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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投我以桃(三) ...

  •   翌日,天光大亮,却是落了一夜的雪,雪色洁白亮眼,漫山的银装。
      这天,却是益发的冷了。
      子蘅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抖索着身子从泉水中取了些水,再次匆匆奔回屋里,所幸的是,阿娘在时,倒是给她留了不少的柴火,尚未至穷途末路之时。
      只是,好冷!
      子蘅哆嗦着身子,大眼溢满了一包的泪,却愣是没滚下来。
      独独一件保暖的粗布棉衣也让给了他,要不是神仙,便只能抗冻了,越想越是委屈,泪水在眼眶边打了个旋儿,撇了撇嘴唇,眨巴了几下眼睛,再看,泪水已是不见。
      回到屋中,男童已醒,睁着墨色眼珠瞅她,如此这般,已成定律。
      子蘅见怪不怪,想着:傻子便是这般的吧,倒也不曾在意。
      只是他成了傻子倒好,万事不愁!独独苦了她,要伺候一个傻子!越想越是愤懑,子蘅踩地的声音亦成了“蹦蹦”声。

      栗米在锅里翻滚,夹杂了几许野菜,绿色和白色的翻滚,水雾腾腾中,氤氲着丝丝热气。
      吹了吹,端了来到榻畔。
      傻子?其实也不错!子蘅不禁歪头想。
      “喏!来吃饭了!”见他一言不语,子蘅撇嘴解释道,“不吃会饿死的!”
      不懂吃饭?……子蘅费解地想了想,手下一动,一勺野菜粥已进了嘴里,烫得她“啊呜啊呜”了许久,囫囵一口吞下去,大着舌头道:“吃!”再一指手里的瓷碗,瞪他道,“吃!”
      如此,她喂一口,他喝一口。

      吃完,检查伤口。
      伤口一如既往的吓人,手臂上的还好,腿上的极为严重,却不知能不能好。
      子蘅只微微动了动,便引起他一阵牙关摩擦声,显然痛得厉害!
      微微轻了轻手脚,再去动他的伤口,好得需换药。若不然,死了怎办?想到此,眨巴了几下眼睛,望着他交代道:“喏!你可不许死了!”一指他小腿,恶狠狠道,“再动?就疼死!”
      男童却不听她的唬人,只她动一下,他便浑身的抽搐,吓得子蘅不敢再动手。
      如此僵住,她不动,他亦不动,黑漆漆的眼便这么望着。
      子蘅终是受不了这样的僵住,撇了撇嘴,傻子?傻子才好!
      眯眼笑笑:“我轻点,不怕,不疼的。”只她再次动手,他便缩回去。
      再笑,眉目弯弯:“真的不痛!”
      慢慢靠近,轻手触动伤口,嘴角弯弯,眉眼弯弯已是成了一条缝:“不怕不怕,只是换药。喏!换了药才能好!好了便不疼了!”
      傻子?可真好。
      三七能止血,显见是有效的。伤口已比之昨天好看了不少,至少没流那么多血了。重新换上药,重新包扎,轻手轻脚,他一身的冷汗,子蘅亦是汗水噌噌。

      午后暖阳,积雪亦化了几分,漫山素裹,一番别样的景致。
      屋外石墩上,子蘅托腮,静坐。
      可惜,坐不了多久,便蓦地跳了起来,双手直搓手臂双腿,冷得都麻了!如此冷天,哪里有什么登高望雪的美意?早冻死了!
      搓着双手摇摆着进屋,大白天的,也要燃起柴火,只因冻得很!子蘅往床榻的方向抬了抬眼,莫不期然地撞上一双眸子,似幽似淡,总带着种凉凉的感觉。
      子蘅忽的忆起阿娘死前盯着她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下微慌……
      靠近床榻,皱着小脸,轻声问道:“还疼吗?”每每她病了,阿娘便如此一般,语声轻柔,满目慈和。
      男童那双眼定定,依然盯着她,不动亦不语。
      子蘅也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便指了指他的小腿,指着心口道:“痛!”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做出龇牙咧嘴状,嘴角抽着丝丝冷气:“痛!”
      无话,只是不动的眸子。
      子蘅已是习以为常,利索的爬上床榻,拉过被子同他窝在一起,顺带把他的头靠进她怀里,肢体互触的暖暖感觉十分舒服。

      子蘅小心地不去触碰他的伤处,自顾自说道:“你这伤要好起来,可是要费大力气了,若是好不起来,怕是你要残废了。”
      吓唬?不见效。
      低头望了望怀中窝着的男童,下意识地摸摸他的脑门。
      低头再望时,犹豫了下,便道:“不过你也莫怕,你若真是不好,我们便下山去找巫医,一个治不好找两个,两个治不好找三个,三个治不好就……就把他们都打残了,医者不能医人,便让他们先自医,咯咯。”一人独笑,她却也能笑许久。
      男童身上暖暖的,子蘅便把他往怀中又紧了紧,抱着的感觉暖融融的,竟是比之阿娘的身子还要暖和。
      歪着头想了想,便宽慰他道:“若是山下的巫医都治不好,我们便找遍全天下最好的医师,大不了便去那瀛洲,都说,那是神仙出没的地方,神仙总归是能治病的吧?喏!放心吧,没事了。”
      拍着他的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言自语,讲到乐处便咧嘴笑出声,絮絮叨叨,啰啰嗦嗦。

      临到晚间,他身上却是更烫人了,子蘅蹙眉,只觉不对,探手去摸,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踌躇半晌,到底确定:他这是发烧了!
      不觉吓了一跳,烧了多久了?
      只觉不好,人烧过头了便要成傻子,若是傻子烧过头了便如何?
      慌忙从床榻上跳下来,把他安稳安置在床榻上,小心地盖好被子,急急奔了出去。
      泉水的冰凉透过指尖蔓延全身,真真是冷得刺骨!
      匆匆用木瓢灌了一瓢,再次奔回屋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鼻息粗喘,小脸涨得通红,干裂的嘴唇喘着粗气。
      子蘅忙扯起布条沾湿了泉水往他额上敷去,冰凉的感觉许是刺激了男童,微微抬了抬眼,待看清了子蘅咬牙纠结,带着些许心虚的脸,只一睁便再次阖上了,却是牙关微咬,连着唇角都咬了起来,该是烧得厉害,又疼又痛!
      怎的都没发现?子蘅懊恼。

      子蘅隐约有些心虚,触手摸着他的小脸,只得不停宽慰道:“你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会好的!”
      见他咬着的唇角,干涩的枯裂,此时已带着血迹隐隐,慌忙用手扒开他的嘴,不停哄道:“不怕不怕,莫要咬唇,咬坏了就没法吃饭了,会饿死的。”
      用力去扒,男童却下意识地咬得更紧,无奈子蘅方扒开一松手,他却再次咬上了,子蘅无法,瞪着他略带无措,总不能老扒着他的嘴?
      心下方一恍惚,男童嘴一张,子蘅“呀!”一声叫,痛得眼泪汪汪……他咬上了她的手指头!
      疼!子蘅用力去抽,无奈抽不出来,又怕太过会把他满嘴牙齿一起拔出来,愤懑万分,干瞪着眼泪眼婆娑。
      手指被咬破,有血迹渗出,在他嘴里,隐有红色蔓延。
      血的腥味似是起了些作用,男童微微抖了抖睫毛,意识下放轻了力道,却硬是不肯松口。
      呜呜……
      泪水催催,欲哭满眶,一个字:忍!三个字:还是忍!

      小孩家家毕竟力道有限,逐渐的,咬在子蘅手指上的力道便小了些,只是那通红的小脸,紧握的双拳,翕张快速的鼻息,疼痛……
      子蘅一只手被他咬着,忍着忍着干脆在床榻畔坐了,另只手去摸他小脸,子蘅小手冰凉,冷热相照,那脸便紧紧地贴在她手上,子蘅稍一动,他便使劲地往她身边钻。
      偶尔的间隙,子蘅单手去换洗他额上的粗布,每每此时,手指上牙齿力道便加了一分,子蘅咬咬唇,眨巴掉泪水,还得好言安抚:“莫怕莫怕!”

      如此反复,晚风袭来,山林森寂,星夜低垂,天色已暗。
      折腾了半天,子蘅累得东倒西歪,好在男童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方才睁眼时,子蘅手指一抽,便从他嘴下松了出来,看着已去了一层皮,一圈深深的牙印蔓延着血色,子蘅再次心酸地包了一包泪。
      此时他显然错愕,愣了愣,凉凉的眸子依旧,透着几许不知名的透亮,子蘅头一次在他身上见到这般不一样目光,大为欣喜,那一包泪便瞬间隐没于无形。
      再去摸他额头,仍是发烫,却比之先前好了些许,不禁大为松了口气。
      “烧慢慢就退了,来喝点水。”将陶碗凑近他面前,用木舀缓缓喂进他口中,凉凉的感觉入体,缓解了体内的燥热,男童抬了抬眸,如此这般,子蘅竟突然发觉:其实他也并非那么傻!不由欣慰得咧了咧嘴,几许得意。

      大病一场,身体孱弱,万事需伺候。
      煮饭,喂饭,煮水,喂水,摘药,换药,不一而足……
      子蘅歪着头,细细端量,其实,傻子也并非那么傻……至少哄哄便听话了……
      罗里啰嗦,她絮叨,他不语……
      春暖花开,鸟语声声……

      山中无岁月,恍恍惚惚三月,子蘅下山的念头便一拖再拖。
      “政。”单字音,一字惊魂。
      那天,子蘅终于知道,原来傻子并不傻,且还是有名有姓的。亏她掏尽了心肝地照顾他,他却瞒得她劳心劳力,真是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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