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辉尘》锦小一

4、第四章

　　如果撒恩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话，他基本上就决定听天由命了。

　　但是他看到了一个人。

　　人总是这样，在绝望的时候看到一抹希望的时候，总能比之前更迫切活下去。

　　“喂喂！那里的人！等一下！”撒恩大叫着，他拍击着泥沼的地面，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那身影一闪而过，快的仿佛不曾出现，似乎是撒恩在绝望中产生的错觉一样，或者那跃过的身影根本不是人类……

　　那身影明明在撒恩的视线中消失了，但是撒恩还大叫着。

　　“我不想死！救救我！”撒恩大叫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次……这里的生活虽然单调艰苦，虽然兄弟是以前的情敌，虽然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任何人留恋，但是他还是害怕死亡。

　　因为死亡意味着一切终结。

　　他已经尝试过一次了，他不要什么都没做就死掉，他不想再体验一次……

　　所以他尖叫着——直到一抹身影像影子一样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那抹影子挡住了撒恩视线里的阳光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尖叫，虽然脚上的藤蔓还在不停地拉他。

　　他看了一眼旁边，和他一起被拖往泥沼的人，那人只剩下一只手还在泥沼表面了。

　　撒恩吞了一口口水，就感性上来说，如果真要死的话，他宁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不过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他一把拉住对方的袍子，然后费力地抬头看去。

　　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袍子，皮肤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苍白，黑色的长发用金色的发带扎在脑后。他皱着眉头，似乎因为撒恩沾满沼泽腐泥的手拽住了他的袍子。

　　“那个……救救我……”撒恩说。

　　对方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看上去不太像会出现在这片沼泽的人。

　　但是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活着比较重要。

　　“救救我……拉我一把！”撒恩大叫道。

　　那个人看看撒恩又看看他旁边那只正在沉下去的手，再看看那条缠着撒恩的藤蔓。

　　撒恩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与众不同。

　　所有人类的眼睛——别管人种，眼白部分都是白色的，而瞳仁的颜色各有不同。

　　但是这个男人……他的眼白部分是浅金色的，虽然在阳光下看起来不明显，但是在撒恩的角度看来非常清楚，而原本应该是圆形的瞳仁却是梭子一般竖立着的黑色瞳仁。

　　看起来就像某些两栖动物的眼睛。

　　那是人类吗？

　　撒恩不禁想到。

　　气氛一下子显得诡异起来。

　　撒恩想开口求救，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对方就是一副淡定的样子。

　　一个人就要在他面前死掉了，撒恩愤怒地想，这个人淡定过头了吧！

　　“你有没有在沼泽里见过这个东西……？”面前的男人开了口，出乎撒恩的意料，男人的嗓音轻柔而平和，并不会让人有任何奇怪的感觉。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石头递到撒恩面前。

　　撒恩楞了楞：“……你能不能先把我拉上去？”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男人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却不容转圜。

　　“你先把我拉上去啊！”撒恩大叫，这什么情况啊！

　　他一伸手，另一只手想要抓住男人的手，但是对方很快就缩了回去。

　　这时候泥沼竟然轻轻地动了动。

　　确切的说，是泥沼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撒恩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没入了泥沼，所以他现在可以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快把我拉上去！”撒恩大叫，但是对面的男人无动于衷，甚至连袍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撒恩的手里滑走了。

　　撒恩大叫着，他能感觉到泥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动着，那频率感觉起来竟然就像某个东西正在吞咽什么东西一样……

　　他转头去寻找同伴的那只手，但是泥沼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撒恩忍不住猜测泥沼里的什么东西正在吃他同伴的身体。

　　“快、快点拉我上去啊！”撒恩都要哭出来了，可是对方依然无动于衷。

　　然后伸手递出那块石头：“我正在找这种石头，如果你看到的话，请告诉我……”

　　“你他X的没看到老子快被吃了吗！”撒恩忍不住大骂，“还那块破石头在老子面前晃什么啊！”

　　对方面对撒恩的大喊大叫只是挑了挑眉，然后缓缓地把手缩回去，一副打算转身走人的样子。

　　“等、等一下！我知道那东西在哪里！”撒恩不由地大叫，虽然他还没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个男人果然停了下来，然后转过头，仍然一脸冷淡地看着撒恩：“你知道吗？”

　　“是的！是的！我知道！”撒恩大叫，他很少把谎言这么大声的喊出来。

　　“快点把我拉上来，我告诉你那东西在哪里！”撒恩乱许空头支票，“我保证给你指出正确方向。”

　　黑袍的男人一听，在撒恩面前蹲下来，然后一手拉住撒恩沾满泥的手，另一只手把石头递到撒恩面前说：“好了，你现在说吧。”

　　撒恩傻了眼。

　　虽然那条藤蔓还在泥沼里拉扯着他，但是对面的男人拉着他，没让他往泥沼里再陷入半分。

　　这个情况很明显，如果他现在说不出来，或者让他发现他在欺骗对方的话，对方是会放手的。

　　大概是因为没有拉动撒恩，脚下的藤蔓又加了把劲一样。那也就是说，如果男人放手，他根本上连求救也来不及。

　　“好了，说吧，”男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

　　撒恩吞了口口水，只好看着他手里的石头。

　　“……这是玉髓？”撒恩愣了愣。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显然等着撒恩把话继续下去。

　　不要怀疑，这的确是玉髓。

　　撒恩有些感激自己之前曾经是地质学家，而幸运的是对方拿的是一块矿石而不是一条手绢让他说出是什么材质的……

　　“玉髓？”男人的语气有些狐疑。

　　“不是、不是，”撒恩连忙活，“是玉髓的一种，你也可以叫它玛瑙，总之随便了。”
　　男人看着他，一副随时会放手的样子。

　　“我说我说！”撒恩尖叫着，就像对方不是拉着他的手，而是勒着他的脖子，“这是玛瑙，我不确定你能在沼泽里找到这种东西……”

　　“喂喂！别放手行吗！”撒恩发现男人面无表情地想把手放开，便发出尖叫，使劲抓住男人的手，“等、等一下，让我把话说完。”

　　“简洁点。”男人轻声说。

　　“这是一块玛瑙，你能看到它的颜色有几种深浅不同的红色，而玉髓的颜色就比较单一……”

　　“我不要听这些，在哪里能找到它？”男人继续问。

　　撒恩轻轻地咳嗽一声，现在他已经很确定了，这个男人一点也不为问题之外的事情所动，在这样的男人的眼皮底下蒙混过关真是困难——尤其是这个男人看起来，打扮有些奇怪。

　　是的，在撒恩这个村子穿这样的衣服出现的确是很奇怪，因为这个世界，黑色可不是什么流行色。当然，这个打扮在电影里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大多是魔法师的打扮。而在这个国家，魔法被掌权的贵族和教会所垄断，几乎是所有的魔法师都为统治阶级工作。这样一来，闲散的法师在撒恩的国家一般性是不太受欢迎的。

　　当然，不太受欢迎只是针对贵族而言，而一般性的普通人则怀抱一种好奇和恐惧，因为在这边大陆上，魔法师的力量被游吟诗人传成了无所不能的人。

　　根据撒恩的判断，一个法师出现在他们村子附近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亡灵沼泽里寻找玛瑙就有些奇怪。至少撒恩觉得，大部分的法师都会寻找秘宝或者珍贵药草。玛瑙嘛……虽然在地球上算比较贵的矿物，但也不算特别稀奇。难道这里很贵？

　　“快说……”男人又打算松开手指，冷淡的语气让撒恩直冒冷汗。

　　“我说、我说，你有点耐心好不好……”撒恩嚷嚷道，“咳，我对这里的地理不太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它的形成过程，我想这对你寻找玛瑙有帮助。”

　　男人沉默着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他把话说下去。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冷淡，那双诡异的金色梭子形细长的眼睛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撒恩觉得脚上的那个东西又在拉扯他了，这种情况就像上吊绳勒在脖子上一样让人感到无助：“是这样的，地下岩浆会由于地壳的变动而大量喷出，熔岩冷却时，蒸汽和其他气体形成气泡。气泡在岩石冷冻时被封起来，形成许多洞孔。而在长时间以后，洞孔侵入含有二氧化硅的溶液凝结成硅胶。然后，二氧化硅结晶就成了玛瑙。”

　　“听不懂。”男人连眉也没动一下。

　　撒恩本来也没指望男人能听懂，基本上这个时代的人信赖魔法就如同地球人信赖科学，所以他们比较喜欢研究魔法咒语，而不会来研究化学或者地质学。

　　“也就是说，如果要找玛瑙，可以看看这里有没有火山，活的或者死的都可以，越古老的越好，近代出现的话，可能还没形成……”撒恩立刻为男人做说明，刚才他只是没想好怎么用亚格的角度来解释。

　　男人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撒恩的可信度，又或者在思考这附近哪里有火山。那双金色的眼睛眯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格外危险，撒恩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最后还是撒恩忍不住了，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显得诚实而可靠：“那么……您能把我从这里拉上去吗……？我觉得下面拉我的那家伙开始用力了……”

　　“你之前说的话，能再重复一遍吗？”无论这个男人说话的内容或者做出来的行为举止有多么恶劣，但是在礼仪上你没办挑剔他。

　　“什么？火山吗？”

　　“不，在那之前，”男人淡淡地说，“比如什么二氧化硅的。”

　　“那个啊……”撒恩冷汗直流，如果这个男人一定要他解释二氧化硅之类的化学问题，估计得花一大把时间，毕竟亚格大陆还没有化学概念，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也就是说，地震或者火山爆发等会让地下的熔岩喷出，其中含有某种物质的溶液在里面冷却下来……虽然这个时间非常久，久到人类难以承受，不过它好歹还是成为了玛瑙。”

　　男人轻轻地点点头。

　　“那么你知道……其他的宝石之类的东西在哪里吗？”男人又问。

　　“如果我不知道的话，你就不会拉我吗？”撒恩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男人的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虽然极浅极浅，似乎只有嘴角往上翘了翘，几乎让撒恩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这个男人果然很恶劣。

　　“……那我知道，都知道！”撒恩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虽然有一部分欺骗的成分在内。老实说，他在这里活了十年，那些地质知识在这里根本用不上，所有有部分遗忘也是可以原谅的事情——他一边给自己找借口，一边摆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在他失恋的时候曾经觉得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他知道死亡——那比失恋严重多了。

　　“我会把你拉上来，”男人柔声说，然后轻轻地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