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微风襟袖知》墙宫

3、都要好好的

　　夏天仿佛一只被拽着尾巴的小猫，因为不耐一直原地转圈而放肆地发着怒。
　　这几日正是一年里头最热的时候，空气里像是多了无数双手，狠狠扼住人的咽喉，总让人有喘不过起来的错觉。
　　浮躁的天气会让人也暴躁不安。

　　【对不起。】
　　知乃很少会诚心诚意把道歉的礼节做完全，但这一次，她用尽全力做完整套动作。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知乃面前双鬓斑白却神采奕奕的老人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才问道。
　　知乃深埋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以便能让老人清楚看到她坚定的眼神。
　　【是的，对不起。】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母亲留给她的浅红色和服，没有纷繁花纹的和服衬得她脸上的坚韧愈发明显。这是她最爱的一件衣服，不到特定的节日她从来都肯拿它出来。

　　“哎……”老人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他没有再回头也没多加劝导，只是让知乃在屋子里静一静，给她更多的时间去考虑。
　　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和最疼爱的小儿子相继死后，是这个乖巧讨喜的孙女伴着他走出丧亲之痛，祖孙俩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即使他平素为人严肃，在面对娇俏可人的知乃时，也总禁不住会心一笑。
　　他一直都知道迹部家那小子对知乃不满意，在他看来，却是迹部晴也那样一个不检点的孩子配不上他样样优秀的孙女。但是，两个家族的联姻并不是儿戏，就算他再宠爱知乃，也必须给迹部家一个交待。

　　他心里也清楚，知乃既然敢跟他提出解除婚约，必然是思量得清清楚楚了。这个小孙女，他最是了解，表面上温顺听话，骨子里却有着和他不相上下的一股韧劲，她想做的事就一定要成功，而她不愿意的事谁也逼不了她。但，幸村家的女孩都是娇养，知乃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直躲在象牙塔的娇小姐，如果出了幸村家的门，该怎么生活……
　　幸村家主虽然手段狠厉，但也不外乎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老人。知乃跪在屋子里，他就站在屋子外头，瞧着宅子里岿然不动的参天大树出神。

　　知乃的父亲，他宠爱有加的儿子，小时候就是个调皮蛋，这棵老树没少被他折腾。树干上还有他刻的全家福，人小小的，力气倒不小，现在树上还留着不浅的痕迹。既不形似也不神似的全家福丑丑的，那混小子，小时候怎么打也不乐意学画画……
　　他原本是要让小儿子娶迹部家的小姐，结果小儿子一心追求自己的爱情，娶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做妻子。没成想到了最后，联姻的苦果要他的宝贝孙女知乃来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逐渐升高，高高悬于天空，火辣辣的阳光泄愤似的狠狠砸在地面上。
　　知乃始终跪着，而老人也始终望着大树追忆。
　　虽说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跪，但真正跪着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难受到想死。当初她大学军训，在大太阳下练军姿也没这么痛苦过。体力的消耗过于急速，她感到胃在强烈地叫嚣。
　　她轻微的动作惊动了老人的沉思，“知乃，改主意了吗？”老人浑厚低沉的嗓音中透露出难言的疲惫。

　　知乃这才发现爷爷一直在门外陪着她。
　　【对不起！】
　　她握紧左手，直到指尖扎痛她细腻的手心肌肤才放开。放开又紧紧握住，这种自虐一般的行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才稍稍遏制住内心的不忍。
　　老人的视线在知乃倔强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才缓缓移开，“你的名字还是我当初帮你取的。”

　　任眼前水汽缭绕，知乃怅然无语。
　　她也知道老人是因为她的事想起了那些逝去的人和年华，所以并不出声打断。
　　“你父亲小时候调皮得很，我把他送去真田家学武，他硬是能把真田那又臭又硬的老头气得胡子竖起来。他还敢当着我的面嫌弃我给你取的名字不够文雅，说是要继续查字典给你找个更好的名字。这名字怎么了？多好！平淡是福，你父亲连这点都不懂，非要往美国去开创自己的事业，结果连命都给丢在美国了……”

　　“知道你母亲的肚子里是个女孩，你父亲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连精市才一岁大也被他天天训得知道了要照顾妹妹。你小时候长得又胖又圆，你母亲还发愁，以后没有男孩子喜欢怎么办。当时你父亲就说，我们家知乃看上谁他就帮你把人抢回来。”
　　“我们家知乃人见人爱，怎么会有男孩子不喜欢她呢？”
　　“你长得像你奶奶，连脾气也像……”

　　这些话老人和她说过好些次，但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一样让她无比心酸。知乃红了眼圈，嘴角动了动，继而有气无力地继续挺直瘦削的肩。
　　【爷爷，太阳大……】
　　老爷子却把视线移到那颗大树上，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知乃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缓缓闭上眼。

　　老人不喜人打搅，故而这院落常常无人经过。如若不是午饭时间到了，家里的其他人压根不会知道在这一隅正发生着的大风暴。
　　午饭时间绝对不会迟到的两个人竟然一同迟到，这在幸村家绝对是稀奇事。
　　“精市，去叫你爷爷来吃饭，我去叫知乃那丫头。”精市的母亲看看两个空位，吩咐道。
　　精市眯着紫蓝色的眸子，“我去叫知乃吧。”这个家里除了知乃，还真没有谁敢和严肃古板的幸村老爷子说笑。就连待人和善的精市见了爷爷也是脊背挺直，脸色僵硬。
　　“快去叫爷爷！”
　　“是。”精市收到父亲幸灾乐祸的眼神，眨了眨眼。这家里古板程度稍逊于幸村老爷子的就是他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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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眼前场景的时候，精市觉得，他今天的直觉实在是准得可怕。母亲大人，您这是推您儿子进火坑啊！
　　“什么事？”老人眉头拧成了川字。
　　精市扯起嘴角笑，“爷爷，该用午饭了。”如果他的笑容别这么僵硬会好很多。
　　“知乃，你真的决定了？”老人疲惫地朝精市点点头，又背对着知乃问道。

　　【对不起。】
　　知乃的膝盖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按照家规你会被逐出家族。”老人不回头也知道答案，但他只是下意识再问一遍。
　　【是。】
　　人活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抗争一次。也许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但路是她自己选的，至少她会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你走吧……”老人收回目光，步履蹒跚地朝大厅走去。

　　【对不起。】
　　她记不清今天说了多少个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