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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君子殷梨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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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纪晓芙依旧按照惯例出去练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一丛凌霄花开,心情竟然莫名有些阴郁。
她说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但她离竹轩越近便越可以料出什么来。
也许——该来的还是躲不了。
下意识地握紧了剑,纪晓芙暗叹自己思虑过多。
却不想刚刚走近竹轩,便看到那门前站着一个消瘦的身影——师父的身形似乎一直都这般,也许早年也是一个美人吧?
她淡淡地想着,对于灭绝这么早就来这里,她的确是始料未及。但是一想到她的目的,她又忍不住不安。
“师父——”
她唤了一声,可是灭绝却没有转身,反而是看着这竹中精舍,目光晦暗复杂。
“晓芙,你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你可知道?”
“弟子明白。”那种不详的预感开始扩大,像是一枚曼陀罗花的种子,一旦生根便再也不可拔出,以一种疯狂的速度生长,最后遮天蔽日!
“唉……晓芙,师父不想多说什么,这封信,你自己看了吧!”
灭绝不想多说,背着手站在纪晓芙身前,她还是看不清她的神情。
纪晓芙心头带着一丝狐疑,拿出了信封内的信纸,接着脸色大变,犹若水中浮萍!
她不相信——为什么?
“师父——这……”
纪晓芙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因为灭绝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和蔼,“晓芙,你也不必惊慌,这信我只是给你看看,这门婚事如果你觉得还行,便答应了吧。至于……”
纪晓芙听着前面的话心已经凉了半截,却未想后面竟然似乎有峰回路转的迹象,便忍不住问道:“至于什么?”
灭绝摇头笑了一声,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看似温柔,实则内心坚韧,又懂得韬光养晦,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今要是强迫她嫁给殷梨亭,还不知会怎么闹呢!
“你呀!从来都是这么懂事……也不知是好是坏……至于你要是拒绝,也不要担心,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又是我峨嵋弟子,虽说殷梨亭于你门当户对,但是你若担心拒绝后江湖上蜚短流长,大可不必,一切有师父。”
这话说得极为直接,却让纪晓芙觉得眼眶热热的,她连忙垂下头去,作恭敬状,低声道:“弟子谢师父成全。”
一切其实不必说太多,灭绝自然是知道了她的选择,听她此言也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于是叹息了一声,“晓芙,你的性子过为隐忍,师父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这峨嵋的各种规条你自此以后也不必理会了,自己按照心意过就好了。”
纪晓芙心中大震,一时摸不清灭绝这话背后的深意,只好惶恐地唤了灭绝一声“师父”,便再无言语。
灭绝心知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转脸放缓了脸色,慢慢地说道:“我并非要逐你出门,而是要你……随心而活……”
……
纪晓芙怔怔地站立着,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样的灭绝,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记忆中的师父,总是冷肃着一张脸,从不循私。
现在这灭绝,分明隐藏有自己的伤痛,师父……
随心而活……
*-*-*
“啪”地一声,打破了竹林里的宁静,灭绝已经离去,这里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殷梨亭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陇翠竹之下,修长挺拔的翠竹倒似跟殷梨亭相得益彰,有一种让人为之侧目的风骨和傲气。
纪晓芙愣了片刻,然后向他点头,殷梨亭走上前来,看着她的目光极其复杂,最后化作满腔的无奈,他对她一见钟情,怎奈落花有意,流水却总无情。
她的拒绝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却没有想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果断,竟然没有给人回旋的余地。
灭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天资聪颖,自然一点即透。
明明有满腹的话想要问她,见她人在眼前,偏偏只有了这样一句话,“纪姑娘,别来无恙?”
纪晓芙显然为他突然之间的淡然惊讶,但是随即正常,她拱手一礼,“殷六侠,有礼了。别来无恙倒是还勉强说得上。”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但是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
“……纪姑娘,我想过你会拒绝,但是没有想到来得如此干脆。”
殷梨亭苦笑了一声,颇为自嘲。
“情之一字,最是难料,又岂是你我这个年纪可以懂得的?”
纪晓芙这是有感而发,也是不希望殷梨亭因为自己太过伤感。
殷梨亭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说,一时沉思,复又微笑,“你明明和我同样的年纪,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像少林寺那些僧人说出来的话?跟个老太婆似的!”
她暗惊一场,的确,自己什么时候又不小心说出了这种话?
纪晓芙摇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听师父说的。殷六侠仪表堂堂,想必六派之中必有无数女子属意,晓芙平庸,自认难以相配,还望殷六侠谅解。”
话是说得好听,谁不知道这是一种推脱,可是他却一点不可反驳。
只好苦笑,“殷梨亭自知是自己浅薄,此番与姑娘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心中愧疚,来日必当偿还。”
这是他的诺言,一个男人的诺言。
他方才确认了自己的感情,一转眼却得知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这种落差自然是可悲的。
“殷六侠言重了。”
纪晓芙又是一笑,眼见他有些失魂落魄,暗叹一声,抿了抿唇,说道:“殷六侠,晓芙有一言,愿殷六侠相听。”
“请言。”
殷梨亭自然答应。
纪晓芙手指这涛涛竹林,问道:“今日天朗气清,此竹何如?”
“俊秀挺拔,傲骨铮铮。”
殷梨亭摸不清她想说什么,只好照实而说。
纪晓芙脸上有浅浅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整个人身上透出一股宁静的味道。
“那么昔时风狂雨骤,它又何如?”
“迎立风雨,不曾低头……”
殷梨亭似有所感,缓缓念出这句话。
纪晓芙听得他的回答,却与自己当年回答苦弥大师的那些略有不同,却相差无几。
那个慈祥的老僧的容颜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宠辱之境,不染寸心。人有本心,外物难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她只能够说到这里,他若是明白就明白了,不明白她说再多也只是罔然。
“……本心……”
殷梨亭喃喃,目光之中充满了迷茫,似是苦苦思索。
纪晓芙见状不再多言,竟然转身就往自己的竹轩走去,她不是善人,如今对于殷梨亭自认为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所以没有必要多言了,他们都懂得。
殷梨亭举目四望,满山的翠竹迎风而动,清晨第一缕阳光却穿透近秋的薄雾落入竹林之中,他却突然了悟,转眼看向那不高的小楼,像是看见了里面的那个女子,不觉之中,几许笑意就浮上脸颊。
纪晓芙……
这样一个独特的女子,总是有一层浓雾,围绕在她身周,让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一个……
高深莫测的女子,惊才绝艳!
只可惜……
却是无缘。
殷梨亭仰头望天,晴空正好。
他迈步离去,脚踏在一层薄薄的落叶,背影修长挺拔,竟然和他身边的这些翠竹有异曲同工之妙……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明明是老套得俗气的一句话,用以形容此时的殷梨亭却极为合适,甚至已经难以找到其他的语言来形容了。
纪晓芙打开窗,就看到殷梨亭举步离开的身影,褪去了来时的失意和迷惘,褪去了年少的轻狂肆意,褪去了那过多的功利之心,竟然只剩下云淡风清,仿佛只要他一笑,整个世界都会晴朗。
即使不看,纪晓芙也知道,那个少年现在的脸上一定是笑意清浅,自是淡然。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引来他如此大的改变,世事难料,她知道别人的命运,却不知自己的命运,一切……只是一片迷惘。
还记得苦弥大师当日说她难尽红尘,她现在倒是证明了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