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曲》同

6、投我以桃（六）

　　粮铺前，正如那妇人所说，早已关了铺子，紧闭的木板门，连丝缝都看不到。
　　只听身后大笑出声，子蘅蹙眉，这人已跟了她一路，此时人烟稀少，不由悄悄后退了几步。
　　“喂，你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坏人。”少年摸摸鼻子。
　　子蘅回头看他一眼，咬唇，轻声嗫嚅：“那你跟着我做什么？”已经一路跟着来到了粮铺，欲要做甚？逃离了大汉的追踪，他却仍是悠哉游哉地坠在她后头。
　　少年哼一声：“你个不知好得的小子，救了你却不知感恩图报，白眼狼一个。”少年低声嘀咕着，正要上前，忽闻一声破空声，少年一凛，上前一把拽起子蘅急退，躲进了树荫中，树下紧凑，未防被瞧见只得紧紧抱着她。
　　子蘅被他用手堵着嘴，一时害怕，急急一口咬了上去。
　　只听“哎呦”一声，少年忙缩了手，打摆般甩着双手，怒目瞪着子蘅。

　　夜色下，柳树枝杈间，飞出一个人来，白衣紧束，听见呼声不由转过了目光，一见两小儿顿时蹙眉。
　　“你是个女子？！还是男子？”顾不上突然出现在夜色中的人，少年手指颤抖指着子蘅，惊呼声出，满目错愕。
　　子蘅翻翻眼皮，此时才知么？本来就是个活生生的女子，不由撇嘴。
　　“我……方才抱你的时候，你……你身上跟我们男子的身上不一样，软……软软的……只有，只有女子才能这般……”惊慌的语气，手指直指子蘅门面，活似被欺负的人是他。
　　女子便女子，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子蘅撇嘴。却见月光下，少年脸色微红，似气怒似懊恼，鼓胀着脸，竟有几分有趣。

　　“你们两个小娃娃，这般晚了，赶紧回家，晚了小心被打板子。”子蘅一转头这才看清，月色下，男子白衣翩翩，他如朗月般温润的脸上，淡淡浅笑。
　　子蘅一时呆了呆，僵在原地。
　　回神时，已再次被少年一把扯在了身后，瞪目视着面前男子：“你又在此做什么？”
　　男子打量他们两人时，少年亦在打量眼前人，待话问出口，侧头细细注视，眉间微蹙，半晌双掌一击，蓦然惊叫出口：“司空……”语音截断，后半句已被男子猝然拂过来的手覆住了口。
　　“别声张！”男子四顾，略带戒备。
　　少年忙眨了眨眼，待到男子松手，忙大口喘了几口气。
　　喘匀了，少年眼中星光闪动便如此时那天上星辰一般，喜悦！
　　他通红着脸，特意压低的声音显得尖锐：“司空马！你是司空马！传言司空马一代侠客，专为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一身轻功出凡入化，专捡为富不仁之富商下手，尤其一张脸，俊逸不可非凡。”
　　赤/裸裸的目光，满目的雀跃，却又不知他又犯什么毛病了，子蘅幽幽地想。司空马？是谁？却是不曾听闻。
　　粮铺关门了，没的米可卖，她要饿肚子了，政儿怕是在山上担心了。
　　“喂！你去哪里？”子蘅转身欲走，谁知身后衣摆被一扯，登时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幸好身旁一双手探了过来，把她接了个正着。
　　抬眸，一双悠悠的眸子，似笑非笑，夜间雾气中，那张脸美得万分动人，子蘅揉了揉眼睛，好奇出口：“姐姐？”
　　那人手下一抖，手上的重量便直往下落，忙又一把揽住，扶稳，松手，无奈。

　　“哈哈，哈哈。”身后突兀的低笑声惊醒了夜色的沉寂，少年弯着腰笑得直不起身，侧头一瞥子蘅，再次抑制不住，捧腹闷笑，“姐姐？当真好笑得紧，姐姐？哈哈，哈哈。”
　　司空马轻扯了扯嘴角，但那嘴角便有些僵硬，抬手摸了摸子蘅的头，无奈叹声道：“小娃娃早些回家，别让家人担心。”
　　柔和的声，在夜中合着雾气的迷蒙似乎有种淡淡的迷惑，唇红齿白的脸，美得惊艳。
　　子蘅瞧得出神，身后被人一扯衣摆，又是那少年，方才差点害她摔倒！那少年正咧着嘴角，抑制不住地抖动着身体，憋着嘴忍了半刻却仍是没忍住，好笑道：“喂，你是女子，不知道世道险恶么，赶紧回家去吧，小心你父母打你板子。”
　　子蘅歪了歪头再看，忍了忍，仍是未忍住，抬头认真赞道：“姐姐，你真美！”
　　“噗呲。”少年再次大笑，只方一笑出声便被司空马捂住了嘴，警告地瞪视几眼，少年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明白了，司空马才缩回手，神带几分好笑，问道：“小家伙是哪家的孩子？你认识司空马？”

　　少年撇撇嘴，却仍盯着司空马，似若有所思，目光偶尔闪过粮铺紧闭的门板，眨了眨眼，打趣道：“闻名诸国的侠客司空马原来竟是位姐姐……”说着，欲笑又不能笑，咬着嘴不语，十分之扭曲，停了片刻又道，“你做了那么多事，诸国中哪有人不知的，”顿了顿，一指子蘅，咋咋嘴，咧着嘴角，“也就那样的小女子不知道罢了。”
　　许是好奇，他围着子蘅上上下下的转了一圈，一拍脑门，顿时恍然：“那四娘定是知道了你是女子，就把算盘打到了你身上，也不知你是哪家的女子，在霓香坊门口不知走也罢了，竟连这个时辰粮铺早关门了也不知道，喂，你是从深山野林里钻出来的吗？”
　　听见粮铺，子蘅懊恼，转头看那紧紧闭着的大门，不由愁煞了脑门，初春料峭，夜晚也是相当凉的，一身布衣哪里能抵挡几分，不禁抖了抖。
　　瞅瞅少年，再瞅瞅男子，心中总觉有些酸，不知不觉地竟湿了眼眶，又冷又疼！
　　“喂喂喂，你别哭哇，你哭甚？我又没欺负你。”少年唬了一跳，慌得跳开了一步。
　　子蘅歪着嘴瞅他，眨了眨眼，半晌，蓦然转身，抬步便走。
　　少年一愣，还未作说辞，身边一人已疾步走了过去，待扯住了子蘅冻得冰冷的身体，微微蹙额，温声问道：“怎的这么冰？”抬手摸她额头，续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不回家？”
　　子蘅看他一眼，咬了咬唇，小声开口：“买米。”

　　“你跑什么？不就是买米，一会我帮你买不就是了。”少年几步赶了上来，一瞪子蘅，郁郁道。
　　粮铺已经关门，他上哪里去买？子蘅摇了摇头，只看着司空马柔柔道：“姐姐，我要回家了。”
　　被晾在原地，少年微怒，一抬脚插在了子蘅与司空马中间，撇嘴嚷道：“我都说帮你买了，你还要怎样？”
　　少年略高，比之子蘅高了一头，且壮实。
　　子蘅默默比划了下，打是打不过了，默然不语，不去招他。
　　少年忿忿，何曾这般，想帮人还被人瞧不起？少年心性，多是满腔抱负，此般被人冷落，且还是当着司空马的面，不由气闷，眼角一瞥，登时瞧见司空马看好事的悠哉，忿忿一指他：“什么姐姐？当今侠客司空马何时成了姐姐了？就他那张桃花脸，走到哪，还有谁认不出来的，也就是你这不识好人心的臭小子……女娃……不识得了。”
　　听闻，司空马眉眼一挑，不置可否，依然悠然含笑，倒也不介意。
　　少年滞了滞，更是胸闷。
　　倒是子蘅此时才发觉不对劲，再去瞧司空马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时，便有些发觉了，美则美已，却不似阿娘般的婉约，细细看去，虽然是白衣飘飘，却是一身的男子装扮，方才竟是忽略了，便犹豫抬头：“司空大哥？”

　　司空马蹲下了身体，柔柔一笑，风情顿生，摸着子蘅的头轻笑：“是了，以后莫要认错人了。”语声柔柔，如春风抚人心田。
　　“司空大哥！”子蘅心中一甜，再次唤了一声。
　　“喂，方才怎不唤我一声大哥？”少年插口，撇嘴郁郁。
　　“你叫什么？”子蘅问他。
　　少年撇了撇嘴，被冷落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若是以前，何曾有人这般无视他，捧在手心都不为过，此时倒也有些新鲜，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豪气道：“庆云。”
　　子蘅见他笑得直爽，小孩家心性，自报家门：“我叫子蘅。”
　　“那你也叫我一声庆云大哥吧。”庆云随口便道。
　　子蘅瞧他一眼，上下打量一番，其实比之她也高不了多少，便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月色：“我要回去了。”

　　庆云郁郁：“你不是要买米嘛？”
　　子蘅点头，看着司空马眼带羡慕，方才司空马从树枝上一跃而下的身姿仍然记忆犹新，若是她也有这般功夫便好了，爬山也不需费那么大的劲，依她的脚程，即使现在回去，明天早上也回不到山上。
　　不待子蘅再度表态，庆云已拉着她往前走，子蘅被她拖着，向后望了望，司空马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微风过处，带起了他几缕青丝，他顺手往后拨了拨，十指纤细，动作如行云流水，怎么看怎么像是看着一个美人。

　　“别看了，众所周之，司空马就那身面皮最好认了，以后可莫要再叫错人了。”庆云撇撇嘴，向后一嚷，“喂，司空马，你不是要去盗粮铺嘛，还不快来，本公子帮你一把。”
　　风过，人定，子蘅呆了。
　　司空马悠悠上前，桃花眼中透着兴趣，嘴角微扯：“我未说要盗粮铺。”
　　庆云撇嘴，见他抱臂似入定，一扯呆滞僵掉的子蘅，不满地摇头，不禁脑门微大，这究竟是哪里来的野小子，这么的不禁吓，一摇头，只道：“你等着罢。”音落，人已窜了出去。
　　他也不想想，亲见盗粮，能有几个不痴傻？
　　子蘅眼睁睁瞧着他一跃而起，从粮铺四周的墙上翻了过去，再定睛细看时早已不见了人影，不由睁大了嘴巴吃着冷冷的风，半晌才阖上，瞠目结舌。
　　司空马只略一思索，但见定定然不知所措的子蘅，兀自一笑，白风一起，眨眼间便已窜了出去，墙头上，人影一闪，随即也不见了身影。

　　风起，人动，子蘅脚下一歪，踩步不稳，倒了。
　　匆匆爬起来，心中似揣着物什一般，跳动得厉害。眨巴了眼，脑袋四顾探了探，又定定在冷风站了半晌，这才猫着手脚来到墙边。
　　侧耳倾听，唯余两声猫狗叫从邻近传来。
　　心中突突跳，一双眼却睁得越发大了。
　　抚着胸口，莫跳！莫跳！
　　隔了半晌，只听几声猫叫再次响起，屋瓦轻响，身影一闪，一黑一白，交相对称。
　　面前，两双眼，一双桃花似水，一双明眸灿亮。
　　手中一重，一个粗布麻袋被仍到了她手中，那人却对她笑得得意万分：“拿好了，这可是粮铺里最好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