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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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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雄健离开的第一天。
送走将军,又看着小林领着马车队出发后,可儿列了一张单子交给张三,让他进了一趟城。单子上列了很多食物和她认为那些灾民们可能会需要的东西。另外,她还替凌雄健的卫兵们订了一些新的换洗衣物。她想,等他们回来,那些经过水泡的衣物可能就不能再穿了。
下午,她指挥着众仆役清理出了前半部分的后花园。他们在一条小径的尽头发现了两座保存还算完好的小楼和一座临水的凉亭,却并没有发现传说中的温泉。
傍晚,在开晚饭之前,可儿一个人来到空荡荡的偏殿。
走进寂静无声的房间,她突然感到一阵不安,那原本已经习以为常了的孤独感,现在竟然开始变得陌生起来。这令她有些诧异。
她匆匆收拾了几件过夜的物品,搬进水榭。春喜按照一向的习惯,头刚碰到枕头便打起鼾来。柳婆婆默默陪着可儿,看着她做了一会儿帐,便也去睡了。
可儿收拾起帐本,斜卧在窗前的软榻上,望着与凌雄健眼眸颜色近似的夜空,想像着他们在邵伯是什么样的情况,渐渐也沉入无梦的睡眠。
* * *
凌雄健走后的第二天。
一大早,昨日采买的东西便如约送进国公府。
可儿终于想起昨日忘记的是什么事了。
她想着凌雄健和他的兵都是些北方人,不习惯当地的饭菜。虽然他们都不挑嘴,但他们正在做的是危险而辛苦的工作,可儿觉得应该在后勤上给予更好的保证才是。于是,便让王麻子领着几个仆役一起押着车,送到凌雄健那里去,并且吩咐王麻子就留在那里为他们做饭。
车队刚走,仆役们便来报,在后花园里发现了一座类似温泉的奇怪建筑物。可儿连忙跑了过去。
只见拱桥的东侧,那片树林间原本已经齐腰高的杂草全部被清理干净后,露出一条小径来。在小径的底部,便是那座奇怪的建筑物——一座低矮的石屋。
石屋背靠着一个小土包。藤类植物和灌木沿着土包爬上石屋的墙壁和顶部,将它与小土包溶合成一个整体,远远望去,很难注意到这里竟然还隐藏着一座建筑物。
可儿随着仆人走进石屋。只见石屋中央是一座底部雕刻着游龙戏凤图案的圆形汉白玉石大池子。池子四周,直到大门处都铺着有着美丽花纹的大理石。在正门方向,由池边向池底,共有四级台阶,每一级台阶上都雕刻着浅浅的花纹。即使是埋没在陈年灰尘下面,仍然可以看到那花纹的精美。
可儿有些失望地看着这座池子。它看上去虽然像是温泉池,里面却找不到一滴水。
众人猜测,可能是水路被堵了的原因。正在商量着对策时,小林回来了。
小林给可儿带来了一封信,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吾妻”。
吾妻!可儿的心不由为之一颤。
她等不及询问小林情况,忙转身离开众人,走到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抽出信笺。
信笺上只有短短一行,四个字:“吾妻:安好。”
签名是一个张扬的“凌”。
可儿略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看似粗犷的凌雄健竟然会体贴地向她报平安。
她折起信,重新装入信封,收进袖笼,这才叫过小林。
“那边情况怎么样?”她问。
“那堤坝因年久失修倒了一小段,幸亏是斗闸的下游,若是上游就不堪设想了。要说还是咱凌家军厉害,一上堤坝,那口子就眼见着堵得快多了。”小林一脸的自豪。
“对了,长史大人说,回来要重谢夫人呢。这次因为事出突然,水一下子淹了七八个村子,所有赈灾的东西都没能及时到邵伯,幸亏夫人细心,送去了那些救命的米粮。”
可儿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听说今儿衙门里已经开始往那边放赈了。”
她转身看着仍然围着石屋讨论的众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又问:“对了,将军可好?”
小林看了看从她的袖笼中露出一角的信封,偷偷地眨眨眼,笑道:“将军很好。临走时,将军还让我在家里看着点夫人,不让夫人太过劳累呢。”
可儿的脸红了红,不再说什么,一低头,重又加入到众人的讨论当中。
* * *
第三天。
一辆标着“明瑞祥”标记的马车停在国公府大门前。
接到通报时,可儿正与柳婆婆、张三在石屋中寻找着出水口。听到有客来访,便携了春喜,不太情愿地来到大殿。
她的前脚刚踏进大殿,便听一个已经久违了的尖利嗓音笑着请安。
“给奶奶请安,奶奶大喜。”
可儿一抬头,却只见是“明瑞祥”的二当家,那个有些娘娘腔的王掌柜,不由笑了。
“这不是王掌柜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在钱府时,由于月例银子很少,且钱老爷借口她是一个寡妇,不需要怎么打扮,可儿自己很少添置新衣。倒是钱老爷固定的每月两套新装,必是指定“明瑞祥”制作的,故而她与王掌柜甚是相熟。
别看王掌柜是北方人,却生就一副南方人的清秀相貌。而且还能说一口道地的淮南方言。虽然他说话间总是喜欢带着一些女性化的肢体动作,在做生意时倒是最爽利规矩的,很合可儿的脾气,是少数几个她真正喜欢的生意人之一。
“看我。”王掌柜扭着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叫错了,该叫主家奶奶才对。”
可儿疑惑地挑起眉。
“主家奶奶金安,小的王霖芝给主家奶奶请安。”王掌柜说着,便向可儿行了一个大礼。
可儿吓得往一边躲去。
“这是所为何来?”
“咦?奶奶不是嫁给我们爷了吗?自然是小的主家奶奶,这个大礼是要受的。”
王掌柜硬是拉过她,将她按在楠木椅中。
“什么嘛。”可儿一头雾水。
王掌柜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奶奶还不知道,咱‘明瑞祥’也是爷的产业呀。”
可儿又挑起眉来。她发现,这个学自凌雄健的动作简直太有用了,表示困惑时、表示惊讶时……甚至表示愤怒时都能用上。
“前儿个爷交待柜上,叫给奶奶做一些新衣裳。幸亏往年奶奶在我们那里做衣裳的尺寸都还留着,这不,虽然是迟了一日,到底是赶出来了。”
王掌柜的兰花指往大厅东侧的小偏厅一指,可儿这才注意到那里竟然放了四五口大木箱。
她惊讶地站身起来,凌雄健是什么时候办了这件事的?她随即想起当她提到“明瑞祥”时他那怪异且得意的表情。
王掌柜赶上来打开木箱。
“爷说奶奶的衣裳都是旧款了,让赶着京上最流行的新款做些来先用。其他的等奶奶挑好了布料再做。爷还说,要拣最精致的给奶奶,所以我们请了白寡妇‘精绣坊’里的姑娘们连夜赶工做的绣活。奶奶是晓得的,整个扬州城中就数她家的绣功最出色。”
“怎么这么多?”可儿走过去,看着满眼的桃红杏黄,竟有些眼花缭乱了。
“奶奶的衣裳只这两箱子,其他是爷吩咐让拿来给奶奶看的衣料。奶奶看中哪个就选哪个。”
可儿弯腰从箱子里挑起一件浅玫红色的衣物,仔细打量着。看形状,这件衣物应该是女人的贴身衣物“诃子”,可又不像。因为这件“诃子”不仅比她以前所穿的都要窄小轻薄,而且还没了肩带,更甚者,那背后还又挖去了一大片布料——这种款式她曾经看到彩衣街上的成衣坊里有卖过,据说是某位皇家公主所引领的时尚。只是,依她的观点来看,太过暴露了些。
“呀,这件‘诃子’还没有做好呢。”她转头望着春喜开玩笑地叫道。
春喜早就看直了眼,她依次打开那些箱子,看了可儿一眼,便兴奋地翻检起来。
王掌柜抚掌大笑,“奶奶真会说笑,这些都是今年京上的最新款式。”说着,拉起一件闪着珠光的丝绸短襦,“我晓得奶奶偏好前朝的宽襟大袖,只是如今已经没有人这么穿了,现今的短襦都流行襟袖短小。”
可儿疑惑地看着那件几乎不到胸下的短襦,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穿呀?”
不过,这窄小的衣袖倒是蛮方便干活的,她实际地想着。
王掌柜笑着从另一口木箱中抽出一条裙子来。
“这种款式的短襦是配这种高腰裙穿的。”
他又拉出一条五彩晕染的裙子,“这条也可以配的。这叫晕裙。”说着又拉出一条上面画着拨墨荷叶的裙子笑道:“这是画裙,配这件短襦最好。”他弯腰又拉出另一件襦衫……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掌柜像变戏法一样,不停地从箱中拉出各色衣裙,一一给可儿演示如何搭配。
可儿晕头胀脑地听着那些陌生而新鲜的名词,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手臂上挂着的衣物。
“白叠裙、旋裙、凤尾……”她摇头笑道,“还是饶了我吧,光这些裙子的名字就记不住了,又哪里穿得了这么多?
见可儿嫌多,王掌柜忙正色道:“这些可都是爷为奶奶订的,奶奶可别辜负了爷的一片心呀。再说,兴许过些日子奶奶就要随爷进京的,总不能让京里的女人们小看了咱扬州的女人,说咱土气吧。”
进京?可儿摇摇头。那不等于是诏告天下,她是“三品诰命安国县公夫人”了吗?那可是她极力想要避免的一件事。
虽然凌雄健一厢情愿地坚持着她的“夫人”头衔,可儿却宁愿守着那卑微的“管家娘子”身份。她可以是凌雄健的女人,却绝对不能成为他的“夫人”。一旦成为众人注目的“诰命夫人”,将会为她那计划周详的未来惹出无数麻烦——将军府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被“扫地出门”是一回事,而一位高贵的“夫人”则另当别论了——她可不想让自己陷入到那样的困境中去。
她看着这几大箱子衣物,为难的摸摸眉。是女人谁不对漂亮的衣物动心?可是……这要花费多少银两呀?!
已经节俭成性的她不由在心中暗暗地折算起银子来。搞不好,这些银两都够拿去赈灾的了。她暗自嘀咕。
“其实这些也不多的,只是现今流行的款式各给奶奶做了一件而已,只看奶奶喜欢哪个款式,重新选了料再……”
一直默不作声翻着衣料的春喜突然抬起头来打断王掌柜的劝说,道:“是呀,姑娘。既然是将军送的,姑娘就收下呗。”
可儿意外地放下手,瞪着她。
春喜凑近她耳边,轻声嘀咕道:“这些都是‘明瑞祥’一等一的货色,咱们且收着,等明儿离了这府里,也可以换一笔不小的财富呢。”
可儿不由“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王掌柜自然是听不到春喜说的什么,只应和道:“就是就是。即是爷的意思,奶奶只管收下就是。奶奶才看了一个箱子而已,好东西还多着呢。”
说着,他又从先前放短襦的箱子里拿出一件衣物,笑道:“这件衣物奶奶一定喜欢。”
“是什么?”春喜抢先跑过去。
“现今京上正流行女子穿男装,我想起有一回奶奶说过,穿男装做事情比较方便的话。就想着奶奶定会喜欢这种衣服,故而多做了两套。奶奶看看喜欢不喜欢?”
王掌柜从箱子里拎出的,是一件绛紫色男式窄袖长袍,与新婚之夜凌雄健所穿的那件竟有着八分的相似。可儿眉头一动,不由接了过来。
“这里还有一套相配的靴子呢。”王掌柜从箱底又掏出一双男式黑皮靴,春喜忙接了过去。
“还有这件,不知奶奶喜不喜欢。”王掌柜又掏出一件让可儿联想到凌雄健那古怪的深蓝色眼眸的回鹘装,那镶着一道白边的双翻衣领上用同色丝线绣着密密麻麻的繁复花纹。
“呀,好看。”春喜先赞道。
可儿看看这几箱新衣及布料,在喜好与自尊之间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是凌雄健那句“你的丈夫很有钱”的话让她下了决心。她最终点了点头,这让王掌柜高兴得差点儿失了态。
一边看着春喜叫来几个仆役将衣箱抬走,可儿一边与王掌柜闲聊着“明瑞祥”的生意近况。
望着春喜和抬箱子的仆从,可儿突然发现,他们都穿着各种颜色和式样的衣服,新旧也不一致。她有了一个新主意……
王掌柜走后,凌雄健的第二封信到达可儿的手中。
“吾妻:一切安好。王麻已收到。”
可儿不由窃笑起来。这凌雄健倒是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幽默感来。王麻子在他口中竟成了某种物品。
* * *
第四天。
柳婆婆无意中触及石屋第一级台阶边雕刻着的一只龙头,立刻,两股清泉分别从池底的龙凤嘴中吐了出来。他们终于找到了出水口。时隔十几年,温泉池中第一次重新注满了碧绿的泉水。
可儿还发现,在龙头对面雕刻着的一只乌龟则是泄水机关。只要把乌龟的头往下一按,池水便会由池底四个隐蔽小洞中流出,汇入从不远处流过的小河中。
这天下午,府里的仆役们排着队,由“明瑞祥”派来的人丈量着身材,准备制作制服。可儿计划让男仆们都穿上与凌雄健的卫兵一式的圆襟窄袖袍服,只是颜色由黑色改为青绿色,并且在领口配上一圈赭色镶边;而女仆们则一律是配着赭色翻领的青绿色男式胡服——既是目前的流行,也更便于她们干活。而且,最重要的是,正好还可以处理掉“明瑞祥”店中积压的一批青绿色布料。
既然被称作主家奶奶,就该为“自家”的生意着想。可儿得意地想。
这一日,一直等到打了四更,可儿也没有等到凌雄健的信,不禁焦躁了一夜。
* * *
第五天。
一大早,被耽搁了的信终于到了可儿手中。她且不着急看信,而是叫来送信的传令兵。
“将军在那里可好?”她迎头便问。
那个年轻的传令兵眼神闪烁了一下,答道:“将军一切都好。”
可儿皱起眉,死死地盯着那个明显有所隐瞒的传令兵。他的脸不由涨得通红。
“说实话!”她低喝道。
那士兵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位将军夫人竟也有着将军的威严。只是,军令大如天,夫人再厉害也没有将军厉害。他只得硬着头皮,挺直腰杆又说了一遍。
“将军……很……好。”
不过,气势上比刚才又弱了许多。
可儿瞪起眼,打量着他。她知道凌雄健的军纪一向严明,如果是他命令他撒谎,她估计,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实话。
她低头思索了一下,抬头笑道:“是不是将军让你告诉我,他一切都好的?”
传令兵警惕地望着可儿,又转头瞄了一眼一直守在门口的老毕——老毕正抱着双臂,站在大殿门外,也在皱着眉头望着他,一点儿也没有伸手相救的意思。
士兵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去。
“那我问你,将军身体可好?”可儿的声音异常温柔。
士兵飞快地抬了一下眼,又扭头瞥了一眼不肯相救的老毕,这才答道:“好。”
只不过,那语气连老毕都不肯相信。他走到传令兵的跟前,直直地瞪着他,粗声喝问:“将军怎么了?”
“是不是将军下水了?”可儿也接着问道。
传令兵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可儿身上,他那吃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是不是将军的旧伤发作了?”可儿又追上一句。
他忙低下头去。这动作等于是证实了可儿的猜测,她不禁有些慌了神。
“这可怎么好?”她喃喃低语。
倒是老毕先镇定了下来。
“夫人不必着急,有老鬼跟着应该没事。老鬼会针灸,以前全靠他的针灸为将军止疼的。”
疼。他旧疾发作时会疼。可儿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传令兵抬起头来望着老毕。
“将军不想让夫人担心,所以不让说。”他胆怯地说道。
老毕扭过头,闷闷地道:“是我们猜的,又不是你说的。”说完,又回到门外站他的岗去了。
可儿挥手让传令兵下去休息,这才拿出信笺。
与她想的一样,信笺开头写道:“吾妻:一切安好……”
这些狂野遒劲的字突然在可儿视野里晃动起来,她忙放下信,闭目稳了稳心神,又重新拿起。
凌雄健写道:“……水势已退,不日即可相见。”
正如她的猜测,里面没有一丝关于他身体状况的信息。
可儿慢慢折起信,越折心火越大。
他竟然对她隐瞒伤情!
想起凌雄健三番五次重申的,两人间要坦白的话,她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算什么嘛!是怕她担心还是要她担心?难道他不知道,不明白情况才更让人担心?
这会儿,她恨不能凌雄健就在面前,好让她指着鼻子好好地臭骂一顿。
* * *
直到第十二天,凌雄健才领着凌家军打道回府。
在这期间,他的信每日一封,没有再间断过。
不过,可儿已经不再相信信中“一切安好”的保证,她每次都变着法子从送信的传令兵口中套情况。以至于那些士兵都十分害怕这份差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他们纷纷向凌雄健抱怨,说夫人有能让死人说出他的秘密的本领。
凌雄健听了只是觉得有趣地笑了笑,并没有当作一回事。他的伤只发作过那么一次,他觉得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是可儿的反应太过激了。他甚至认为,让她恼火的可能并不是他竟然没有告诉她实话,而是这违反了她那喜欢掌控一切情况的管家婆天性。
不过,这同时也证明了他在可儿心中是有一定份量的。
回家的路上,凌雄健骑在马背上沾沾自喜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