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临天下》JasmineWindField风之领域

113、寒夜 1

　　小叶侧躺在惜朝的背后紧紧地抱着裹在雪狐裘下的他，再用宽大的兽皮毯将两人盖住，可用来盖的东西也都用上了，但却仍感到怀中的人在微微地哆嗦，偶尔听到他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知道他冷得不行，平时这样的天，就算窝在温暖的大帐里，里面满放着大火盆，也只是刚好能让他不觉得冷，如今这样，惜朝像是半昏迷的状态了，自己却完全无计可施。

　　他们此时正躺在一个简易的帐篷里，如果这也算是个帐篷的话。架在一些枯枝和石块之间一个像是斜三角的小篷子，是厚厚的兽皮和油布做的，很矮小，在里面人站不起来，只能躺着，最多容两三个人挤着睡而已，但临时的遮风挡雨却是很有效，说起来这还是顾惜朝在军中时的发明，很适合单人或几人在严酷的野外临时过夜，特别是刮风下雨，但若环境险恶，仍需有人在外轮守。
　　此时在外面跟马匹挤在一起的是耶律大石，倒也不是完全因为可能的危险，虽然都是男人，可比起里面那两个人，自己真算是粗人了，不大好意思跟那么精细的人挤在一起，再说以自己的内力度过一个这样的北方之夜是不在话下的，以前这样的时候也多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个小山坳，其间有些枯树丛及几处石砖垒的残垣，以前应该是有过几户人家或是至少有人临时住过吧，正好让他们在这里窝一夜。其实这大冬天的野兽也几乎绝迹了，完颜晟的追兵一时半会也还不会追来，毕竟这燕京往西北的路他最熟悉不过了，专门挑了不易被追踪的路线，好在这之间的路也没多少草原，多是丘陵，要找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也不难，西京如今也已是金人的地盘，他们也正在那边发了狠的找天祚帝，好在自己要去的并非是西京的方向，自己若是完颜晟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不打草惊蛇而派人悄悄尾随吧，大石边观察着四周边想着，要领着他们兜圈子也不难，若是只有自己一人的话，迟早能甩掉，可，帐篷里那个人却不会想要自己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他一定只想快点找到那个戚少商吧，他明明知道完颜晟会有何打算，他也还是会不管不顾，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真的带去天祚帝那，天祚可能就此完蛋了吧，可是对于这样弃国弃民的皇帝自己还该有什么愧疚吗？若是惜朝知道自己此时仍有丝毫的犹豫一定会嗤之以鼻吧，想着不自觉地望向那个临时的小帐篷。
　　就在这时却看到里面的人伸手掀开帐底，伸出头手向他招手叫他过去，看清楚正是小叶在招呼自己，莫不是惜朝有事？赶紧摸了过去。
　　“大石兄……”小叶还有点不太习惯这样叫他，不过是惜朝让这样叫的，“你，你能不能还是进来这里吧，我去外面守着好了，你有功夫，可以用内力给惜朝取暖，他全身冰冷的，我怕他真会冻出个好歹来，你快进来吧。”
　　大石听了知道应该挺严重的，要不小叶不会轻易叫他进去吧，他毕竟跟自己也不熟，还不知道是否能如此信任自己。
　　“你放心只我和他待在里面吗？”
　　“你起码不会害他吧。”小叶说着便已边出来边推他进去。
　　“如何见得，我们可是在打仗，你又才认识我。”
　　“眼神，能看出来，”小叶说得很平静，“况且你是惜朝欣赏的人之一，他不会随便欣赏某个人的。”

　　大石听说小叶说着话时已进到帐内，心里也惊奇着，不愧是惜朝的儿时玩伴，果真是与众不同，这帐里真是很小，他这大块头一进来更是显得拥挤，他用手撑着跨过正睡在里面的惜朝，然后睡到最里头，刚好与侧睡的惜朝面对面，然后又长臂一伸拉住了还没完全出去的小叶的衣角，说道：“别出去了，三个人一起挤挤吧，你没功夫又瘦弱，受不起外面那寒冷，用不着几个时辰就能冻死你了，这里好歹勉强能挤下三个人，快进来吧，把帘底压一压别让风进来了。”
　　小叶见风直往里灌，赶紧先进来，把盖帘底压紧才说：“没人在外面怎么行，万一有追兵不就糟了吗？”
　　“暂时应该没问题，你是他们的话，应该会想要悄悄跟上，不打草惊蛇，最好既能抓到天祚，又能带回惜朝不是吗？完颜晟那个人，应该是会这样打算吧，再说你没功夫的人在外面，被包围了也发觉不了吧，我在这里会一直醒着的。”
　　小叶想想也是，完颜晟的确不是个傻瓜，他的话会这样做吧，“那，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生些火取暖吧，反正照你所说，他们就算追来也还不会怎样。”
　　“生火就免了，他们要追来是他们的事，追不追得到我们可不是由他们决定，我也没有义务要帮金人吧。”
　　小叶想想的确如此，这个耶律大石看他这一路逃跑所带的路就知道他有他的打算，惜朝心里应该有数的吧，自己也没来得及问，这种策略的东西，自己可真不在行，于是只好老实躺在惜朝背后尽量紧靠他希望能使他温暖些。

　　此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帐外有呼呼的风声，不知后半夜会不会下大雪，其实下点雪埋住这个小帐篷的话还能比这样暖和点。
　　这帐篷真是很小，很低，耶律大石第一次睡在这样矮小的简易帐篷里，但也是第一次吧，这个人，竟然在自己怀里。
　　一只手臂从他侧睡着的身#子底下穿过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从上方环到背后，贴住背心，将内力缓缓输入他的身体。
　　三个人就这样挤在一张厚厚的兽皮毯下，各人也都还裹着自己的裘毛披风之类的，能盖的东西本来也没时间带得更多，这北地的冬夜，尤其还是在野地，还不能生火，真的是很难熬的，准备不充足的话很容易冻死。

　　耶律大石一开始的确觉得怀中的身体没有一点温度似的，渐渐的，那身体温暖了一些，
　　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于是忍不住再收紧一点手臂，想将他抱得更紧些，一开始并不敢搂紧了，很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他，但发觉到他并没有动，或有任何的抗拒，所以此时便更大胆了些，收紧一点点，再一点点，让那身体更紧靠，更陷入自己怀中。

　　他不记得曾对什么事物如此小心翼翼地，同时还有止不住的紧张与暗自的喜悦，天，自己早不是青春萌动的少年了，竟还会有这样显得有些幼稚的心情，记得十几岁时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很喜欢，拉过她的手，也吻过她，契丹人恋爱不像中原人那样含蓄，所以不记得有这过种小心翼翼，还心中微微发颤的感觉，后来为了自己想做的事，不得不离开她，后来她自然嫁做人妇，时间久了，连她的脸都快想不起来了。
　　现在呢？自己又恋爱了吗？还是说这次才是真的恋爱？爱上一个男人？或者只是单纯被他的才华与人格所吸引？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并不想跟自己在一起，他只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一些能引起共鸣的东西吧。可是自己呢，光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能飞得更高更远，想起他转首回眸，长眉轻挑，精巧的唇轻动，然后听到令人惊异的话语的样子，如果当微风吹动他微卷的长发时，他刚好笑了的话，带着无所顾忌的不羁，惊艳的自信，然后让看到的人也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也都可能。
　　这样的一种美，并非言语可以形容，这样的一个人，觉得自己，就像上了瘾一样。

　　顾惜朝一直因为太冷而处在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他紧闭着眼，身体不能动，仿佛就要落入失去意识的深渊，一方面他又能知道周围的事，听得到另两个人的对话。直到感到内力所带来的热量流入身体，咬紧的牙关才得以放松了下来。
　　顾惜朝并不大喜欢现在这样暧#昧的姿势，但没有耶律大石的内力，自己可能会像上次在长白山上一样，再假死一次，不知这样又会损失多少能量，所以先任他去吧。自那次以来，已感觉自己明显弱了很多，而且，真的是太久没有跟自然之力做紧密地接触了啊，当他渐渐进入到清醒状态时，不禁舒了一口气，轻声低语：“真想泡个温泉啊……”。

　　“惜朝？你醒着呢？”两人都不禁问。
　　“小叶，不用担心我，你赶快睡会吧，明天还要赶路呢。”顾惜朝也担心着小叶，他没有武人的功力，这大冬天的在野外逃生不说，晚上还要担心自己而整夜不合眼，这哪受得了。
　　“我，没事，我，这就睡。”小叶很是听话，他知道这才是让惜朝安心的方法，再说，他的确是很困了。
　　不一会儿小叶便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帐顶挂着一个小袋子，用透明的纱所制，里面是磷粉和莹粉以及一些药粉之类，也是小叶跟惜朝自行研发出来的东西，只要一点点，它便能在极度的黑暗中，长时间发出极微弱的光，像是夜晚的莹火，很适合在这种简易帐篷中用，此时，借着它的光，耶律大石能隐约看到眼睛轻闭着的顾惜朝的脸，雪狐裘的绒毛正拢在他的下巴处，盖在三个人上面的兽皮毯并未遮住他的头，耶律大石一直这样注视着，看着那原来紧闭的双眼如今只是轻瞌着。

　　“这样的情势，对于小叶应该是很辛苦吧。”耶律大石低语，挑了个话头，不知为何，就是很想跟他说话，这两天根本没时间说话，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总是注定短暂。
　　顾惜朝却没回答，甚至也没有睁眼，只有沉默，这沉默正让耶律大石觉得自己的期望本就是奢侈时，却突然听到顾惜朝有些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声音。
　　“本性大善之人，却拥有野心与抱负，该当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耶律大石一时怔住，这，是在指谁，我自己？还是他自己？
　　顾惜朝没等他回答继续道：“太心狠会沾污了理想，不够狠又踏不上理想的路途，就在这样的世道中挣扎着，你是一个矛盾体……我也是，”，顿了下，顾惜朝睁开了眼睛，又加了一句：“以前就觉得，你我有些地方挺像。”
　　他说话时并未转动眼睛的焦点，也没有在注视什么，反正在这只有微暗光线的低矮帐篷里，眼前能看到的，只有耶律大石穿着皮袄的胸膛。
　　“嗯，你大概说得没错吧，你也是一个矛盾体，既有佛心又有魔心，玉面修罗顾惜朝，名震江湖，其中挣扎只有自己知道，但，你超越了生死与爱恨情仇，如今的你已脱胎换骨，看到在矛盾中挣扎的我，你起了佛心吗？”

　　“呵，说笑了，我可从未同情过你，也不会因为某人跟自己有相似就起什么佛心，那种东西，我担不起，只是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这很趣。”
　　“有趣吗？以亡国为起点的理想有趣吗？”
　　“国因人而在，意志不因国亡而亡。”
　　耶律大石沉默了，是啊，自己也曾经想过，与天祚帝会合后，劝说他与自己的亲信们一同离开这块土地，另谋新生，可自己知道，依天祚的性子断不会听从，可是就这样开溜，不是连天祚都不如了吗？
　　“我不能就这样溜走，对谁都没法交待，包括我的亲信们，日后定会有人说我是弃国者，是逃兵。”
　　“不，我不是要你现在逃走，我是要你引金兵去灭了天祚。”
　　耶律大石听了心中忍不住一惊，顾惜朝可以从他贴在自己背后的手的力道变化中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