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江湖》惜君

13、第十二章 迷

　　从车上下来时，唐残风有些恍惚。
　　已经多少年没有回来了，洛阳，楚家。从踏入门槛直往里走，庭院楼阁，流水繁花，似乎依旧如初建时那般，未曾改变。然而人事早已两非，不复当年。
　　他暗自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谁知前日里突然收到家姐的一封书信，便将他又唤回了这里。
　　回想年少时，家姐嫁给了楚天雄。而他向来便仰慕江湖上这些英雄豪杰，故也追随于楚天雄，同他一起开创楚家的江湖霸业。
　　那时的他，也曾年轻气盛，也曾自命不凡，不可一世。
　　然时过境迁，当楚家终于成为一方霸主，他却渐渐开始厌倦了这种日子——杀戮，无止尽的杀戮。生命里除了挥剑嗜血，便是阴谋算计。终日提心吊胆，这一刻仍生龙活虎，下一刻却可能命丧黄泉。
　　直至影月楼来犯，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楚家。不，是彻底远离这个江湖，远离纷争，但做平凡人。

　　此番回来，他心里是万分不情愿的。即使退隐多年，他心里仍然明白，这江湖之事，只消牵扯上一丝半缕，便只会越陷越深，难以脱身。他当年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摆脱过去的纠缠，可如今，却又要卷进来了么？

　　思及此，他又不禁轻声一叹。罢了罢了，谁叫自己有这么个不凡的姐姐呢。

　　唐残风一路往唐染的房里走去，路过朱亭，无意中瞥到朱亭里立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少女，身着一袭亮眼的绯衣，也正凝视着他。他微微一愣，方想起家姐在信中与他诉说了一些楚家的现况，其中便有关于这个绯衣女子的事。慕容傲的女儿么，他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稍稍定神后，便转过头来继续前行，不再看她。

　　雨汐的眼神紧随着那个适才入府的中年人，他的打扮虽极为平凡，倒不像江湖中人，但身形气度颇有些神姿，步履稳重，定不是普通人。

　　那便是楚夫人的弟弟，唐残风。听说他早已隐退江湖多年，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召了回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雪姬姐姐，你说，”待那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后，雨汐缓缓开口问道，“夫人在这时候把唐残风叫回来，所为何事？”
　　一旁倚在亭柱上的雪姬微微摇头，“我也不知，这事确实有些蹊跷。须知那唐残风在当年影月楼来犯之后便退隐江湖，彻底销声匿迹。这些年来，也不曾回来探望过楚夫人，谁料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我猜，”雨汐募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雪姬，语气中略带犹疑，“会不会和前日里寿宴上的事有关？”
　　“寿宴上？你是说冯若嫣的事？……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夫人对冯若嫣所说的话有些信了，所以想找人来查秦逸遥的事么？可是，”雪姬从柱上移开了身子，低着头，来回踱起步来，“那也不对。那秦逸遥人都已经死了，还要查他是否是被冤枉的有何意义？退一步说，即使要查清此事，楚家上下这么多人可用，何须要将那唐残风召回来？”
　　听雪姬如此一分析，雨汐也不由蹙起眉。不错，这样一想的话，确实也说不通。可无论如何，这事都不简单。那唐残风是楚夫人的亲弟弟，换而言之，即是她最信任之人。夫人特意将他召回来，怕是有要事嘱托。

　　拨弄着探入亭中的枝叶，雨汐的心思千回百绕，眼里尽是迷惑。

　　“雨汐，副主叫你过去。”闻声，亭中两人皆是一惊，抬眸望去，易风不知何时走近，步入了亭子。是她们太过于沉思在唐残风的事上了么？
　　“我这就去。”雨汐微一点头，便迈步走向清楚雅筑。半途中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漠然的年轻剑客和雪姬无言对视着，一种微妙的感觉弥漫在她们之间，似雾，又好像，情。

　　“你……我……”易风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几次开口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吞了下去，最后化为无声
　　的呓语，终究是未让眼前人听到。他默默地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雪姬手中。
　　“这是……？”雪姬攥着瓷瓶，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过是普通的金疮药罢了……我瞧见你手上有些伤痕，便拿来给你。”
　　“伤痕……”雪姬摊开掌心瞅了一眼，果然，原本纤细如玉的手上不知何时生出几缕交错的细痕来，微微透着暗红，隐埋在淡淡的掌纹里，乍一看，有些惊醒。她心里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并非因为这几道磨痕，而是因为易风的细心。
　　她前日里才换的新鞭，新鞭上手总有些不适，磨破了手掌也不奇怪。她行走江湖多年，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这点小伤于她而言实在不算什么，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谁想到，易风竟连这些细节也注意到了，还特地为她取来金疮药。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举措，是该言谢，还是……
　　似是察觉到了雪姬的心思，易风神色一黯，背过身去，不让雪姬看到自己的神情。他垂下眼眸轻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你也要稍微顾着些自己……”说完，便要踏足而去。
　　“等等，我……”下意识地出口喊住了易风，可定下心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看到面前那青色背影微微一滞，她
　　迟疑半分，最终也只说了声“多谢”。
　　“……无妨……”他的声音有些微凉，淡淡两字之后，终于是迈开步子走了。

　　他没有回头，所以他看不到，她望着他的温柔眼眸。

　　只言片语，无声对望。他们之间，便只能如此。

　　她低头看着那枚小小的瓷瓶，眸中是绵延无尽的悲澈。片刻，她用双手将它托起，拥在胸前。如此地小心翼翼，
　　好似那瓷瓶是何等珍贵的物件，叫她这般喜爱。

　　风过，卷起些许尘沙，带入凉亭，盘旋在亭中驻足之人的周身。那一刻，紫衣女子眼中落下一滴晶莹的液体，不知是乱尘迷了眼，还是，刺痛了心。

　　“夫人，唐爷来了。”
　　“知道了，你去门外看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沫儿将唐残风引了进去，自己关上门，守在了外头。
　　唐残风看到多年不见的姐姐，一时间有些激动，过往的一幕幕又从眼前一一闪现，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残风，你可算到了。”楚夫人的声音也有些微颤，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此番再见，也实为难得。自楚天雄死后，她身边也只有沐阳这个儿子，再无其他亲人了。
　　“姐姐……”

　　两人于桌旁坐下，聊了许多过往之事，皆有些感叹。过了许久，终于进入正题——有关于楚夫人此次将他还回来的真正目的。
　　“残风，”楚夫人神情肃然，眼里竟带着些许恳求，“我知你早已不想过问江湖之事，闲云山水惯了。可是这一次，除了你，姐姐不知还能找谁帮忙了。须知这楚家上下，如今已是人事两心，当年追随天雄的那般元老早已不再，姐姐也不知该信任谁了。”
　　唐残风微微颔首，沉声道，“姐姐放心，你在信中所说之事我大致已有了了解。姐姐既开口了，我岂有不相助之理。”
　　“残风……”楚夫人听到弟弟这般贴心之言，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触。这世上，果真只有至亲之人才最是可靠。
　　唐残风原先还有些顾虑，然眼前见姐姐这般无奈又充满恳切，心下便也就不做多想了。猛然间想起什么，他抬首问道，“不知，沐阳可知此事？”
　　楚夫人摇了摇头，“尚不知，我也没有同他说过。”一提到正事，她便褪去了适才的情愫，眼神焕然一凛，似又是那个不输于男子的女中巾帼了。
　　“当初秦逸遥没有同沐阳说及过他的猜测，而是选择直接来告诉我，一是怕沐阳非但不信他，反而认为他是诬陷，二是他知道我不会被感情左右，能客观地处理此事，所以他希望由我来暗中查处此事，先莫要惊动他人。”说到此处，她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后悔，“原先我也是将信将疑的，结果那之后没过几日，他便被冠以影月楼奸细之名被易风杀死了。这不是太巧合了么？而且，说他是奸细的那个人，偏偏是他！”
　　她目光又厉了起来，甚至有些狠意，“再往后，秦逸遥的妻子又来大闹寿宴。她并非真的来刺杀沐阳，而是来告诉我，告诉整个江湖，她丈夫是被我楚家冤死的。我瞧她这般决绝，并非虚假。只是，从她言语中看来，她怕也不知秦逸遥死前暗中在查的事。否则，定会当众揭穿。”
　　唐残风听着姐姐的考量，理了理思绪，迟疑道，“那，如今，是否要告知沐阳？”
　　“不可！”楚夫人断然否定，“如今我也没有任何确凿的依据，实话说，仅凭秦逸遥一面之词，以及这些推断，我仍旧无法完全肯定。在事情未查清之前，我不想惊动沐阳。”
　　唐残觉得有理，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对了，我适才似乎看到了，你信中所提到的……慕容雨汐……”提到雨汐时，唐残风的神色有些古怪，说不清的复杂，“她便是慕容傲的女儿么？”
　　“正是。”
　　“那，姐姐打算……”
　　“放心，她若是安分守己，我也不想多事。”
　　听到这个回答，唐残风忽地无声松了口气，“那便好，毕竟当初……也罢，不提了。”

作者有话说

　　于是，终于又是一章！！！ 大家等着，为了榜单，今天晚上还有一更，悲催的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