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夫记（女尊）》天瑶

2、〇二 提亲

　　小时候，就有人不停地向我灌输一个思想——姚家是京城第一商铺，作为姚家大小姐，将来要继承衣钵的我一定要文能看账簿，武能抬瓷器。如今我第一次出远门历练，就壮烈地把瓷器活全砸了，如何向我娘开口交待，着实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
　　是以看到自家大门时，我转身拔腿便走。
　　芷兰不明所以，拉着我衣角问：“小姐，你怎么不进去？”
　　我欲哭无泪，望着七尺高的红衣大门说：“小姐我没脸进去。”于是偷偷从东边的角门溜了进去。

　　芷兰哀叹一声，似是感慨我自毁前程。
　　此时日暮西山，满地残阳，正如我此时的心情。
　　我在屋外徘徊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即将进门时，忽然听到了一阵阵驴叫声，十分真切。
　　我和芷兰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个字：逃。
　　每年的九月十九，姚家上下每个人都要跪在姚平夫也就是我爹的灵位前，恭恭敬敬的学一声驴叫。

　　这件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我爹与我娘初遇时。
　　当时我爹是一介草民，整天以砍草喂驴为生，与驴生出了不可磨灭的感情。而且，更重要的是，驴还是我爹与我娘的红娘。
　　传说当时时值三月，惠风和畅，草长莺飞，又有轻云薄雾，散作催花雨。
　　大道东边，我娘一袭红衣似火，带着一队商人赫赫威武的向前行进。
　　大道西边，我爹一袭粗糙的衣裳不辨颜色，赶着一头瘦小的毛驴正欲回家躲雨。
　　于是，他们在这条路的黄金分割点相遇了。
　　之所以如此推测，是我觉得我娘的马大约会比一头驴跑得稍快一些。

　　云青青兮，水淡淡兮，雨纷纷兮，少男少女相遇兮。
　　不知是我爹的驴冲撞我娘的马，还是我娘的马欺负了我爹的驴，总之伟大的爱情里，总归有一个人要先耍流氓。
　　我爹虽然隐于草莽，并非蒲柳之姿，他被撞倒在地，一声轻呼，便吸引了我娘的注意。
　　我娘用手慢慢抬起他的下巴，却沉沦在我爹一双幽潋似雪的眼眸中无法自拔，坚持要送我爹回家。

　　我爹不肯，我娘就以马撞伤了驴为借口，坚持要替小驴治伤。
　　小时候，我常能听到我爹含笑对我娘嗔道：“当时我还以为你慈悲为怀，不忍心小驴受伤呢！谁知是另有目的！”
　　我娘干干一笑，便将我爹搂在怀里。
　　我眨巴着小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什么目的？娘，你到底什么目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十年，我爹便病倒，与世长辞。
　　我爹死的时候我娘非常伤心，却并没有哭，只是慈祥的望着我，摸了摸我的垂髫，慢慢说：“你爹生前最喜欢驴，现在他走了，为了纪念他，你去学三声驴叫吧。”
　　又对下人们说，“夫君生前最喜欢驴，现在他走了，为了纪念他，你们每人去学三声驴叫吧。”
　　想我当年实在年幼，诚然十分好骗，迅速跪在我爹灵堂内学了三声驴叫。
　　在我之后，姚家的每个下人都跪在灵堂前学了三声驴叫。

　　有学得不像的，当即便被逐出姚家。
　　是以学驴叫这门功课就成了进入姚家的必修课。
　　然而我终于在慢慢学驴叫中长大了，觉得此举十分不雅，曾多次向我娘提出抗议：“我爹又不是驴，为什么要学驴拜祭他？”
　　我娘慈祥而善良的摸着我脑袋：“你爹喜欢驴。”
　　我嘟嘴：“可是我爹不是驴。”
　　我娘继续摸着我的脑袋：“你爹喜欢驴。”
　　我继续抗议：“可是……”
　　我娘打断了我的话：“你爹喜欢驴。”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曾试图跟我娘探讨这个问题。

　　没想到今日一回来就撞上我爹的忌日，简直天道不公，惨绝人寰。
　　我和芷兰慢慢挪动着步子，轻手轻脚的准备再从角门溜出去，不料身后一阵轻呼：“曾伯，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人的背影怎么那么像静儿？”
　　我扼腕长叹：“真是天不容我——”
　　转身便脉脉含笑望着我娘，思念万千，扑入她怀中：“娘，我回来了。”
　　我娘慢慢摸了摸我头发，感动道：“静儿你真是孝顺，赶在你爹忌日前回来，看你大姐、二姐，真是得让她们好好跟你学学，快，你快去给你爹学几声驴叫——”
　　“……”
　　我大姐、二姐委实英明，想必是算准了日子，必定不会今日归家。
　　只有我是个迷糊虫，巴巴送上门来。

　　吃饭时，我娘细细打量着我半晌，心疼的说道：“静儿，你瘦了。”又指着桌上的菜，“来来来，多吃点儿，这鸳鸯鱼、梅菜扣肉、宁波醉虾三道菜是你最爱吃的。”
　　我有苦难言，面上还要装作十分欣喜：“谢谢娘，我一定多吃。”
　　我娘是一个固执到有些偏执的人，自从她认准我爱吃这三道菜以来，便不停地让下人重复做这三道菜给我，生辰要吃、过节要吃、外出归家庆祝也要吃。我对这三道菜由先前的大爱到现在的无爱，全都要归功于我娘。

　　我艰难地望着眼前的鸳鸯鱼，给我娘递了一块：“娘，你也多吃点儿。”
　　我娘感动盈盈欲泪：“静儿乖，你真孝顺。”
　　我心虚的笑了笑。
　　我娘一边用筷子剔除鱼刺，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静儿啊，此次去江南，带了什么好玩意儿回来？”
　　我正在吃鱼，听她如此一问不由一惊，生生让鱼刺卡住了喉咙。
　　“快拿些醋来，”我娘一边替我拍脊背，一边吩咐下人，“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被鱼刺卡住喉咙？”

　　我喉咙一阵火辣的刺痛，慢慢融化在酸涩的陈醋中。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娘方才坐回去。
　　我思考了片刻，对我娘深沉的说：“娘，我……”
　　“什么？”她随口应了一句。
　　我闭眼片刻，再睁眼已经做好决然赴死的准备：“娘，我打碎了九龙玉杯。”
　　她轻轻“嗯”了一句，没有下文。

　　我望了她半晌，心中狐疑：难道我娘对我的宠溺已经到达了碎九龙玉杯而不变脸色的地步？
　　尚在思量，我娘猛然搁下了手中的筷子：“你说什么？九龙玉杯碎了？”
　　我就知道，我娘的商人本色即便六月飞雪、冬雷阵阵也不会轻易更改的。
　　“咳咳——”她蓦然捂住喉咙，神色痛苦。
　　这回轮到我拍着她肩膀：“快喝醋，娘，快喝醋，这么大的人还这么不小心……”
　　我娘脸黑了。
　　当夜，我被罚跪于我爹灵前学一晚驴叫。

　　星移斗转，东方微亮。
　　华堂深院，霜花浓如雪，一夜秋窗惊晓色。
　　我扶着酸涩的膝盖，十分不快。
　　“小姐——”芷兰高呼着跑入院落，“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我淡定的看了她一眼，说：“我命不久矣，心上人也入宫，还有比这更惨的事么？”
　　她托腮想了想：“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件好事。”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摇了摇扇子，随口道：“说罢，什么事？”

　　“有人上门给小姐提亲。”
　　我愣住了——是哪位公子如此豪放不羁，向来都是女方跟男方提亲，不想竟还有男方上门给女方提亲的么？
　　我哑然了。
　　芷兰拖着我往外前厅走，一边说道：“小姐，你知道提亲的是谁么？”
　　我饶有兴致地问：“哪家公子？”
　　她说：“就是那天在城门外上吊自杀的那位。”
　　我登时觉得有些头晕，定了定神，道：“要我娶他，我宁愿去死——”

　　芷兰担忧的望着我：“小姐，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拍胸脯道：“管他是谁，反正我不娶。”
　　芷兰同情的将我望了望：“只怕由不得小姐，那位公子，是当朝逸王爷，而今日来提亲的，是当朝皇贵君——穆清远。”
　　我怔怔愣在了原地。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我为什么要去劝他，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仰天长叹，却已经被我娘派来的人架走。
　　穆贵君端坐于前厅里，他一手执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着对我娘道：“姚家的茶叶果然不俗，皇上也喝得很习惯，明年新春再进贡些新茶吧。”
　　我娘文雅而笑：“是。”看我入门，连忙向我招手，“你还不快给皇贵君请安？”
　　我施然进去行礼，贵君本人十分和善，含笑望着我道：“果真是好模样，难怪王爷会相中你。”顿了顿又问，“不过……姚姑娘眼圈发黑，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我正欲愤然点头，我娘忙笑着说：“贵君，小女昨夜忙于打理账簿，想是一夜没睡。”
　　贵君望着我点了点头，面中似有赞叹之色。
　　“其实我……”我还想分辨。
　　我娘瞬间截住了我的话，微笑对贵君道：“其实静儿一直很孝顺，很用功。”
　　贵君似是更加满意，笑着望向我：“你可愿意娶王爷？”

　　“我……”
　　“当然愿意。”我的话湮没在我娘的声音里，她冲我眨了眨眼，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得贵君亲自上门提亲，小女自然荣耀万分，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呢？”
　　贵君笑道：“如此，甚好。”离去时，方轻声说，“哦，本宫差点儿忘了，王爷曾跟本宫替过，那九龙玉杯是他不小心砸碎的，不怪姑娘。”
　　言罢，仪态万千的走了出去。

　　我义愤填膺的望着我娘。
　　我娘干干笑了两声：“他……他应该早说的……”
　　我的娘亲，就这样把我卖入了宫廷之中。
　　虽然我不能与荣轩长相厮守，但是也不代表我可以自轻自贱。
　　我对我娘愤然道：“你从小教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方是娘子汉本色，如今……怎么能在权力的压榨下就把你女儿卖了？”
　　我娘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是你爹教你的。”

　　我委实不孝。

　　一开始就霸王的孩子，深深刺痛了我幼小的luoli心……
更新是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