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命的黑猫》鳞翅目

6、夏夜，入学前，暴雨

　　和猫在一起的旅行很愉快。
　　猫不会说太多的话，只是陪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着异国的风景和异国的人。
　　而且猫和我有一样的习惯，就看看，之前女友叮嘱我一定要拿上的大相机，在行李箱的角落里落灰。

　　神庙和落日，小贩和叫卖，博物馆和人潮。每一次回身，都会有个人看着你的双眼。
　　我不曾和任何人相处如此长的时间，朝夕相处，无论是女友还是朋友。
　　所以当我第一次与他离得很远，试图在人群中寻找猫的眼睛，我把自己吓到了。

　　想起一本书里，狐狸对小王子说的话：
　　请驯化我。
　　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化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你四点钟来找我，我三点钟就会感到幸福，四点钟就会坐立不安……

　　我垂下双目，放弃寻找那双眼睛。
　　敏锐的猫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懒懒地弯着嘴角。

　　和猫荒诞的旅程结束，飞机在午夜落地，猫在坐上回国飞机的那一刻恢复了全部的警觉。
　　我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工作和不得不处理的事情，我们都没有避讳在对方面前接打电话，处理休假中还找上门来的工作。但我并没有刻意探索猫的生活，毕竟，了解的越多，越无法互相伤害。
　　坐上机场大巴之后，猫悄然消失了，而我正集中注意力于把那一点点依赖感和失落扼杀在萌芽中。

　　到家后，我发现女友收走了家中所有她的东西。她偶尔来小住，可这次，她的痕迹一干二净，连浴室里的下水道口堵着的长头发都没有留下。
　　我无力思考关于女友的一切，与猫的过往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中。不是这只假的，是我的那只黑猫。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这点真的像宝宝。

　　我捡到宝宝，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宝宝是一只纯黑的猫，说不清品种的猫，连半根白毛都没有。

　　夏夜，入学前，暴雨。
　　瘦弱的少年去远房姑妈家拿生活费。
　　自从初中后，少年的所有生活费都来自这个善良的远房姑妈。少年的爷爷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儿子和儿媳的秉性，怕自己的孙子被毁，于是预存了一笔足够支持少年从高中到大学毕业的学费和生活费的钱，在去世前，放在了少年的远房姑妈家。
　　这个姑妈没有侵吞这笔钱，也没有受少年的赌徒父母威胁把这笔钱交出来，而是默默的从中支出着少年的生活费和学费。

　　少年考上了非常好的大学，却没有人与他庆祝。他的父母对他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赶紧找个地方打工挣钱，供他们赌博。少年的录取通知书险些被父母烧掉，并且被紧紧的看住不能出门，直到这一天，少年的父母双双出门赌博，他跑了出来。

　　是的，这少年就是我。
　　那夜我拒绝了姑妈留宿的提议，急忙往家里赶，却不知自己已经遇上了C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风裹挟着巨大的雨点打进我的眼睛里鼻子里和耳朵里，我生怕怀中的一摞钱被浸湿，在附近一个房檐比较长的建筑物下躲雨。本来只是下午，但黑色的云朵把一切遮掩为暗色，狂风暴雨中的一切都犹如置身黑夜。我抱着那些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身外之物，盘算着如果我回家正巧撞到那一对赌鬼，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他们不搜我的身。

　　隐隐约约的救护车或者救火车的声音传来，拉回了思绪。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脚边躺着一坨湿漉漉的东西，像只大老鼠。我蹲下来看，却发现那是一只猫，一只纯黑色的猫。

　　这猫已经被淋的湿透了，还在瑟瑟发抖。看到我蹲下身来，虚弱地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然后就不动了。

　　就是因为这一瞥，我抱起了它。
　　金色的双眼，瞳孔在暗色中放大。无助，软弱，却倔强，警惕。我从来没有养动物的打算，却不能放下这只猫。后来想想，在那一刻我觉得这只猫就是我，孤苦无依却活着，前途黯淡却活着，命运不堪却活着，总之，活着。

　　赌徒父母不在家，如果我没有预计错，他们今晚会赌到深夜，然后明天再抱怨着鬼天气互相指责，再回来将一切原因归咎于我，毕竟自从我长到一米八，可以一个人揍他们两个了，他们就再也没在我身上施以拳脚。
　　呵呵，明天，终于不用再看到他们了。
　　再见，再也不见。
　　回家后，我把猫放在床上，用这对赌鬼发臭的床褥擦干了浑身泥水瑟瑟发抖的猫，就算是一次，让我稍微报复一下吧，因为毕竟，是最后一次了嘛。

　　猫似乎暖和过来了，不再发抖，而是安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周围，我烧了一壶热水，兑到感觉适合的温度，然后轻轻把猫放进去。
　　我想让猫暖和起来，也让自己暖和起来。

　　猫却嗷的一声叫出来了，还扭曲地挣扎着。
　　“嘶……”挣扎中，猫的爪子伸出来了，狠狠地挠了我一下。
　　一道不算深的疤痕，但就算这样也有血缓缓地流出来了。

　　看到血，猫和我一样愣住了。
　　然后猫似乎很抱歉地，舔了舔我的伤口，然后安静下来，金色的眸子也不再充满恐慌。也许是盆里的水太多了，猫感觉到了危险。

　　我给猫打了一些肥皂，洗干净，然后放那对赌徒的床上擦干，而后又盛了些我剩的粥，猫似乎饿极了，吃了很多。

　　“跟我去上学吧，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对猫说。
　　猫歪着头看我，不明所以。

　　“一起的话，总有办法的。”我摸了摸猫。
　　猫对我说：“喵……”

　　当夜我就收拾了一个小包，找出藏在后院的录取通知书，登上了去学校的长途汽车。等那对赌徒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顺利入学了。就算他们找我，也一定会跑去离我十万八千里的另一个学校。

　　一开始半个月的生活很艰难，因为不熟悉周围的环境，我没挣什么钱，根本没有办法出去租房，学校的宿舍又不可能养宠物，我只能把猫放在学校的图书馆。
　　过了段时间，我逐渐开始在学习之余挣些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就可以养猫了。

　　大学四年，我没有回过家。当时的信息比现在闭塞很多，那对赌徒并不知道我到底上了哪所学校。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那个诺大的城市，身边陪着一只猫。
　　我给猫包鱼干馅的饺子，猫小心翼翼地把鱼干从面皮里面剥出来，吃掉。
　　每次醒来，都能看到一对金黄色的眼睛，如果发现我醒了，坏心眼的猫就会用肉爪按上我的鼻子。
　　猫很乖，并不会乱抓乱挠，会玩我的书，但并不会损坏。
　　年少时的营养不良损害了我的健康，所以每次感冒我都会发高烧，这时，猫总会用冰凉的舌尖，舔我的鼻子和眼睑。
　　和猫相处，能记住的只是一些小事。

　　正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学弟谢大傻，我俩一起摆地摊起家走到了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与资产。
　　毕业后，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是最忙的时候，猫重病过一次，高烧不退，水粮不沾，然后在我焦虑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忽然在一个清晨满血复活，彻底好了。

　　谢大傻说，猫有九条命，但死过一次，可能活过来的就不是那一只，而是另一只了。
　　我说谢大傻鬼扯。
　　宝宝就是宝宝，发烧烧傻了脑子，也是。虽然他变了，它不再乱抓我的书，它更喜欢在我面前玩闹，它经不住楼下发情母猫的勾引了，但人都会变，何况动物。

　　然后，那夜，我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那两个老流氓，可惜宝宝也跑掉了，我再也没有找到它。
　　这只猫是我这些年依赖的唯一温暖了，因为我没有父母，不会彻底信任女友，也自知人不能彻底在心理上依赖任何一个朋友。
　　然后，又来了一只假装自己是猫的人。

　　有趣，又温暖，但可惜是人。是人，就不可信任，不能依赖。

　　月光长驱直入地撒入落地窗，我忽然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鬼节。
　　要不要给那俩老混蛋烧点纸钱？想着这些，我沉入了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