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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十五·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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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王舵主……”
邱凤城眼底的笑似含了讽意又似掺了些得意:“难道说你一直都没有想到?”
马如龙真的没有想到。
先前只以为假冒的王舵主是无十三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那竟然就是邱凤城。
邱凤城在冒充自己之前竟然先假扮了王舵主,相处的时间也算不短,可自己竟毫无所觉。
马如龙不由得想起“王舵主”脸上那关切的微笑、拍在肩头的手掌,还有那披盖在身上干净温暖的布衣……
睡梦间似曾相识的清爽气息,原来并非是梦……
——“少年人最是情关难过,莫不是……”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否知道自己心中惦念的人是谁?
桶里的水渐渐变得温凉,马如龙的心却热了起来。
邱凤城抬起一条湿嗒嗒的手臂横搭在桶缘上,唇角轻挑:“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一些事?”
马如龙沉吟着,确实想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掉的事。
“俞六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
俞五的确有俞六这个义妹且知其乔装相帮马如龙——这一点毋庸置疑。
能支使丐帮弟子打探消息、清楚大婉的真实身份、手上还有碧玉山庄的翠寒烟,山谷中作为谈判筹码时没有被俞五否认,树林里大婉对张老实并非俞六感到惊奇,种种迹象,均佐证了这一点。
丐帮有位王舵主也是事实,马如龙亲眼见过,但真正的王舵主早年是不是以盗墓为生、是不是能挖出那样一条地道就没人知道了。说那些话的王舵主本就是邱凤城假扮的,只因当时有俞六在,大家便笃信无疑。可如果俞六也是假的呢?
马如龙只知道,那样一条地道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挖得出的,若王舵主本没有这样的本事,那在地面上出现那个洞的时候,俞六就已经不是俞六了。
俞五得知有人假冒王舵主,却不知道这个冒牌货挖了那样一个洞,否则他一定能够察觉。
大婉本应该能认得出,她与俞六相识多年,就算再高明的易容也总能够发现一两点破绽。可她在马车上看到的并不是俞六,而是张老实,昏迷中的张老实。
昏迷中的人没有神态举止可供判断,而张老实又只不过是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普通人,大婉跟他一点也不熟,无论俞六还是别的什么人扮成他这个样子,都很难分辨得出。
“你一定想不到。”邱凤城眼睛里又泛出那种奇异的神采。“在你知道她是俞六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俞六了。”
马如龙实在想不到。
得知俞六的身份是自邱凤城枪下救了张老实之后,难道那个时候他们两个根本是在演戏?
邱凤城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虫。
“那时我已经发现了杂货店的秘密,我们只不过是在演戏。”
邱凤城看着马如龙脸上的表情,心情愉悦极了,趴在桶边上接着说下去:“那天夜里大婉准备离开,约了俞六见面把翠寒烟交给了她。等到大婉离开,我们就在路上把人拦下,调换了衣服。刚好你又从铁震天那里出来,就顺便在你面前演了一出戏。”
刚好?顺便?谁信?
要易容成另一个人并非一时半刻能够办到,邱凤城必定一早摸清了杂货店的底、探明了各人的动向。以无十三对碧玉山庄的了解和邱凤城的本事,弄清大婉和铁震天的身份并不难,而有玉道人这个内应,掌握绝大师等人的行踪就更加易如反掌。
假扮俞六的人定是事先就改换了容貌,才能在偷袭俞六后即时顶替,而邱凤城知道自己去了枯井,便等在回杂货店的路上演了那样一出戏揭破俞六的身份。
俞六的身份明了,王舵主才顺理成章。
“陶小玉?”马如龙直觉道。
邱凤城没有否认。
能与邱凤城配合得如此默契,当然是陶小玉。
陶小玉曾经在附近出现,但没有跟俞六同时出现,马如龙尾随她发现了邱凤城藏身的破屋,却由于纱帽的遮挡没有看到她的脸。
就在马如龙开始思索陶小玉是否故意引自己发现邱凤城的时候,邱凤城又主动给出了答案。
“我倒是没有想到,小玉来找我的时候竟然会被你跟上,你们天马堂的轻功确有独到之处。不过我更没有想到……”声音忽然轻下去,邱凤城凝着视线默然片刻,转了话锋:“你早就知道是我。”
这句话并非提问,马如龙也没有否认。
邱凤城问:“为什么不揭穿?”
马如龙道:“那时我还不知道……玉道人跟你是一伙。”
邱凤城直瞅着他,语气不明:“你怕他会对我不利?”
马如龙紧了紧唇角,往身上撩着水,没作声。
邱凤城眼帘轻眯,起身,带起淋漓的水声。
马如龙移目看过去。
随着跨出浴桶的动作,晶莹的水光自起伏有致的肌理四散淌下,滑过紧实的小腿、光洁的脚踝,跌落在地毯上,绽出连片深色的痕迹。
视线生了根似地黏附在水亮的麦色肌肤上,直到那麦色被随意地抹干、被崭新的白绸内衣遮覆。
邱凤城对身旁灼热的关注似乎毫无所觉,长指牵着系带随手挽了个结,突然淡淡地开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玉道人一定要死?”
马如龙抬高视线。
玉道人临死前说的话他还记得,最后一句虽不解其意,但尚不致真的认为邱凤城杀他是为了自己。
邱凤城侧转过身,马如龙在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看到如水的淡漠。
“天下人皆知玉郎君风流多情,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多情并非只对女子。”
闻言马如龙略略睁眸。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可我看得很清楚。”邱凤城说这话时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马如龙的脸色却微微地变了。
玉道人为何会如此尽心尽力地相帮邱凤城?邱凤城又为什么要诛杀玉道人?已无需再问。
玉道人最后那句话,马如龙终于懂了。
该说是玉道人过于狂妄自信还是邱凤城手段太过高明,以银枪公子的心性,又岂会甘心于此等交易?玉道人原本应该能够想到,可是偏偏没有,他到底还是没有看透邱凤城。
邱凤城的心思,又有谁能够看得透?
马如龙忽然想到那晚破屋外与邱凤城见面的神秘人,想到那人与邱凤城、陶小玉三人间的对话,当时声音闷闷的只觉着有一点耳熟,现在想来已可确定——必是玉道人无疑。
玉道人是天底下唯一能解秋虫散的人,邱凤城既得他相助,对秋虫散的分量定然拿捏得十分精准,按理说当不会致体内留有余毒。
莫不是玉道人……
这样想着话便出了口。“玉道人死了,你身上秋虫散的毒……”
投过来的目光盈着未加掩饰的关切,邱凤城微愣,没想到马如龙听闻此事后冒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我若哪日毒发身亡,不正顺了你们的心意?”邱凤城翘着唇,似笑非笑。
马如龙眉心暗蹙,禁不住道:“我的心意,你该知道。”
邱凤城敛了笑,言语中似藏起几分冷厉:“玉道人的下场,你看到的。”
马如龙道:“我不是玉道人。”
邱凤城盯视着他:“你以为会有什么不同?”
马如龙竟笑了笑:“你不让他杀我,却杀了他,这算不算一种不同?”
邱凤城微微觑眸:“那只是因为没有杀你的必要,不值得杀的人,我连一根手指也懒得动。”
马如龙起身跨出木桶,水淋淋地走到邱凤城面前,沉着声问:“那玉道人呢?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你为什么非杀我不可?”
——“有人越是不想让你死,我就偏要让你活不成。”
玉道人誓杀自己的理由,马如龙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直觉猜想的那一种。
“他杀我是不是因为……”
邱凤城是否也对自己动了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马如龙斟酌着用词,到底没能说出口。
邱凤城沉眸回望着他。气氛在短暂又漫长的寂静中一点一点凝结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正被悄无声息地揭开,带着未知的忐忑,又令人满怀期待。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失温的水珠自发梢接连滴落,一路蜿蜒积聚,在足底洇开一片冰冷的湿痕。
邱凤城勾起唇:“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
房间里没有火盆,马如龙湿漉漉的身体已禁不住瑟瑟发抖,声音却很坚定:“我只想听你说。”
无论答案是与不是,马如龙都想听邱凤城亲口说出来。
邱凤城撩着眉梢反问:“我怎么会知道?”
马如龙直瞅着他,横了心:“你对我是不是……”
终于出口的话未及说完便戛然而止。
邱凤城收回手指,有条不紊地穿好衣服,看也不看马如龙一眼,披上貂裘往外走。冷风从敞开的房门中间灌进来,邱凤城将貂裘裹紧了些,提步迈出门槛儿。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邱凤城没有关门,就像是已经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忘记了这个人刚从温热的澡水里走出来,不但浑身上下湿嗒嗒□□,而且还被点了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马如龙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