还是衣冠整齐强似衣不蔽体?”
      史进道:“直做废话,自是衣冠整齐强些。”
      燕青道:“既是如此,这二一问便问史家兄弟,今番小乙解衣相赠,教你免了衣不蔽体,此事体小,虽不敢妄谈甚恩惠,只问是否算得有些个相助之实?”
      史进只道:“便当是有又恁地?你要甚报答,我还了你便是,你若要来仗着恩人老爷平地起价时,只管要些我史大郎拿不出与不了的,我便教你砍了头去便是,若吭一声时,不算好汉。”当下直要脱了那衣裳还与燕青,燕青忙来相阻,只管把他手捉了,笑道:“小乙岂是那般小人?绝非此意,兄弟何以如此任气?”
      史进因推了他去,恨道:“若非你这厮平白假冒我鲁家哥哥,我史大郎岂会承你的情?”
      燕青听得他此说,却是敛了嬉笑去,当时正了颜色,只道:“看来尚无需三问,只是两问便得了正解。”
      史进道:“你道甚?”
      燕青只道:“诚如史家兄弟适才所言,你平素心下只是不肯当真认了小乙这个兄弟,今趟在那河边时,小乙若是以真声相示,你又恁生会受我的好处?小乙因见兄弟身上有伤,其时又入暮风凉,只怕你遇水惹了伤寒去,又心知兄弟素与那鲁大师交好,当时忙乱之中只好出此下策,权且先扮作鲁大师诓你穿了衣裳去,其余只是从长计议,”又道:“小乙此一番言语句句属实,都是真心,若是史家兄弟要来怪罪,小乙只认了便是。”
      史进教他一说,口里肚里倒是全没了辞,心急道:“这厮嘴子恁地真利害,说东是东,指西是西,教他一说,直显出我理屈了,便是怪不好怪他。只恨他平白与那时迁两个说恁些个龙女聘礼的风话,却直太轻薄,此番也不好相提。”当下只来兀自发怔,却不得出声。
      那燕青最是个善察言观色的,当时见他神色,便知事已成了八分去,因此也不催他那厢表态,只又与他点了一盏茶,史进心下有些通融,又略感口燥,便拿来吃了,燕青见他肯吃,又将一碟杏果糕点与他,史进见那果盘精巧,想起一日肚里无食,也不推却,只管来吃。燕青只在那厢看他,也不来说话。待史进吃完,心里倒才开窍,只感他此行端的是有头无尾、有始无终,气也没出得,架也没打成,却只平白显出那燕青比自家豁达知理了三分去,如此一想,倒生出几分不自在,只急急站起来道:“兀那燕青,今日之事,你既有理,也就罢了。便直当是你今番帮了我一回,我史大郎是个知恩图报的,口上不说,心尖自然惦着,他日你若要甚报答,放个话儿时,我自当来报,目下我便走了。”
      那燕青见他如此,却也长身而起,直张臂将他拦住,史进不解,道:“你这是干鸟么?”
      燕青笑道:“史家兄弟却是好会忘事,方才你只答了小乙两问,还有一问未答,恁生就想走?”
      史进道:“你这厮端的糊涂,如今事既已见了分晓,我须也承了你的情,你却还问个鸟?”
      燕青只道:“凡事有始必有终,今番小乙既问了首,便当问尾,史家兄弟既答了一,也须答全。”
      史进道:“直是个迂阔的,也罢,你便问完就是。”
      燕青因笑道:“这第三问便是:前番小乙唤史家兄弟作‘大郎’,兄弟只骂小乙唐突,道是你我没得情分,不肯与我来叫。今趟史家兄弟既是已承了小乙的情,你我便也有了情分,却是敢问史家兄弟,如今小乙若再唤你做‘大郎’时,可还唐不唐突?”
      他那厢说罢,只是毫厘不错儿的把眼将那史进望着,史进心道,这燕青腔调恁生怪致,方才还是个万般精细的油子,此刻又直似个痴汉,因此道:“还当是甚鸟事?便是这个,既是你有恩于我,你便叫就是,又不得吃了你去,有甚还须得专程问一声的,直是造作。”
      燕青听罢,只是摇首道:“大郎此言差矣,却是不知我心。若不得你首肯,小乙哪敢来叫?若叫错时,徒惹忧心,须得有此一问。”
      史进道:“罢罢,你说恁地时便是恁地,既是也问毕了,我便去了。”
      不想那燕青却是又来一发儿将人拦住,笑道:“大郎莫急,先才是我来问你,目下你恁不问问我?”
      史进气急道:“你这人端的搭缠,我有甚要问你这厮的?我便真有问时,你也未必能答。”
      燕青道:“大郎不问,焉知小乙不知?”
      史进只来推他,道:“直来胡搅蛮缠,却莫挡路。”
      燕青道:“大郎不肯来问,小乙便姑且一猜,你此刻心中最想问的,定是那鲁大师人在何处,却是也不是?”
      史进一怔,想到鲁家哥哥,心中恍惚了半晌,道:“你莫非知晓我鲁家哥哥何在?”
      燕青道:“你若不问,焉知我知不知?”
      史进道:“你这厮休来卖关子,忒不利落。”
      燕青只笑道:“俗语道,无礼不求人,大郎既是有求于我,何不好生相问?直这般任气,鲁家哥哥鲁家哥哥只叫做一气,却连我姓甚名谁也万万不去提,莫不教我心寒?”
      史进心中只是着急那鲁智深去向,也未觉他话中吃味,只得吞了气,拱手道:“敢问燕青兄弟,我鲁家哥哥如今去了何处?还望如实相告,史进不胜感激。”
      燕青叹了声,因抚了他手道:“大郎到底年少,却是一味偏激,如此生分客套,却又教为兄的不安了。往后直叫我一声‘小乙哥’便是。”当下再无多话,便将那鲁智深此番何去何从如实相告。
      原来当日鲁智深只当史进陷在了东昌府,飞身去救,又有吴用几个半路来追,哪料那和尚心急如焚,脚力只是倍增,别个竟是追他不着,好赖教他丢了。待吴用回了军营,料得鲁智深定是进城去也,又怕他性发闹事,便差燕青、时迁两个也摸进那东昌府内打探消息。一探之下,果是生了大事。
      其时那东昌府费太守新死了一房妾,正修设水陆道场,又请得城外静殊寺的僧人来诵经。那鲁智深是个胆包身体的,当时路上便挑拣了当中一个肥壮僧人擒下,直剥了他直裰,夺了他念珠、木鱼,自行披挂上,又丢与他一锭大银,就此厮混在那众僧人中,其余僧人只窥得他威武,一律的只是肉颤心惊,无一个敢说他,一齐进了那太守府去。比及那费太守来灵前焚香时,便教鲁智深提拳来打,先打了个屎尿横流,只做个熊撇苞谷似的在肋下夹了,因骂道:“兀那狗官,你且听着,洒家有个兄弟,唤作史进史大郎的,如今教你这撮鸟押在牢里,想是吃了许多辛苦。目下你脖颈直在洒家腋下挟着,洒家便是打个鼻嚏时,稍一发劲儿,便教你一遭儿断做两截,若要俺不伤你性命,便直把俺史家兄弟与俺还来。”
      那费太守只是价天讨饶,因教底下一个虞候去讨了狱典簿子,一页一页来与他翻查,却是没得史进名目。那鲁智深哪里肯信,只当他是来作弄自家,又是一番好打,直打得皮肉开花,又勒着那太守两个去得牢里,各处班房寻了个遍,当真不见史进人影。鲁智深哪肯甘休,只又抓了几个节级来问,拳脚相逼,料得他等不敢作假,众口一词都道牢里万万没得史进这么个犯人,心中始才信了八分,嗔怪道:“分明道是我家兄弟在此间陷了,恁生却寻不见?莫是洒家会错意?”
      出得州衙时,他一路将那费太守挟至门口,就此放了,自行逃命,哪料他前番缚去了太守,已是惊动得全城兵马,此刻一发儿倾囊而出,满街巷尽是他等伏兵暗箭,鲁智深一路厮杀,倒也悍勇煞人,直一路杀到城外,当是时背脊上已是扎了个箭窝,腰上、腿子上也挨了数刀去,他只逞着皮肉厚实,倒也没害了性命,当时抢了匹官马一路逃奔到十里外的灵溪镇,终教卢俊义帐下的伏路喽罗见了,抢去营中治伤。
      史进只听得鲁智深为救了自己受了这般苦,心下又是感动,又是焦灼,急道:“我哥哥既是受了伤,恁不在此好生安歇?如今却是不在营中,却去了哪处?”
      燕青道:“大郎莫心急,大师如今自是妥妥贴贴。其时因我梁山军马与那东昌府交得一回战,伤者甚多,又有樊瑞、項冲几个头领重伤,遣回了山寨,营中医士已是告急,军师因见鲁大师伤得沉重,又中了药箭,只怕留他在此间,倒教那等庸医误了,因此星夜措置车马送他回了山寨。掐指一算,如今倒已得了半月有余,以大师那等强健体魄,又有安神医与他看顾,想是应当平安无恙。”
      史进见他不肯将话说满,心下着急,便抢道:“甚么想是,甚么应当?我哥哥非是寻常人,自有佛祖庇佑,定是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却只是说给自家来听,权充个安慰,心中到底不能安心。燕青见他攒了眉眼,知他所想,便存心只要教他欢喜些,因此笑道:“大郎,却还有一事要与你听,只来先问你讨个免罪符则个。”
      史进疑道:“恁地?”
      燕青道:“大郎先与我个免罪符,我方敢说,若是不与,恐怕说了时,又教你同我撕破脸皮去,究竟做不成兄弟。”
      史进道:“甚么鸟免罪符,我又不是皇帝老儿,恁生拿那般做派?只答应你不同你撕破脸皮便是,便是听了气忿时,兀自忍下便罢了。”
      燕青笑道:“如此甚好,且教我安心,说来倒也非是甚大事。只是当日军师要劝鲁大师回山寨养伤,大师因得知大郎实是陷在东平府,只是惦记大郎安危,却不肯去,军师无法,只得诓他,道是大郎已教公明哥哥率众兄弟救出了,教他莫要忧心。鲁大师只不肯听,又道要见大郎本人,亲自与你说了话时,才肯信得。”
      燕青说的一时,只来一顿,笑道:“大郎,你却猜猜,毕竟当时军师想了个甚法子应对?”
      史进见他神色滑稽,只道:“你这厮方才只来问我讨免罪符,莫不是军师教你燕小乙逞那口技,又去诓我鲁家哥哥?”
      燕青道:“大郎这回倒是精细,教你一点就着,当夜我便只隔着那军帐,学大郎声气同那鲁大师说了一回话,要他务必安心回山寨养伤,如何如何,大郎却又猜猜,那鲁大师恁生回我?”
      史进教他一问,心下剧跳,只不肯来猜,道:“你说便是。”
      燕青半刻无语,只是瞧着史进不动,引得史进去望他时,才笑道:“大郎若是不来猜,我今趟便不与实情相告。”
      史进见他直来耍泼皮,只得思忖半刻,斟酌道:“鲁家哥哥定为前番错怪了我来自责。”那燕青只不言语,史进又道:“兴许又要来问我伤势。”见那燕青仍不来答,史进又道:“又是要嘱我遇敌交战时小心在意。”一路说来,他心中倒似当真耳听面见了鲁智深,听得他如此如此同自己交割,只说得兀自痴了半晌,再看那燕青时,却见他也只来呆望自己,只伸手将他来推,道:“我已猜过了,你却说,我鲁家哥哥倒底说了甚?”
      燕青当时面容只沉如水,道:“大郎却是猜错了,鲁大师当时听我一番说法,却是一句好话都未曾说,只绰着禅杖杀将出了帐,一杖与我砸来,怒道:‘甚么撮鸟,直来假冒俺兄弟?洒家却还没聋,便是当真聋了时,大郎的声气洒家也自识得。’当时便只要来同我打斗,幸而教军师即刻劝了,否则还哪里得了?”
      史进听得先是一惊,复又欢喜,终是五味陈杂,只是一句话都说它不出来。燕青见他神色,心道:“我欲教他欢喜一场,不想倒是弄巧成拙了,大郎定是将心比心,想到他前番两度却听不出我话里破绽,那和尚却一听便知,自感负了那和尚了。”
      因道:“我是关西人,与那鲁大师直算半个乡中,因此学他口音精熟些。大郎却是关中乡音,我学来生疏,恐是破绽多些,便教大师一听就识破了。”
      史进也不作答,当时传来二更鼓声,又有春虫夜鸣,史进听得一回,心道:“还是仲春见得哥哥一回,如今已是暮春了,他心中原来直是那般的待我好,只是今日才知,却不晓哥哥此刻如何。”当时那史进又想到此番不得与鲁家哥哥厮见,忽得只是意兴阑珊了,当时别了燕青,自行离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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