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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半仙 ...

  •   “小姐,赌球哇?押塞尔维亚没错…我要是预测不准你就灭了我”
      干瘦的大叔压低了声音,顺便把三只脚的条凳拉近点,免得自己掉下去。这个九曲八弯的小巷子集脏乱差于一身,是三教九流的聚居地,经常一些自称半仙的崽儿就窝藏在某个麻将铺的阁楼上,等客人一来,就端出要散架的的条凳和桌子,背后插一根装神弄鬼的蟠子开始“工作”起来。
      比如眼前这个“木半仙”——背后一面写着“神算”的蟠子高高飘扬,脑门却无毛可飘,脚上叉着一双兮脏的人字拖,手上却戴满了油亮亮的苗银手镯,只有一双仿佛堪透万物的眼睛,显出那么一点点点点的,仙气。
      尘陌一脸奸笑地凑过去,眼冒贼光地问:“嘿呀,大师的名气那是鬼都晓得的,我肯定信啊哈哈…只是,这个好处费您是怎么收的?”
      “哦谑谑…金钱什么的都是粪土嘛”木半仙笑得云淡风轻,一瞬间还真有谪仙下世的感觉,一秒后他忽的俯身过去“赢了的话…废话那是赢定了嘛!钱,你三我七就够了…已经很优惠你了哦~”
      “…会不会太黑了点…”
      “那我七你三?”
      “……= =+”
      …………
      努力抚平额间的十字青筋,尘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黑绸锦囊来。
      “这玩意不过巴掌大小,但那布料,却是上等的北地玄蚕丝织就,一丝万金——里面装的绝非凡品!”木半仙一眼就看出了些端倪,心里嘀咕不已。
      “不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尘陌故意勾着锦囊在木半仙面前晃来晃去“但,我自信拿这来给好处费肯定是大大的足够~”
      “嘿嘿,小姐你说笑呢…”木半仙笑得比他自己的老脸还要干,眼珠紧紧抓住黑色的锦囊不放。
      尘陌也懒得再掉他的胃口,小心抽开绳子,将一小撮墨色的粉末倒在了桌子上。粉末泛着幽幽的黧黑,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细碎金粉一样的东西闪烁其间。
      “昆仑土?!”
      木半仙猛的扑过来,一把盖住桌上的粉末,生怕别人抢了去。他犹豫半响,四下望了一通才埋下头深深地嗅了嗅,带着满是销魂的神情仰起头。
      “哈……多少年没享受过这等纯粹的后土之息了……”
      尘陌傻了。
      面前的哪里还是刚才那个猥琐的大叔木半仙?!分明是一个…一个…柔顺的发丝服贴在颈上三寸,黑中带青竟然是纯正的墨绿色,粉白玉润的脸庞线条流畅明晰,那眉弯若细柳,那眸碧若翠玉,那唇魅若肉桂……
      正点的美男啊!!
      “你……你在嗑药吗?”尘陌顿觉自己问得底气不足,面对这样一个尤物,想强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啊?”木半仙终于从飘飘欲仙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的说“额…猛补过头,难免有些副作用”
      我擦,还真是美得变态啊……恩?!
      尘陌狠狠揪了揪大腿,提醒自己还有正事未完“副作用你个头!说,你是不是偷偷吸取了凌小姐的精气?!”
      木半仙一脸无辜:“什么凌小姐,人家不认识耶~”
      尘陌瞬间想一巴掌抡过去,但美艳当前,下不了手。
      “喂,我都用昆仑土把你的木妖原型逼出来了,还想赖?”
      木半仙更加无辜:“但人家真的不认识什么凌小姐耶,还谈什么吸取精气…况且人家很善良的,从来不打人类的主意嘛”
      “那这是什么?”
      尘陌抓过木半仙的左手。两人定睛一看,只见修长白皙的左无名指上,缠着一根若有若无的头发,诡魅之极。
      “恩…”木半仙侧头沉思了一会,严肃地说“人家不喜欢这个戒指”
      “……= =+”

      凌林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二十多年的堇关城土著,凌林自问自己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一条道路,但,今天晚上,她迷路了。
      堇关城不大,和北京上海比起来,顶多算个四五分之一。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历史悠久,一两千年还是有的,算不上名胜的古迹也还是有好几处的。尤其是围着堇关城主城区一圈的老城墙,据说有两千多年了,现在都还保存完好。
      凌林家就住在老城墙根上,算来是城区的二环路边。不太繁华,却纯朴幽静,有个小石潭公园连着城墙的西南角,传说是哪朝哪代的什么宠臣的宅邸遗址。凌林不懂,她从小在这边长大,这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都喜欢,管他什么历史典故呢。凌林家隔墙就是小石潭公园,公园里边有个没名字的湖,其实算什么湖呢,就是护城河在城墙脚积的一滩水。但湖中心长了棵银杏树就不简单了,据说那棵树有千年树龄,极通灵性。又据说它不偏不倚地长在了堇关城的龙脉上还是龙心的位置……总之玄而又玄。《堇关城志》记载明末堇关曾一度被屠城,整个城市是毁的毁灭的灭,唯独那棵树愣是没人敢动,这就玄大发了。
      凌林喜欢抄近道,穿小石潭公园回家。不知道为什么,路过那中心长树的小湖那么多次了,无论春秋冬夏,凌林都没见湖水上漂浮过什么杂物,甚至连树叶子都没有。据她所知,这个公园是开放式的,没有专职人员每天打扫。
      是的,平静如镜,那片湖水这么多年一直都平静的可怕。
      今晚,凌林如往常一样抄近路回家。
      已经是深夜了,小石潭公园里自然是空无一人。凌林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夜深人静之时的小湖总让人觉着一股子阴气……多看一眼都觉得慎得慌呢……”
      越想越觉得阴森,凌林忽地打了一个寒战,走得更急了。
      “……怎么?……平时最多五分钟就穿过公园了,今天晚上咋感觉一直都在转圈圈啊……”
      凌林不敢再走,怕再走下去就鬼打墙了。她有些恐慌地环视了一通,只见悉悉索索的斑驳树影和半云遮月的一湖月华,没什么异样——除了浮上脚面的皑皑白雾,在夏夜里越发浓重得刺目。
      这啥啊?!凌林在心里无声的哀嚎,本姑娘老老实实做人二十多年,自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招过什么脏东西没信过什么□□功,怎么今天又是鬼打墙又是迷雾的——谁他妈夏天起雾的?!
      雾气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反倒是愈演愈烈,竟然幽幽地泛起青色。凌林顺眼看去,这蒙蒙雾气是徐徐自湖中心小岛上来。
      邪了门了,凌林心叹,湖心的千年银杏树难道要成精了吗?正想着,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平地而起,劈头盖脸的青雾就将她笼住了。这下凌林慌忙了,也不管那么多的怪事,只管往有些许亮光的地方跑。
      凌林才跑了两步就顿觉豁然开朗,一脑袋扎出了雾气屏障。大雾就像被人一刀切了似的,正整整齐齐地豆腐块一样立在湖边,团团围了个满,方才还雾气茫茫的湖面一下就清透明澈了。
      接连遇到这么些怪事,再害怕也等于圈圈呐。凌林干脆打消了“以最快速度找到出路”的念头,一屁股坐在湖边等雾散。坐到天亮总就得散了吧!
      被雾气围绕的小湖独收月光,平静的湖水就是一面镜子,鱼白的月色水波荡荡地映在湖心的银杏树上,说不出的纯净安详。
      真好看,凌林撇撇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静下心来欣赏小湖的别致,渐渐也就不会欣赏了。每天忙于生计,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小石潭公园、小湖和湖心树对自己而言也只是上下班的过客,没什么不同。
      从没想过,月下水影能是这般风情。凌林颇有些惋惜地望着湖面,呆呆地出神……也?那是个啥?
      疑惑地擦擦眼睛,凌林的目光定格在湖面湖心岛的倒影上——这倒影看去,有很是清晰的一个人影坐在树下,望月浅思。可抬眼看看,这岛上明明除了一棵树还是一棵树啊!
      错觉?凌林俯下身子几乎贴着湖面再向湖心看去,那人的倒影依旧如是甚至更加清晰……湖面忽然有了一丝涟漪,人影随着水纹圈圈扩散开来,凌林突然发觉无法收回自己的视线,只能定定地看着水波层层激浪,感到脑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不多时,湖外一圈的青雾散去了。湖畔婆娑的树林依旧沙沙细响,湖边什么也没有,仿佛没有人来过。

      “假的,假的,绝对是假的……”凌林傻笑着坐在湖边,当一个弱女子莫名其妙地被怪雾围困、看见湖面诡异倒影、失足栽下湖却又滴水未沾地出现另一个貌似原地的地方时,能够傻笑着扯草根已经算是相当坚强的表现了。
      根据她的仔细观察,现在自己所处的地方绝对不是自己掉下去的那个湖边,虽然相似的很具欺骗性:原本位于北面的公园大门跑到了南面,东北角的歌台也挪到了西南角,湖西面的树林变到了东面——感觉就像是镜子里的投影。
      这个诡异的想法一下揪住了凌林的心,她尝试过跳到湖里、踩进湖里、一脑袋闷进湖里,可就是没办法再栽回去。
      “我擦!这是啥状况啊——”凌林抓狂地大喊。不对,我是看见湖里的人影才鬼霉催地掉过来的,都是那家伙的错!妈的!
      凌林瞬间战斗力回满,她腾地一声站起来,腰一叉头一昂气沉丹田:“等老娘把你揪出来,看你怎么死!?”
      蹭蹭几下,早湿透了的西装小外套和高跟鞋就被摔倒了湖边灌木丛里,凌林也不管仪表狼不狼狈了,撒丫子叉进湖里,涉水过湖直奔湖心岛。

      话说那头的银杏树树下,某个不知大限将至的家伙仍在闭目神思。
      “呼……”
      琉璃色的纯透月光化作流水,潺潺滴泻下来。它游过青翠的银杏叶,细雨朦朦地倾盖在墨绿色的发丝上,旋而汇成涓流,一寸一寸蜿蜒于白皙的肌肤,又转瞬深深地沁入肌脾深处。
      水氲光浅,银杏下的男子微启双唇,一缕清幽的木岚之息曳拽而出,垂坠到湖面,又细碎地裂散开去,又萎靡地沉顿下去……每柱烟缕葬送之处都蜿蜒绵缠地伸出一枝碧莲,旋腻而优雅,瓣瓣绽开。
      碧色的莲瓣上,定定地印着一滑泪痕,是这厢凉薄的青楼女子流下的真珠,也是那厢贤惠的小家碧玉滴下的假泪。
      凌林诧异地拨开一丛又一丛碧莲,却又不知不觉地被这片奇异的莲花夺去了目光。她掐下一枝盛放的碧莲,那抹如诉似泣的泪痕絮絮流淌起来,倏地滑下莲瓣,如一记碧痕正中她心口。
      “呲呲——”凌林仿佛闻到了皮肉烧焦的糊味,她低头一看,胸口皮肤上生生浮出一颗暗碧的泪痣,还没等她细看,那颗泪痣竟像吐芽的种子一般疯狂地向四周蔓延枝蔓,要刺进她的身体。
      凌林惊恐地一把扯下那些枝蔓,远远地扔到湖里,但枝蔓却像有着生命一般,死死地扎在她的臂上,继续向上攀援。那越发枝繁叶茂的枝蔓竟有千斤重,压的凌林腿下一软,直直往下跌。
      平日不过齐腰的湖水此刻却宛如万丈深渊,妖艳的透着碧色,凌林无助地往下沉溺,连呼救都无从出口。聚散着月光的湖面愈发地平静,不曾因为她的坠落而起折波澜。透过水面的月色随着凌林的下沉却愈发清晰,浮在湖面的碧莲延伸着看不到头的根系,槃根错节的有似节缕青丝。
      呼吸……呼吸已经是极限了,凌林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好似看到忽聚而来的碧莲根系,将自己重重缚住。而妖魅一般聚拢过来的根系缠绕之中,一只修长细致的手忽而向她伸来,似是要抓住一丝希望。
      那是……引渡之手么?

      “额额……我好像有点印象也”
      尘陌一副“今天你不讲清楚我就摊在这儿不走随便你咋子”的架势,逼得木半仙加速运转自己那槃根错节胜过盘丝洞的脑子,企图找出点什么“罪证”。可惜,上好的西双版纳普洱喝了两壶,厕所也奔了不下四次,尘陌就等到木半仙憋出的这么一句屁都不如的屁话。
      木半仙水汪汪的无辜而清透的眼睛直盯着此刻面色黢黑的尘陌,浅浅地嘬了一口普洱,叹息:“真的就只是有点印象而已……你也知道,木妖活得久也活得懒,脑子基本等于吃白食的嘛——诶呀,没骗你~!”
      尘陌烦躁地摆摆手,貌似在驱赶蚊子实则在驱赶自己想一杯子砸过去的念头“你就直接讲你还记得什么吧……”
      “记得什么啊……”木半仙深沉地摩挲着下巴又深沉地答道——
      “凌小姐……我见过”

      凌林以为自己已经归西了。
      眼前这个美得没法形容的妖孽一般的男人,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笑意温柔而又诱惑地将不知名的银白色液体送到她嘴边。
      我靠……这是死后的极乐世界是吧?!
      凌林一边眼含热泪地吞下一口液体,一边在心里放声大哭——妈逼的!老娘才年方双十又七啊!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翘辫子了?!
      诶……这什么玩意……
      咂摸咂摸嘴唇,凌林望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所拿的一卷银杏叶,里面还有两三滴方才喝下去的液体,可就在她想细看的时候,液体却瞬间化作似是月华又似是烟气的一缕,缓缓飘向天际。
      话说回来,才喝下去的那玩意……凌林还真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恍如甘醴却变幻莫测无法确定。
      “啊……看来你的三魂六魄齐了呢”
      开口说话了这人!
      凌林刚才还在魂游天外的脑子此时此刻终于回过了神,她愣愣地看着说话的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啥?”
      “诶呀……就是你误入了我的‘界’,差点被式神夺魂散魄,好在我今天‘洗月’没睡着,不然你就悲催了——”
      “怎么个悲催法?”
      妈的那还能悲催过见阎王……
      “就是魂被式神吃掉,魄散作野鬼~无魂无魄永不入轮回咯~”
      凌林忽觉一阵朔风吹过……
      “不过啊~”轻撩墨绿色发丝,妖孽男笑的倾国倾城“这月华可是灵气至盛的精髓,我给你的那几滴就足够修补好凡人的魂魄残缺啦~我还真是好妖啊~”
      妖……妖?
      凌林觉得自己的疑问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了“你他妈的是妖?人妖?!”
      “人妖……人家哪里会是那种邪恶的玩意~”
      “丫的!你是不是那种吃人的妖孽啊?!!”
      “哟~你看人家像吗~?”
      诶哟……那明晃晃的媚眼之光直接闪瞎了招架不住的凌林,那些什么吃不吃人的狗血问题也在这一瞬间飞到巴布亚新几内亚去了。
      妖孽男魅惑地笑笑,转身抬头向着月光,引颈深吸
      “反正你出去后也不会记得这里的一毫一厘,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对!”尘陌好像逮到了什么苗头,拍桌吼道“如果你真的消除了凌小姐的记忆,她就不可能和你再有任何关系!据我所知,活着离开‘界’的人都不会再看到现世和‘界’的交集线,她的命盘从此与你再无交集!”
      “额=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之前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啊~”木妖把手一摊,表示他既无辜又无奈同时也无能为力。“而且,我是真的没有吸取她的精气啊~我堂堂千年木妖,历经堇关城几度朝代更迭,千年来人心的各种执念欲望我都笑纳,区区一个凡人的精气,哼~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确实如此,尘陌吐槽无能了,眼前这个木妖活了几千年,这几千年里他吸取的人类欲念和天地灵气足以让他位列地仙的行列,低等妖物攫取人类精气的勾当他自然没必要去干。
      但是……但是!尘陌指着木妖左手上那不离不弃的诡异发丝“这个怎么解释?!既然命盘无干,那凌小姐的精气怎么通过灵媒传到你身上的?!”
      说到这个尘陌就头大,当时自己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雇主——也就是凌小姐的租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啊~!你不知道有多吓人啊!每天晚上她就像离魂一样——我亲眼看到有什么烟雾幻影的东西从她身体里出来,朝着窗外就去啊——!没看错,就是小石潭公园的方向,绝对是!”
      他们在省医院看到了凌小姐,她面色枯黄,瘦削得能看到皮下的血管,一双眼睛深深地窝进去,最重要的是,她胸口的魂魄之火光芒黯淡,显然是在苟延。
      尘陌一眼就得出结论:凌小姐的精气被吸走了。
      问题是,修为低的妖物最多能够吸取人类生病或是睡觉时散逸的精气,像这样精气几乎被抽干的人,实在没见过。
      除非,吸取精气的是修为极高的妖物,尤其是扎根这个城市地脉的木妖。
      尘陌立刻回去翻找《堇关城志》,这本志书记载了建城以来的所有鸡毛蒜皮——当然,常人看来就是些具有历史价值的鸡毛蒜皮而已,但在尘陌看来,这些都是赶超《搜神记》的鸡毛蒜皮。
      根据《堇关城志》的记载:“建城伊始,蜀伯尹置神龟觅立桩之地,神龟匍匐三日三夜,围困龙息地脉,蜀伯尹于此筑城,史称龟城。龟城龙脉蜷于城垣之内,龙首龙尾叠于城中,以通天大祭台镇之。龙心处西南角,以神山圣木镇之。后秦灭蜀,重修龟城以为西南之关隘,因旧墟遍长堇草,故又名堇关城……”
      《堇关城志》里面并没有那棵圣木被毁的记载。如果记载无误,小石潭公园的那棵银杏树,应该就是当年蜀伯尹用来镇住龙脉心门的神山圣木。
      “《堇关城志》的记载不会有问题。编撰著录这本书的学究们都是由独立于官府的‘史撰馆’养着的,而且堇关城自古蜀国之后再未立作国都,加上又远离历代国都,很少为战事波及——啊,明末屠城是个例外——”档案馆的资深管理员,一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狸妖在借给尘陌资料的时候这样说。
      “就是说,小石潭公园的银杏树,确实是那个扎根龙脉的圣木?”
      “是咯~那银杏树几千年的修行可不是假的”老狸妖缩在软皮转椅里梳理自己蓬松的尾巴“冒牌货怎么镇得住龙脉心门?”
      尘陌随手翻着手里的这本《堇关城志》,问道:“我知道我知道……道行高深的木妖都可以吸取精气嘛,就像《聂小倩》里面的姥姥一样……但是啊,它既然是圣木,当是品性纯正的木妖啊,怎么会吸取人类的精气呢?”
      “所以说你道行还不够啊~”老狸妖舒服地翻了个身,趴在转椅扶手上说:“那棵银杏树的修行已有千年,这种地仙级别的木妖——啊,不,可以称作木仙了——只会吸取天地灵气来增长修为,人类的那点精气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可通过灵媒追查,凌小姐的精气确实是流向了那个老妖精啊!”尘陌又开始头痛不已,之前在木半仙那里屡屡碰壁也是这个原因——有证据显示凌小姐的精气流向了木半仙,可木半仙确实也没有吸取凌小姐精气的犯罪动因。
      难道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木半仙?!
      这个想法甫一浮出脑海,就被尘陌打消掉了:高阶木妖吸取的灵气精气,不管有没有用,都会立刻转化成妖力消化掉,无法被夺走。
      “对哦……木妖都是没有‘骸’的,贮存不了妖力……”
      “嘿~我还以为你把入门考核的东西都忘完了呢~”老狸妖瞥了一眼尘陌,接着又说:“妖界中人,木妖可是最低调最不招惹是非的~反正我觉得木半仙是无辜的~搞这档子事不划算嘛~”
      鬼都知道这不划算!
      尘陌想骂娘,她也觉得木半仙是无辜的,至少没有犯罪的主观意愿;可同时,她也相信凌小姐的确是被木半仙给吸得半死的……这样不是形成了更加操蛋的状况了嘛?!
      “恩~看来,凌小姐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不如先回去把整件事抠细节再想想,也许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老狸妖看过尘陌手机里凌小姐病容的照片,断定凌小姐还能撑一段时间:“她这口气至少能吊半年~”
      “……”尘陌把《堇关城志》夹在胳膊下面,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同情来,她想再去看看凌小姐,不管还找不找得到线索。

      下班高峰期,尘陌在公交车上挤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省医院。
      空旷的特护病房里,只有凌林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真的是快熄灭了啊……”尘陌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又顺手把床头灯调暗了一些。
      凌林胸口的魂魄之火极其微弱,似乎比尘陌上次来看的时候又衰微了一些,但至少还在顽强的燃烧着。
      “真是的……”尘陌翻看床位的吊牌,上面写着“重度营养不良”,下面又用很小的字体备注“无直系亲属,暂未下达病危通知书”
      “该说你命硬还是你怕死呢?”
      尘陌拿出手机,已经七点了,这个时候很多家庭都已经吃过晚饭正凑在一起聊天看电视吧。
      家啊……想起自己那个堆满旧书和脏衣服的窝,尘陌突然就笑了。
      “诶?有人在吗?”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是凌小姐的租友——蒙娜。
      蒙娜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维嘉猫粮。
      “凌林肯定放心不下她的儿子些……诶哟”蒙娜一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一手把一大袋子的猫粮放在了桌子上。“她宝贝的很呢!”
      “房东大妈准你们养猫?”
      “肯定不准啊”蒙娜坐到了尘陌对面“那些都是院子里的流浪猫,凌林每天给它们带猫粮……现在只有我代劳咯……”
      蒙娜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要是……要是我的‘慧眼’能看得更远,凌林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慧眼”是指某些人类的预知能力,历史上著名的先知都是具有“慧眼”的人类——只是“慧眼”的力量有大有小而已。
      (现在拥有“慧眼”的人已经很稀少了。人类的灵魂越来越污浊,再也没有资格去拥有沟通天地的异能。)
      蒙娜的“慧眼”是隔世遗传——她N多代的祖上是那位留下《推背图》的先知——可惜在特别接待部登记注册时,蒙娜的“慧眼”等级是最低的“癸”。
      “这也不是你的错……其实力量超强的‘慧眼’看得到都是在未来影响天命星运的大事件……个人的小灾小难反而看不到。”
      蒙娜推推眼镜:“诶……凌林是个好姑娘,实在不该遭这种罪……我们不能送她到医疗分部去吗?”
      “不能……”尘陌说着也觉得不忍“没有她的直系亲属在意愿书上签字,医疗分部不能收治……”
      “哦……”蒙娜不说话了。她起身从墙角端起一个塑料盆,里面有一小块压缩毛巾“我去打水……这几天又热又闷的。”

      给凌林擦完身子就已经快九点了。
      “我还是觉得奇怪……”
      “怎么?”蒙娜正在替凌林梳头,听到尘陌开口,抬头问道。
      尘陌指着凌林胸口魂魄之火的位置:“蒙娜,你是看得到魂魄之火的吧……以木半仙的修为,怎么可能吸不干凌林这个普通人的精气?”
      “这个……”蒙娜眼中凌林的魂魄之火很模糊,是蚕豆一般大小的火光“好像有什么在维持她的魂魄之火?”
      “你也这么认为?”
      “恩……你倒提醒了我……我觉得奇怪的不止这一点。”
      “哦?”
      掖好被子,蒙娜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觉得……凌林的情况……与其说是被吸取精气,还不如说是她的精气自己跑出去的!”
      “那段时间,我总看得到烟雾样的东西从她身体里飞出去——可一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它们更像是有自我意识的样子,是自愿飞出去的。”
      “……”尘陌皱起了皱眉头,这种推论太大胆了“可这么说的话……她身体里那个维持魂魄的力量又是谁的?”
      “不知道……我的‘慧眼’还看不透那点力量……”蒙娜沉思着,突然她的眼光迷离起来,声音也变得嘶哑“但我预感……如果能弄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能揪出真相了!”

      仲夏的堇关城,翻云覆雨。
      自从台风“梅超风”登陆广州沿海,堇关城的雨势就愈演愈烈——亚热带季风气候的特点——尘陌兜上帽子,高中地理是这么讲的。
      抬头望去,团团浓重的乌云后面,几条独角虬龙正奋力搬来更多的雨云,同时抻长了脖子打着喷嚏——根据龙族的布雨原则,一旦台风登陆南部沿海,分管堇关城片区的布雨虬龙就得死命加班增加该地区的降雨配额。
      想到降在自己身上的都是这几条长虫的鼻涕口水,尘陌抑郁的心情则更加抑郁。高等龙族的口水是龙涎香,虬龙的口水就只能是充满杂质的雨水。
      啊啊,雨天的夜晚,众多妖物精魅都幻化了形态出门狩猎。雨水是链接天地的丝线,雨夜,总是天地之息最强烈的时候。
      尘陌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异于普通人类的气息,她慢慢走在淅沥沥的小雨中,看着各色人等妖等擦肩而过,雨水也冲不淡扑鼻的妖气。
      路旁,一家知名的彩妆连锁店前,一个样貌俊秀的男子正在向顾客兜售香水,黑褐相间的发色很是显眼。他能瞬间分辨出香水的香调和香型,引来一阵惊呼——其实那是一只德国牧羊犬品种的犬妖,道行尚浅,总有毛绒绒的狗耳朵在喷了发胶的脑袋上若隐若现。
      一个身穿长雨衣的人影从尘陌身边闪过,散发出难闻的阴沟味儿。尘陌侧脸看去,一根细长的老鼠尾巴甩在灰色的雨衣后面。
      “给老子站到!贼娃子!”另一个人影兀地追了过来,黑色皮衣飞溅着水珠,漆皮的超短机车裙裹着圆润的翘臀和大腿,却毫不妨碍此女健步如飞。
      擦身掠过,四目相对的一瞬,尘陌看到一双隐隐发光、带笑的猫眼。
      那是治安分部的猫妖黑黎,年年和公关分部的狐妖白如霜争夺“特别接待部年度最受欢迎女职员”的桂冠,实际上却是只如假包换的公猫。
      据说,因为黑黎是家族里唯一一个继承了曾祖母“一身缎子似的黑色皮毛”的猫妖(此家族的父系血脉是银灰色皮毛的虎斑猫~),从小就被曾祖父宠爱有加——然而这等宠爱是有代价的。等黑黎长到99岁,也就是猫妖“成人礼”的年纪,黑黎的曾祖父拿出一撮珍藏已久的毛发,对黑黎说:“这里面有曾祖父的妖力,可以助你的幻形术更完美。”
      年幼无知的黑黎相信了。在确定自己成人身份暨人类形态的成人礼上,黑黎一边幻想着自己英勇俊朗的男性雄姿,一边靠着这撮毛发幻化出完美的人类形态——黑色偏分齐肩短发,前凸后翘身材傲人的惊艳御姐型熟女一枚。
      要是穿着军服,再拿一根皮鞭就更完美了~
      这是黑黎的曾祖父喷血晕倒之前对石化状的黑黎所说的祝词。
      后来黑黎才知道,那一撮毛发是曾祖母临终时剪下来留给曾祖父做留恋的,而自己这个御姐气质的造型就是曾祖母参照二战女间谍所幻化的造型,也是曾祖父最爱的一个造型……
      从此,堂堂公猫黑黎,就穿着胸衣,裹着丝袜,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迈着彪悍的八字步,罔顾随时会绷裂的裙子拉链,以持续百米冲刺的速度奔驰在大街小巷,追逐着每一个落跑的嫌疑人,实为堇关城一道美景。
      眼下黑黎正穷追不舍的,是被称为“少一拐”的惯犯灰鼠妖,何谓“少一拐”?因为它只取“坑蒙拐骗偷”里“坑蒙骗偷”四字作为自己的终生理想……少一拐集偷窃、造假、销赃一条龙犯罪,是黑黎年终奖的有力保证。
      尘陌蓦然想起,上次从黑黎那里免费拿来的治安分部内部试用品——闭目塞听雄黄酒已经用得见底了。
      “睡眠不足会未老先衰。”尘陌认命地朝两人消失的小巷走去。

      “啊,那个呀,我也没货。”
      堆满垃圾的小巷子里,黑黎逮住了准备现出原形往下水道钻的少一拐,十厘米的细跟高跟鞋踩在此妖脸上,活像插进肉圆的烧烤签。
      “你想涨价?”尘陌蹲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心想黑黎胆敢坐地起价就扒光他的衣服再拍照留恋。
      给脸上尽是鞋跟坑的少一拐拷上专用锁拷,黑黎一摊手说:“闭目塞听雄黄酒的回馈意见很好,已经正式生产了,哪里还有试用品~”
      “那你要我怎么办?失眠的人你伤不起!”尘陌开始耍无赖。
      “诶诶……我一个小职员,也无能为力嘛~要不你去我们分部买正式产品,我给你打个对折?”
      “…你滚…”
      两人讨价还价的当口,躺在地上的少一拐冷不丁地捉住尘陌的脚踝,猥琐地笑道,一副营业用口气:“大人,要货您找我啊!”

      当少一拐从上衣某处隐蔽的口袋里掏出第十八样玩意时,堆在地上的违禁货物已经够摆一地摊了。
      “我说……黑黎”尘陌斟酌一番最终决定开口“你们治安分部真的没有在吃白饭吗?”
      “啊哈哈~”黑黎一点也没有觉得丢脸的意思“你也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嘛!有些事情不能赶尽杀绝啊哈哈~不然我们干什么活~”
      你们不会把这些老油条逮了又放放了又逮不厌其烦自攻自受吧?!
      当然,尘陌的内心咆哮再声嘶力竭也是腹诽而已。不露痕迹地把一瓶1L装的闭目塞听雄黄酒挪到自己脚边,尘陌随便翻了翻剩下的脏货,一个带有浓浓的“偷窥欲工口大叔公交地铁必备物”气质的带把塑料环吸引了她的眼光。
      “这是什么玩意?”拈起这个塑料环,尘陌黑黎同时问道。
      “啊哈!”少一拐顿时眼冒金光,一抹欲说还休的“丫的你们真是识货”的画外音在其脑门上盘旋“大人好眼力!这可是掀起年末抢购狂潮、猥琐大叔的无差别必备产品——三只眼窥镜!”
      不知为何有种“把丫沉塘”“爆丫菊花”的黑色思绪飙出来了……
      “有这么牛?讲来听听。”黑黎一把夺过放在爪上研究。
      “嘿嘿~抓住三只眼窥镜的把,灌入自己想要看到什么东西的意念,就可以从内到外由远及近地偷窥啦!不管MM穿什么都无所谓的啊!”
      在少一拐头上砸了个青头包,尘陌幽幽地问:“我们不是猥琐爱偷窥的工口大叔怎么办呢?还有其他功能么?”
      多了一个包的少一拐容光焕发,仿佛那不是一个包,而是一顶王冠:“当然有!我们的宗旨就是没有看不到只有想不到!注入妖力或者灵力,可以看到凡人的魂魄之火哦!或者幻形术的原型哦!前提是你的气场要比对方强哦!”
      “砰——!啊——!”
      旁边传来一声闷响和一声惨叫,尘陌转过去,看到黑黎的右眼上多了一坨硕大的淤青。黑黎眨眨青眼,拿着那个塑料环——现在它下面吊着一个直径10CM的拳击手套,还在微微晃荡冒着青烟:“它打我?!”
      “啊哈!我忘了说明,偷窥功能仅对凡人,对有‘障’的个体进行偷窥会启动三只眼窥镜的复仇功能哦!复仇火力依被偷窥对象‘障’的力量而定,遇到自卫意识强烈的对象,三只眼窥镜会发射洲际导弹哦!”
      “RI……不早说……嘶,好痛!”黑黎疼得呲牙咧嘴。
      “哦呵呵~黑黎,你刚才是在看什么呢~?”
      “哦呵呵~我刚才是在看天呢~”
      其实,雨巷里不仅会有丁香的气息,有时也会有硝烟的气味。

      省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黑黎还在不停地往自己右眼上抹化玉膏。
      “她就是你这次的受害者?”
      “恩……现在线索很混乱”尘陌抄着手说“一时半会儿跟你讲不清楚,总之就是这位凌小姐的精气莫名其妙的没了。”
      “哦~”收起化玉膏,黑黎走到凌林床头:“啧,还吊着口气,不简单。”
      “你没看出有什么不对么?”尘陌也走过来。
      “额……好像是有什么在维持她的魂魄之火不灭……”黑黎一拍脑袋,拿出三只眼窥镜“你是想让我来看看维持魂魄的力量是什么哦?”
      “不然呢?我的灵力不稳定,用不起那玩意。”尘陌忿忿地挪到一边,给黑黎让出操作的空间。
      “诶呀~才被打了一记,不想用它诶!”
      “…够了…你这个不带把的伪娘!”
      黑黎恶劣地笑笑,还是站开了一些,把三只眼眼窥镜对准了凌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木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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