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回 ...
-
这一日时值晌午,史进当完值,正出得左军寨外,待去南山脚下烫一壶酒,沽几方肉,却见一喽罗飞也似的仆来,史进识得他是陈达、杨春帐前的传讯小厮,只当又是那二人来请自己前去喝酒,偏生这几日心中恁地烦闷,哪里愿去,只道:“你这厮又来作甚?与我回了你家大官人,这几日练马军,倒也无空当时,过几日自去三位哥哥处赔罪。”
那小厮只喘着道:“大官人莫走!却不为此事!另有十万火急要事!”
史进道:“何事?”
小厮道:“因着一语不合,陈、杨两位头领却与那郭盛、吕方两人厮打起来了,好不凶险,旁人劝解不得,朱军师只遣我来请大官人速速前去。”
史进吃了一惊,他与朱、陈、杨三人上得梁山泊不过三月,寸功未有,原本便短了几分脸皮,此时又正值晁天王百日孝期之内,心中直骂他二人恁地如此无分晓,当下提了短棒,与那小厮往后山疾投而去。
两人行得几步,史进心道:“我这般急不择路,于事却失了公断,且先问明了才是。”便拿那小厮来问:“我那两个哥哥原是耿直知理之人,怎会与人无端厮打,你且先把个中缘由细细同我说来。”
那小厮道:“小的也只知粗略,并不周详。”
史进道:“你且说来。”
小厮道:“那陈、杨两位头领在后山里守旱寨,因着日头毒辣,当是时又无甚要情,便开了一封酒,又备了一桌馔果,只顾在那里吃着。正值郭盛、吕方两个前来查岗,见了杯盘菜肴,便来斥骂二位头领,说他二人玩忽职守,又道他二人好不晓事,陈头领与他二人赔笑,又拿镟子舀酒与他等喝,偏生那两个毫不领情,吕方更把镟子砸了,飞溅了寨内一地,如此这般,倒才也惹恼了陈、杨两位头领,那两方便齐齐拽拳挥棒,厮打起来。”
史进骂道:“在其位当忠其职,叵耐我这两个哥哥好糊涂,却来喝酒撒泼!”
到得那后山旱寨,却见那两方杀得正是黄土滚滚、红汗纷纷,史进跳将入内,喝了一声,陈达、杨春两个见是他,方才停了手,只是面皮上仍不肯落下,只在那里指着郭盛二人叫骂。史进将二人喝斥停当,叫喽罗盛上三碗酒,同郭、吕二人相敬,他二人却不肯喝,那陈、杨两个见了,哪里得了,便又要来叫骂,史进只推了他两个,将一碗酒先自干了,对郭、吕二人道:“两位哥哥,今日多有得罪。我这二位兄弟原是粗鲁汉子,不懂那许多规矩,先前我等在少华山又自在惯了,因此方有今日过失,但他二人却也乃忠义之士,今日只是无心之错,又是初犯,言语上多有冒渎,烦请两位哥哥恕免则个。”
吕方见他言辞间也恳切,道:“史家兄弟既这般说了,我等再同他二人制气倒显迂阔了,今日只教他在这册子画个卯,也便罢了。”
史进再把盏相敬时,吕方一气干了,那郭盛却仍不接,口中道:“早闻九纹龙大名,都道你使枪棒手段最好,莫说关中,便那京师地界也有名头,你等上山晚,前次打芒砀山我兄弟二人又缺了席,因此从不曾得见,”又随手拔了只树桠子,把与史进,道:“今番便来看兄弟使一趟。”原来头一个,这郭盛心下恼怒陈杨两个尸位素餐,第二个,他也颇曾使过一时棍棒,闲常以此自得,因见那史进年少,便不肯信他了得。陈杨两个见他口气只是冲撞,均做大怒,史进也好不着恼,心道:“这厮真个狂,只看他今番占理,且忍一回!”又暗道:“他想来见识爷爷手段,若爷爷今趟不济,日后薄待我便罢了,却也一并糟践了我朱陈杨三位哥哥,此番却须不能让他小觑了。”当即笑着拱手作了揖,挽了袖儿,傍里依了棒,却接了郭盛那树桠儿,跃出寨门去,只在那平坝间将来舞起,但见猿臂轻捷,蜂腰斡转,只将那一口树桠使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看得众人端的没了声响,待到省过来时,只是竞相叫好。几人又喝了几趟酒,说笑半刻,那郭、吕二人才依依走了。
杨春道:“今日却多亏了大郎,那郭吕二厮好不骄横,若不是你,却苦了俺哥俩。”
史进道:“□□后凡需多小心在意,如今上了梁山,是受了公明哥哥的恩,当守他的规矩,不比往日自己当山大王,再随性不得。”
杨春叹道:“大郎,你却休提往日,往日我四人自占山为王,何等快活逍遥,叵耐如今在此却如此窝囊!”
陈达也道:“正是!想俺四个,虽无寸功,却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便是报上万儿来时,全山东哪个好汉不与半分薄面?如今窝在这等鸟山寨,却来生受那等气,连酒也喝不得!”
史进笑道:“哥哥恁说这话,却好糊涂!”
陈达道:“俺却如何糊涂?”
史进道:“哥哥却忘了?当日那华州太守要来打我少华山,他等兵强马壮,若非公明哥哥和众梁山兄弟派兵前来舍命相救,我四人如今哪里还有命在?哥哥那些个忘恩负义的鸟话,日后休要再提!”
陈达听他这般说,倒也没了词,只腆脸笑道:“大郎说的是,今趟却是哥哥们造次,折了你的面子了。”
史进道:“哥哥这是甚么话?你我生死兄弟,何来折我的面子,却来故意挤兑我。”
朱武笑道:“他两个是气大郎不爽利,这几日我等多曾相邀,大郎却只托词不肯来,莫不是上了梁山,见识了那等顶天立地的好汉,却嫌弃故家的兄弟了。”
史进道:“哥哥又说胡话,只是弟弟这几日心下不快活,酒性又坏,只怕喝了酒使性子时,倒扰了哥哥们好心境,是以哥哥邀时,才不肯来。”
那朱陈杨三人见他恁的说时,倒是生奇,将他团团围在中尖儿,纷纷问道:“大郎这是为何?有甚子烦恼,却要瞒着我们兄弟?便说就是,兄弟也好与你出谋划策。”
史进笑道:“哥哥们却好村,围了我作甚?”
杨春笑道:“大郎便那般说时,哥哥们就作那村野长舌妇又如何,大郎却有甚心思?定要说来,也作哥哥们闲常嚼舌根时用处。”
史进笑道:“哥哥们莫要操心,也非甚大事,过几日便自好了。”
杨春道:“大郎,你不说,却是不把我三个当兄弟了。你每日在左军寨当值,同那赤发鬼刘唐的共事,尝听闻他是个性情极坏的,又仗着同晁天王是故交,莫不是他欺了你?”
史进道:“哥哥快莫乱猜,刘唐哥哥虽性情暴烈,却待我极好。我当真并无甚大事,只是因入了秋,想到是我亡父祭日,忽然思起乡来,又念及我故里的亲眷了。无妨,过几日便自行好了。哥哥,你等还要当值,我却先走了,过几日再来一同喝酒。”
也不等三人来留,便径自去了。陈达道:“大郎何时思起乡来?当日在少华山,他也只爱将那和尚日日挂在口头,甚是思念他,却从未提过思乡,想他同一家老小,也是因我三人生生离分了,莫不是埋怨我等?”
杨春道:“大郎是率直之人,当日既舍命相陪,如今又怎会埋怨?当日在少华山,他听说那鲁智深上了梁山,便日日心心念念也要前来,如今当真来了,当乐不思蜀才是,恁地却反倒失了神采?莫是染上了甚子恶疾?”
那朱武捻须道:“你二人休要胡乱臆想,却失了体统,大郎既有甚不快活处,我兄弟几人省得时,平日里多加照看便是。他既不说,自有缘由,你两个也休得在他眼前聒噪,只惹他不快。”
那陈杨两个自是粗鲁的,哪里肯听他,却更故意望轻薄里来说,那陈达笑道:“若说染疾时,我看大郎倒只似害了相思病,他青春年少,又生得人才,莫不是看上了那家的女儿?朱武,当年你同那延安勾栏里的雌儿厮混,又无钱与他赎身,却也不正是如此这般失魂落魄?”
朱武道:“你这厮却是欠打。”
陈杨两个笑了一回,自又胡说一轮,才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