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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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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前凤终于绝望的意识到,变身花无缺确确实实是个馊主意。
他现在就像一只掉进老鼠笼子里的老鼠,大摇大摆走进来,等到发觉是陷阱,已经没有退路。
花无缺的手指仍然捏着他的下巴,只需再用上一分力,就可以让他疼的死去活来。
可花无缺不用力。
仿佛时间停止了,他捏着他的下巴,似乎在细细审视,一动不动。
花无缺的脸俊秀白皙,低垂的双眸闪动,像风拂起的杨柳飘起又落下。这样貌若是给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移不开眼,可在徐前凤眼里却是魔鬼。
徐前凤似乎连呼吸也忘记了,大气也不敢出。
花无缺的表情却没一丝变化。他的嘴角仍然紧闭着。
仿佛过了一世纪,徐前凤终于提起全身力气抬起手,他下巴上的指尖像冰冷的岩石,他要移开它。他的手在细微的抖动。
忽然花无缺低声道:“为何扮成我的模样?”
他说的很慢,声音也飘忽而奇怪,似乎有人掐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好好说话,但每说一字坚定而清晰。
徐前凤惊讶极了,失声道:“你……你能说话?”
花无缺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徐前凤道:“花公子可否先放手?”
花无缺收起手。
徐前凤道:“事到如今徐某无需再隐瞒。在下徐前凤,重新见过二位。”
药先生哼了一声。
徐前凤尴尬咳嗽一声,缓缓道:“即使二位不杀我,我也不能告诉二位想知道的事。”
药先生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杀了你才会说?”
徐前凤笑道:“如果我死了,就更不会说话了。”
药先生冷笑一声,道:“死人的确不会说话,但我可以让半死不活的人说话。”
徐前凤似有所料,微微一笑,道:“药先生的能耐徐某不怀疑,但只要我决定不说的事情,不论是死是活,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药先生又是一声冷笑:“落到这步田地还能强装镇定,果然脸比城门厚,怕是你的实际岁数不比我少吧。”
徐前凤哈哈笑道:“老先生激将我也罢了,何必给自己抹黑。”
药先生哼道:“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怕是你却不知道。”
徐前凤叹道:“的确是我没有自知之明,竟听信江玉郎鬼话,才扮成花公子模样,在下惭愧。”
果然花无缺浑身一颤。
徐前凤暗暗得意。他虽未与花无缺有过交集,却也知道当年江家恩怨闹的满城风雨,提起江玉郎对花无缺意味着什么,恐怕花无缺很清楚。
他等着花无缺问他更多,花无缺却沉默了。
徐前凤想不透,为何世上会有这种人,知道有人冒充他的相貌,顶替他的身份,假扮他这个人,却丝毫不见动怒,甚至连多余的话也不问,平静的可怕。徐前凤感到冷,一颗提起来的心忽的提起来,又沉了下去。没有人可以这般平静,徐前凤知道,也许花无缺其实已经气疯了,他沉默只是爆发的前夕。
但不管他如何拼命猜测,他都不可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不是花无缺。
花无缺站起来。
药先生却急了,道:“难道你什么都不打算问,就想走?”
花无缺望着药先生,垂下眼。
药先生皱眉,拍桌道:“胡闹!就凭你现在这样,又能做什么?”
徐前凤瞪大了眼。他想,也许花无缺与药先生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花无缺却轻轻的,淡淡的笑起来,冰冷的面容仿若春暖花开。
药先生见状,长长叹出一口气。
徐前凤糊涂了。
药先生瞟一眼表情呆滞的徐前凤,慢慢道:“你可知道花无缺出自谁的门下?”
徐前凤道:“出自移花宫邀月门下。”
药先生道:“那你可知道移花宫的绝技是什么?”
徐前凤道:“是江湖趋之若鹜的移花接玉。”
药先生道:“你看他会吗?”
徐前凤似有所悟,点头道:“不会。”
药先生叹道:“既然他不会,你觉得他若是去找江玉郎,有没有胜算?”
徐前凤道:“没有。”
想了想,又道:“江玉郎已经被燕南天废去武功,纵然没什么可怕,但他身边有一对狠毒姐妹梅花寒与梅花玉,再加上江玉郎诡计多端,恐怕江小鱼难逃一劫。”
花无缺看着徐前凤,眼光发亮。
徐前凤继续道:“为了杀江小鱼,江玉郎让我改头换面变成花无缺,好引诱他上当。”顿了顿,又叹道:“既然现在我被你们抓住,江玉郎必然知道计划有变,他现在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了。”
药先生倒一杯茶,慢悠悠道:“那么江玉郎的本来计划是什么?”
徐前凤苦笑一下,道:“江玉郎原本计划让我装成花无缺,骗江小鱼来找我,再一击杀之。”
药先生道:“就凭你吹牛的毛病,可以一击杀死江小鱼?”
徐前凤道:“实不相瞒,徐某虽不及药先生年龄,但也杀了半生人,江湖送我绰号‘掏心能手’,现在徐某觉得武功盖世也不及花公子一杯茶。”
药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花无缺盯着徐前凤的眼神也放松下来。
小鱼儿机敏精细,比那江里的鱼儿还要滑溜,即使武功高强如师傅邀月都杀不了他,何况这个吹嘘喜欢掏心的家伙。花无缺了解小鱼儿,越坏的人越杀不了他。
花无缺淡淡一笑:“即使你真的见到小鱼儿,他也未必认得你。”
徐前凤道:“花公子这么不自信?”
花无缺叹口气,轻轻道:“你的脸,只是十年前的我。”
不需再说完后面的话,徐前凤也已经明白了。
没有人会活了十年却完全没有变化,这一点,他跟江玉郎都忽略了。他们本就未做花无缺仍然在世的打算,又怎会注意到人活着就会变的细节。
他们更没想到,花无缺是江小鱼最牵挂的兄弟,必定比他们都更注意这个细节,假若自己真的顶着这张脸去见江小鱼,到时恐怕是骗子哄骗子,自己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张万春流用命换来的脸,还未派上用场就被真正的主人碰到,李鬼遇李逵,一群聪明人比不上一个真正的花无缺。
徐前凤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终于知道,他们不是聪明人,他们是糊涂蛋。花无缺只需一句提点,就撕碎了他与江玉郎一起精心布置的周密计划。
徐前凤感到绝望,他的熊熊野心就像一张构思美妙的地图,花无缺的话就像一点火星,瞬间将整张地图燃烧成灰。
可他还未认输。失去假冒的花无缺只能影响到江玉郎的复仇,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即使没有假冒的花无缺,也还有梅花姐妹可以拿到,只不过需要多花些心思罢了。他未必相信梅花姐妹,却相信她们的贪婪与渴求,没有女人可以拒绝重燃青春的机会。所以他要的最后一定能到手。
而这些他不说,花无缺就不知道。
他现在只需要考虑如何逃走,沉甸甸的手脚又感到了生气,纵使仍然使不上力,却觉得背也能挺的更直了。
徐前凤哈哈大笑起来。他演的像极了,像个真正的强弩之末的人那般疯狂大笑,遂又转为希望破灭的平静。
药先生冰冷的眼神刮着他的脸,他也毫不在意。因为他找到了新的希望。
入夜。
漫天繁星,花无缺静静靠窗边,仰头凝视。
他的心里却是波浪起伏。
他已经向药先生表达了离开的意愿,药先生却不答应。当他试着询问药先生能否离开,这个固执的老人头一甩就上了街,到现在还未回来。
花无缺知道药先生心思,却只能苦笑。
自从他被师傅打落悬崖,他的人生就停在了十年前。
他没有多少朋友,兄弟人生安稳,情人的不理解让他心碎,他坠下山崖时呼啸的风声带走了最后一丝人世牵挂。可药先生不依,硬是掰开了他的双眼,强迫他重新睁眼看这世界。
就因为他长的像从未谋面的父亲。
他绝望过,茫然过,也反抗过,药先生都是冷眼相对。他虽重新睁开了眼,却只看见一片黑暗,看不到光明。
大师傅恶意的真相让他失去了人生目标,药先生恶意的救援让他失去了人生支点。然而不管曾经苦闷或是消极,当他惊觉回望,不知不觉他已跟随了药先生十年。
或者只是药先生允许他跟随了十年。
他失却了往日一身傲人武功,却换来十年平稳人生,日子虽平淡,却重新找到了生的意义。
他越过了内心迷茫的沼泽,翻过了内心愤怒的沙漠,忽然有一天,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小鱼儿在消失两年后又重新出现,明知送死却仍然笑嘻嘻的来找自己,不过是小鱼儿看透了人命。人活不过为一个生字,只要有生的希望,人就会想尽各种方法活下去。
也许这就是小鱼儿多少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悟,他现在终于也懂了。
他想起重伤后睁开眼,药先生淡淡的声音:“你命不该绝。”
他闭起眼,轻悠悠叹出一口气。
却听见药先生的声音在背后问道:“叹什么气?因为我不让你走?”
花无缺转过头,淡淡笑了一下。
药先生瞪眼道:“你这么一笑就是有心事,你对我不满意?”
花无缺轻轻笑着,摇摇头。
药先生的口气软下来,叹道:“什么人都怵我的脾气,就你小子不怕,我真拿你没辙。”
花无缺笑了,轻声道:“怕是因为先生喜欢我吧。”
药先生气呼呼瞪眼,嘴巴鼓了鼓却没说出来一句话。
最后一跺脚,骂道:“你小子,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花无缺笑了笑,便垂下双目。
药先生见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长长叹出一口气,摇头道:“我知道你的过去,但也不算很了解,我虽知道你的想法,但我还是不能让你走。”
提到这事药先生自己也并不好受。毕竟是他亲手封了花无缺一身武功,又因为坚持对强迫娶妻不点头,一怒之下他又封了花无缺的声音,他厌恶花无缺再多说一个“不”字。
本来他以为花无缺不过是个代替江枫的道具,但是相处久了让他觉得或许他错了。他是个高傲的人,虽然不会低头认错,但也开始补救过去的怨恨,他想办法恢复了花无缺的声音。
虽然花无缺终于能重新开口说话,但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调养,这时候若是提出要走,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药先生道:“你的声音还未痊愈,而且你若是此时离开,又没有任何武功,简直等于送死,我更是不会答应的。”
花无缺笑了一笑。他知道这不过是另一个借口。这世上没有药先生治不好的毛病,必然是药先生不肯,才会推说他内伤未愈,从不提恢复内力一事。
他虽然心里清楚,却因为药先生脾气不问也罢。然而现在败类自己找上门,即便没有能力,他也不会坐视江玉郎盗用自己名声去干坏事。至少,他要告诉小鱼儿,真正的他还活着。
花无缺知道药先生固执,苦思如何才能让他点头。
他还在想,药先生忽然幽幽道:“你是不是在想让我点头?我放你走就是了。”
花无缺惊讶的抬起头。
药先生的神色平静,淡淡道:“你陪我十年,作为回报,我还你自由。”
说罢拂袖而去,似乎多留一刻就会改变主意。
花无缺的眼湿润了。
天亮了。
徐前凤一夜未合眼,刚迷迷糊糊睡下就被嘈杂声吵醒,他睁开眼,是药先生在收拾行李。
药先生扔过给他一个纸包:“吃了,上路。”
徐前凤打开纸包,里面是两个馒头。
他问道:“上路去哪?”
药先生头也不回,答道:“回家。”
徐前凤心里奇怪,这两日经历仿佛一场梦。他忍不住问道:“药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既然知道我非好人,说要我死却又不杀我,徐某不明白,即使死也要死个明白。”
药先生回过头,皱眉瞪着他,道:“哪来那么多屁话,让你吃就吃!”
徐前凤立刻埋头吃馒头。
吃着吃着他越发觉得困倦,手上还拿着半个馒头,就咕咚一声倒在床上。
药先生收拾完了,径自下楼,喊道:“掌柜!叫一个马夫上来帮忙!”
不一会跑上来一个粗壮汉子,腰上别着一根马鞭,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药先生指着身后:“这是我徒弟四宝,他突发疾病,你把他抬去马车。”
马夫麻利地扛起徐前凤,下楼了。
行李细软都搬上了马车,药先生随后跟上车,挥手道:“往南走,去麻城。”
马夫手握缰绳,扬起马鞭,一声清响,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