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悠悠》蓝野

1、第一章 夏初

　　春风已歌尽，大好六月初。层层叠叠的藤叶覆盖住小院的一角，为它布下一片浅灰色的清凉。藤叶阴下，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时而互相深情凝视，时而又羞涩地低下头去，脸上一片绯红。但无论是何种情态，他们都充满了甜蜜与喜悦，想来，这应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妇。
　　“。。。”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眼见娇美羞涩的女子把头靠在男子耳边，轻轻嘀咕着什么话，趴在墙头的碧海好奇地把身子往前再探了探，往前，往前，再往前点。。。“啪嗒”一声，他摔进了院子里。

　　这一摔可不要紧，先是墙根那儿放着的篮子，然后刮到了搭在墙上的木棍，随后又砰地砸到了满是水的水缸。。。等碧海抹着脸上的泥，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时，他发现自己要是再拿什么鹅飞进来的理由搪塞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这明明是他自己飞进来了！
　　“哟，小兄弟，几天不见又有什么飞进我们家院儿来啦？”男子放开怀里的佳人，用戏谑的口气问道，“这回是鸡鸭鱼肉，还是茶壶茶碗啊？”
　　果然！碧海在心里暗暗叫苦，每次的理由都如出一辙，现在连他也学会了，这次回家不得挨骂？慢着。他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主意。
　　“江大哥，我这次可不是来追鸡赶鹅的，我呀，是来送礼的。”碧海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上堆满了郑重和严肃，他像参加祭礼一样装模作样地喊道，“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说着，他矮下身，捡起自己小篮里的一把野花，“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我来给嫂子送礼，江大哥你不会怨我吧？”
　　“你。。。”没想到，适得其反，男子见到碧海手里的野花，脸色反而更加难看起来。
　　碧海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拿的，是两束煞白煞白的枯芦苇。
　　那是去年秋天长的，过来的路上顺手揪下来玩了玩。上面的穗子被他用手一捋，便是七零八落的。。。这东西看了能不让人生气？然而碧海的脑子转的比车轮都快，他立刻把芦苇扔掉，定了定神，用心在篮子里挑拣起花儿来。在男子走到墙根下之前，他已然找出一小把艳红艳红的野花儿，笑吟吟地递到了男子面前：
　　“喏，江大哥，这次你不会嫌难看了吧。”
　　男子的面容这才稍霁，他看了看那束花，正琢磨着要不要拿过来。冷不防从身后伸出一只素手，轻轻地接过了那把艳丽的花儿。
　　那名刚刚还坐在绿荫下的女子眨眼间便轻盈地闪到了碧海的面前，她接过花束，露出一个娇媚无比的微笑，“那阿鹤就谢过小兄弟了。”

　　“哦，哦，嫂子，何必客气。”碧海把花放在阿鹤的手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

　　“鹤。。。”江云海的手悬在刚才野花所在的位置，有些尴尬。
　　怎么总是抢他的？当着外人的面，总该给些面子吧。然而阿鹤却不同，她不仅非常坦然地把花从他手前面抢来，还非常坦然地问道：“云哥哥，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虽然已经二十多岁的人，可一开口就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习性。江云海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好看，好看。”
　　阿鹤欣喜地摆弄着那几朵鲜妍的花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江云海又叹了口气。
　　“嫂子，我，我叫碧海，是东山上冷家的书童。”碧海察觉到江大哥的不对，但又不知道他这反应是因何而来。
　　没奈何，他只得尽量装得乖乖的。江大哥是觉得他太淘了吧？碧海猜测着，于是一脸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模样，问道，“嫂子是哪里人呢？”
　　阿鹤突然愣了一下，“这个嘛，还真不好说，小时候家里总是搬啊搬啊的，父母原先是京城人氏，但后来我们又搬走了，住过草原，江畔，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她说着说着，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我还记得，在江南那儿，有一片很美很美的桃花林。。。”

　　毕竟都是孩子心性，才十岁出头的碧海认真地听着，几乎入了迷。
　　“那是一片好大的林子呢。。。”
　　“一片片花瓣，被风吹下来像雪花一样。。。”
　　“一旦到了夏天，那些美丽的花儿就会结出甜甜的桃儿来，香气却仿佛还是春天那样，用水洗净后有桃花的清香。。。可是甜得像糖一样。”阿鹤越说越高兴，碧海也越听越沉醉。那该是多么美的地方啊。
　　说着说着，两人完全忘了江云海的存在。他已经悄然回到了房里，正不知道寻找着什么。他的手无声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箱子，细长灵巧的手指仔细翻检着每一层薄薄丝绸或厚厚的棉被，直到停止于一件火红色上衣的衣领时。难道真在这里，江云海心中暗道，他指尖一道灰暗的流光闪过，随后轻轻夹出了一封信笺。
　　拆开信笺，他的脸色猝然一变。

　　“啊，那儿真美，姐姐，你以后有空带我去好不好？”碧海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阿鹤从嫂子转化成了姐姐。
　　而阿鹤也很高兴地应下了这一声姐姐，“好啊，以后姐姐带你去，等你江大哥忙完了，我们一块带你去，好吗？”
　　“好。。。”碧海忙不迭地点头，突然又摇了摇头，“可是，江大哥做生意的人，这才刚从外面回来，照顾完家里的农田也不休息几天么？”
　　“哎呀，这我倒没想到呢，不过，也就是现在忙忙，秋末的时候。。。要不，秋天去南海，那儿倒是四季如春。冬天回来，我们冬天要去京城。”
　　碧海吐了吐舌头，南海，那儿要多远啊。他还没出过远门，第一次就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过，为什么阿鹤姐姐不带他也去京城呢？
　　“笨，要是天天带你玩，冷老爷子就不会让你给他的公子当书童了。”阿鹤看出了碧海的心思，“哥哥姐姐能养你多久？砸锅卖铁地养你嘛，倒不是不可以，不过那你以后能干什么？天天帮我们看家还不如多识几个字，长大也好当个教书先生。”
　　碧海听话地点点头，他的心已经飞到千里之外去了。然而他却没想过，连怎么向冷老爷请假都是个难题。
　　“南海那儿有许多许多岛屿。。。”阿鹤正说着，突然被江云海的声音所打断了，“碧海，刚才宋英总管找你呢。”
　　“啊？宋总管？”碧海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清秀的小脸一下子苍白了起来，完了完了，忘了时间了。。。“江大哥，鹤姐姐，我先回去了！”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走，不知这次那个老总管找自己什么事，但愿别是赏“家法”。。。
　　少年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晃眼的阳光下，和那些轻轻摇晃的花草一起，从人的视线中奔跑离去。

　　“他走了。。。”阿鹤失望地看着这个刚认的弟弟离开的背影，“多可惜啊，他很喜欢听我讲的故事呢。”
　　“可那毕竟是故事啊，鹤。”江云海叹息着说道，“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能总做你故事的听众，就像我。”
　　阿鹤诧异地抬起头，目光划过江云海俊朗却阴郁的脸，划过他微微颤抖的手，最终定在了他手中的那张信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