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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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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吗?
朱棣手中的毛笔一颤,一滴浓墨滴在了宣纸之上,匀染成一片。
或许,是喜欢的吧。
欣赏,是自日常的点滴之中积累起来的,真正开始有那种情感,却是在那日之后。
身为帝王,一生之中无论是他还是康熙,都会遇到很多杰出的人才或知己,譬如他与姚广孝,譬如康熙与纳兰。
可是,这种偶然的相逢,刹那的邂逅,都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
无数人走进了他们的生命,又有无数人离开了,如同陌生人。
知己,终究只能陪伴彼此走过短暂的路,这段路之后,行踪不定,或生死两茫茫,不复可知。
那么,可否再进一步,终生相伴,不离不弃?
或许,可以是知己,可以是战友,也可以是……情人?
身为知己,便能了解对方所想;身为战友,便能彼此并肩作战。可是,若知己与战友终要分离,那么可否,利用另一个身份,留住对方的身心?
可否,一起背负罪恶,面对孤独与挑战?
想到此,朱棣逐渐定了定神。
一个人的强大,并不足以承担起全部,因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
独木难支,只有两个强大的人共同经营,方才能开花结果。
他们是否,同时有这样的觉悟?
思及此处,朱棣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个人的情感于他们而言,永远不可能是最重要的,如今,他却在此处胡思乱想些什么?
犯下如此罪行,他的存在,早已不是为了他自己。
——希望你……果真能实现你的豪言,将这片土地,带领向繁华……
江山如此多娇,由多少帝王为它呕心沥血,由多少白骨在其下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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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上回你给弟弟的那本大典,弟弟我可算看完了!”三阿哥胤祉今日一反平日斯文的模样,风风火火地便闯入了太子的宫殿,神色间极是激动,“说起来,那本《永乐大典》正本可是在万历年间便被一场大火烧毁,副本亦在后来的战乱之中多有丢失,二哥你是如何找到的?弟弟好生佩服!”
说罢,胤祉还像模像样地对着朱棣拱手作揖。
朱棣抿嘴淡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左不过就是命手底下的人多注意些罢了。”
永乐五年,大典在由解缙指挥的数千人的努力下编撰而成,收录上自先秦,下迄明初各种书籍七八千中,共计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内容包罗万象,几乎囊括各种方面。
朱棣尚武,文字上并不十分精通,但对于这部大典的修订,他亦是全过程见证,编撰组参考过什么书籍,大致的内容目录以及提要,他多少都是知道些的。
大明他无法光复,然而大明的文化与粲然却不能也不应就此沉沦掩埋,更不能因为文字狱而被扼杀!
他不是解缙,无法将损毁的大典修复,但却有人能办到。
打定了主意,自那之后,他便开始似有若无地拉拢三阿哥以及其背后的文人墨客。
他开始明察暗访,寻找明朝中后期被禁的书籍。
对此,康熙曾颇为不快地找到了朱棣,问他如此这般的原因,朱棣却只是笑着,将一条一条简要的理由陈述。
立场的差异、观念的相左,康熙与朱棣的治国理念决不可能完全相同,这也是另一个,他们能够成为彼此的镜子的条件。
——耳边,不能仅仅只出现一种声音,只呈现一个倾向。
朱棣有一个愿望,希望能将曾今的荣光传承。
永乐盛世的荣光属于他,属于姚广孝(靖难功臣),属于郑和,属于解缙,属于朱能张辅(平定安南之乱)……
现今,康熙盛世,势必要有更多的人参与……他那些‘有才能’的弟弟们也好,那些大臣们也罢……
强国盛世,方才有条件开创此等荣光!
“哦?果真是二哥你的人办的?!”胤祉流露出心向往之的神色,垂涎道:“弟弟我都忍不住想要挖墙脚了,却不知二哥你肯不肯放人?”
“我却是想放的,只怕那个人你却要不了。”朱棣开玩笑般地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三弟你和你的门客们,能否按照这些所给的目录与参考书目,将缺损的那些页码补完?”
三阿哥蹙眉,疑惑道:“是父皇的意思么?弟弟我倒是不曾听说过。”
“不,这是我个人的请求。”说罢,朱棣起身,在胤祉诧异兼着惊恐的面色下,朝着他郑重一礼,“三弟天资聪颖,喜爱读书,还请为了天下的读书人,将之复原。”
胤祉望着朱棣,这些日子以来,在朱棣的刻意交好之下,诸位兄弟与朱棣的关系也算是逐步缓和,至少表面上如是。
胤祉此番前来兀自藏有隐隐的戒备,却在看得太子如此姿态之时,渐渐地晃了神。
太子他,是真心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并非为了那劳子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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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走了,如今,朕要来看你一趟,倒要排上队了!”康熙的笑骂声自门口传来,极为爽朗轻松。
周围的伺候的人们不知何时已被挥退,只剩下朱棣与康熙两人。
朱棣沉静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康熙,康熙登时也察觉自己的笑有多么的尴尬,于是侧过头去,干咳一声,以作掩饰。
“那两人……朕已命人葬了,就葬在煤山……”
朱棣微微一怔,继而沉声道:“不过是两个‘乱臣贼子’罢了,父皇何需如此?”
“可你在意。”康熙认真地盯着朱棣道:“你在意他们。朕也知道,不该逼迫你做这些,可朱家之人,必须死!”及至句末,康熙的声音中已带上一丝阴狠。
为了大清的江山?也是,他朱棣,不亦是因此而亲手诛杀了二人吗?
虽然不悔,终究是心中的一个隐痛。
“父皇说笑了,儿臣何必在乎两个前明余孽。”朱棣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哦?你果真不在乎吗?”康熙的目光陡然变得深沉,眸中杀机一闪而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朱棣:“到现在,还不肯跟朕说实话吗?你与朱明,究竟有何干系?”
“儿臣是肃清者,他们是被肃清者,仅此而已。”朱棣淡然地回视,“还是说,父皇希望听到儿臣承认自己勾结朱明谋反?”
朱棣猛然抽出置于案上的剑,将剑柄塞入康熙手中,正对着自己,道:“若是父皇仍旧不信,那么这条命,便由得父皇拿走罢!”说罢,别过了头。
康熙手握那冰凉的剑,只觉僵硬得如同被那森寒之气刺伤了手。
剑尖正对着青年白皙的脖项,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可以看到毛孔之下的根根血管……
只用一下,只用一下,他便可完结面前之人的性命,连同所有的不安定因素一起……
康熙的呼吸一时之间变得沉重,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胸腔中杂乱无章地叫嚣。
“哼!你不过,是仗着朕宠你!”康熙这么说着,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儿臣从不‘恃宠而骄’。”朱棣淡然地道,那认真的语调,让人有种一腔火气无处发泄的无力感。
他直直地盯着康熙,道:“玄烨,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这次不杀了我,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
“你以为,朕不敢吗?”康熙的眸光中乍然间溢满了阴寒。
“并未……”
对恃了半响,康熙忽地觉得身上的气力似是被尽数抽走,于是放弃般地将剑狠狠地掷于一旁。
“今日便罢了。若是你危机我大清的江山,任你是谁,朕也会再来杀你的!”眼角的余光扫到那剑,忽地暗了暗,“这是……前明皇室之物?”
出口虽是问句,语气却毋庸置疑。
“不错。”朱棣颔首道,“是明思宗生前所携带的佩剑,儿臣那一日从刺客手中夺来的。”
“你可还曾记得,我说过,愿替你守卫江山,马革裹尸的话?如今,我的意志,依然没有改变!”
朱棣上前,紧紧地将那个明黄色的身影箍在怀里。
“你做什么?”康熙自思绪中回神,又惊又怒,在朱棣的怀中奋力地挣扎。
康熙虽自恃臂力过人,在功夫上头并未吃过什么亏,只是如今架不住年华渐老,体力渐衰,到底还是没能摆脱,便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朱棣的体温有些偏低,衣上还沾染着晓间的薄露,带着些微的寒凉,可却偏偏有一种令人静心凝神的力量。
在他的那些话语铿锵有力的话语脱口而出之时,康熙只觉得,身前多了一张无形的盾牌,将他护住;又多了一张无形的网,铺天盖地地将他围困,无处可退。
防备着、猜忌着、警戒着面前之人,却又无法抵挡他的温度,康熙第一次对自己一向傲人的自制力抱持了怀疑的态度。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将面前之人推开,还是将其紧紧地回抱住。
未等康熙做出选择,朱棣忽地将他放了开,一手箍住了康熙的后脑勺,紧接着一双温软的唇紧跟而上,灼热的气息拍打在康熙的项间,浓烈地如同渗了淳淳的酒。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个夜晚,那个酒香漫溢的正殿中,那两个相拥的青年。
心中忽地涌起一阵狂怒,腕间发力,一把推开了青年,使劲地擦拭着自己的唇畔,一脸嫌恶地道:“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朱棣猝不及防地被猛推了一下,足下一阵踉跄,连连退后数步,划出一道无形的距离。
万千的光华自他的眸中泯灭,最终,化作一汪沧海幽潭,一点一点沉寂,直至波澜不兴。
“…再见……”他这么说着,语气中含着一种决绝与坚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身上脱落,而他在一番苦思与斗争之后,决绝地想要将之舍弃。
再见……他说,自今晚之后,那一夜,那些互相扶持的话语,以及那些琦念,便权当从未来过吧,未来过,未曾来过……
他朱棣,从不会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苦苦纠缠。
“爱新觉罗胤礽,你给朕站住!”望着那个疾步离去的孤寂的背影,康熙的声音中难得地掺上了一丝焦急。
朱棣足下顿了顿,没有回头。
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一段本不应存在的爱恋。
是他朱棣所犯下的又一桩罪孽。
便让它,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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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十二月己亥,上前往谒见明孝陵,太子亦随之往。
回来之后,太子更比往日深沉了些许,每日依旧是一早去乾清宫请安,然后处理属于太子的各种事宜。
每日依旧与康熙和诸位大臣谈着政事,只是,再不与康熙独处。
几个兄弟见太子仿佛渐渐失圣心,心思便又开始活络了起来。八爷党前些时日损失不小,如今正忙着休养生息,虽时不时地使上些小绊子,倒并未对太子党造成多大的损伤。
四爷党如今正悄然蔓延在朝野之中,在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
十四爷的支持者也逐渐开始多了起来,很有一番与诸位阿哥分庭抗礼的气势。
面对此情此景,太子党们也逐渐开始恐慌了起来,生怕太子再度被废,因此,合伙一谋划,一张秘密的纸条透过何柱儿被送往了太子所在的毓庆宫。
朱棣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上边儿的内容大抵是敦促皇太子学习唐太宗李世民,莫讲妇人之仁。
一群蠢货。
纵然他朱棣做得了李世民,可那康熙却绝不是李渊。
这些官员都是他朱棣来之前,明面上的太子党。待朱棣来后,自然瞧不上这帮子人,又另外与一些宗室、武将结交。
尺度他把握得很好,绝不会让康熙觉得有“结党营私”之嫌。
便如当初炽儿的太子党党员杨士奇,让人绝不会想到那样一个“老实”或“深受倚重”的人竟会是太子党。
无用的东西放着倒也无妨,可如今,既是对己身有了威胁,怎可以再留着?
不久,朱棣借皇十四子胤祯之手,将那些个不老实本分的逐个贬黜,打发到偏远的地方。
自此,明面上的太子党愈发式微,剩下的几个党派,在康熙的眼中又开始扎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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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永乐大典》的修补完成,朱棣不再需要胤祉,胤祉也不再需要朱棣物资及材料上的支援,两人的关系又逐渐开始冷了起来。
毕竟,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皇权,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众位皇子的心。有时即便是知道机会渺茫,可也忍不住想要一试。
未曾尝试过那种滋味的人无法获知,那竟是一种能令人上瘾的曼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