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星尘》林碧山

2、艾篇

　　爱一个人需要勇气。
　　让我明白这件事的人是我的母亲。
　　我出生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已经瞎了，听人说哭瞎的，为了某个曾经和她相爱最终离她而去的男人。
　　爱情伤害了她的健康，也让她的心千疮百孔。
　　小时候，我会用自己小小的手臂搂着睡梦中依旧不安的母亲，就像她才是个孩子，而我是保护她的男子汉。
　　我想：到底是谁发明了爱情这种残忍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要去碰触它。

　　最初，我是恨着这个连名字长相都不知道的男人的。
　　但是后来，却忍不住幻想这个身为我父亲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是不是既高大又强壮，既成熟又睿智？
　　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受够了母亲日复一日的长吁短叹自怨自艾，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的生活，让青春期的我疲惫不堪，莫名焦躁。
　　某一次晚餐时的争执后，我终于爆发了，在母亲早已流不出泪来的哀痛表情中，我离开了家。

　　星联邦的首都十分繁华，各种光怪陆离的东西叫我眼花缭乱。
　　我很快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然后我见识到掩盖在繁华之下的冷漠与丑恶。那天是联邦节能日，城市的户外自动恒温系统暂停运转一小时，我缩着身子蹲在之前常去的C-CLUB门边，交不起那五十个星际币的入场费。
　　欢快的音乐隐约传来，门打开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那一瞬间扑到我脸上的带着各种气味混合的暧昧而温暖的气流。
　　我很冷，我想家。
　　我想念母亲还有那顿只吃了一半的晚餐。

　　就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他。
　　“要跟我回家么？”他俯下来低声问我，修长的影子覆盖着我缩成一团的身体。
　　在我迟疑的时候，他已经把防寒外套披在我身上。
　　在那一瞬间，我把他和那个我素未谋面的男人的影像重合了。
　　我以为我没有勇气去信赖什么人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早已经忘记需不需要勇气这回事了。

　　他对我一直很温柔。
　　他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疼爱我，给我买蛋糕和玩具。
　　他也会像一个体贴的情人那样拥抱我，亲吻我，和我做/爱。
　　我不再去那些酒吧游乐场，我只是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他为我买的公寓里等他，见不到他我会不安。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但是我知道我依赖他。

　　可是，我不知道在他心里我算是什么。
　　我想要么是因为我还太年轻，要么是因为他早已经是个懂得隐藏心事的大人。
　　但是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是那样近乎执拗地崇拜他，渴慕他。

　　当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很多天没有见他，我最后得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只有一封简讯。
　　只有一句话：
　　小艾，你的眼睛让我无法直视。

　　什么叫无法直视？！
　　为什么你说的话我看不懂！
　　我告诉自己不要那么软弱，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
　　最初的那些日子我总是抱着他没有带走的衬衣哭着入睡。
　　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视力已经退化的很厉害了，眼睛也变得灰蒙蒙的。
　　我再次想起了瞎眼的母亲，我终于可以体会到她的痛苦，但是这样的我已经没办法回去见她。

　　我想做手术，我想变成原来那个没有受到伤害的自己。
　　我卖掉了那座公寓，但是医生说这些远远不够。
　　我需要钱，有人介绍我一个很快的赚钱的方法，我毫不迟疑地做了。
　　反正又不是没做过，关了灯，被谁上都是一样。

　　然后我遇到了睿。
　　那个时候他并不叫“睿”，他叫“只做不爱”。
　　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们在虚拟社区认识，相约见面，然后直奔主题。

　　其实我很早就认得他。
　　独自呆在公寓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会打开联邦新闻频道整天整天地播着，只为了不让房子空荡荡的。
　　然后我在新闻上看到他和那个男人的脸。
　　我还记得屏幕下方的标题是：联邦议员与同志儿子脱离父子关系。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这是我和他分手的前兆。
　　等我想通的时候，我已经和他的儿子在床上裸裎相见了。

　　和他的父亲一样，睿也不喜欢直视我的眼睛。
　　但是我不在乎，他给我钱，我提供服务，这样就很好。
　　可是，见面次数多了之后，他也不那么介意了，有时候，他甚至会亲吻我的眼睛，每到那个时候，我会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危险。
　　于是我故意把我和他的事散布出去，想给他一点好看，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
　　反而是睿的父亲，那个男人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他求我离开他的儿子。
　　是的，是求我。
　　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可以给我钱，很多很多钱，只要我离开。
　　我以为我还会心痛，但是很奇怪，我没有——我对这个男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眼睛都没眨地收了他的钱，然后直接去找医生。
　　等做完手术复健后回到家乡，我只看到了母亲的新坟。
　　我想哭，可是那个手术之后，我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