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人何》左绾

9、Chapter 9

　　3月14日。风兰中学建校三十九周年校庆。
　　校园里一下子多了许多人。扰扰攘攘。几个不大的家长休息室里都被坐满了，老师们不停歇地四处走动，带着不变的笑容。
　　那些家长的来头可都不小。要认真对待。老师们拍拍僵硬的脸部肌肉，继续微笑。
　　直直地微笑了三个小时。

　　校门口。
　　“涵依跑哪里去了？”藤叶四处张望，“庆典刚结束就不见人影了，我说过在这里等她的啊。”
　　韩熙川撇撇嘴：“藤叶，她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我也要去，临阵脱逃了啊？”
　　“有可能。”藤叶调侃。
　　“天啊……藤叶……她……就这么讨厌我吗……”韩熙川脸上的表情活像吞了只□□。
　　藤叶强忍住笑，拍拍韩熙川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乱说的。她早知道你要去的。应该是有事耽搁了，很快会来的。”
　　“那也应该打个电话啊！”韩熙川小声咕哝。
　　“我来了我来了，等很久了吧！”
　　一个女孩子从三十米开外跑了过来，松松大大的背带裤，粉色斜挎的小包，还有右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丫头你跑哪里去了？”藤叶道。
　　涵依显然赶得很急，三月的天气，藤叶却仍能看到她鼻尖上冒出的细细的汗珠。
　　“那个……我……”涵依顿了顿，似乎是在调整紊乱的气息，“我……我回家换衣服啊。”
　　“换衣服？”
　　“对啊对啊，我才不想穿着呆板的校服出去。”涵依瞪圆了眼睛，“哪像你。”
　　“我对这个不感……”
　　“那个涵依……”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藤叶转过头，看见韩熙川带着些须青涩的笑，还有微微发红的耳朵。
　　“涵依……你……今天的打扮……很，很可爱。”
　　“韩熙川，说了很多遍了，叫我的名字请带上姓，”涵依无情地抛去一个白眼，大踏步向前迈去，“况且，我一直都很可爱！”
　　藤叶微笑着跟在涵依后面，感觉到身后韩熙川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
　　嘴角上扬。
　　若是能如是生活，也是一种幸福吧。

　　“不过，”涵依嘴里塞满了刚买的羊肉串，有些口齿不清，“季明澈和俞天寒，还有其他人都哪里去了？”
　　“俞天寒和杨安琪很早就回去做准备了，季明澈要上课，说是傍晚再来，我给他地址了。”
　　涵依用力咽下满嘴羊肉：“不错不错，到时候，嘿嘿……”
　　藤叶无奈地扭过头，不去看涵依满脸的奸诈。

　　韩熙川带点报复性地让俞天寒派了辆车来，断绝了涵依想边吃边走挤地铁前往的念儿，美其名曰省时省力，且在大街上吃东西不卫生。
　　车到的时候，有些出乎藤叶的意料。银灰色的雪佛莱，漂亮，内敛。
　　“我原本以为会是宝马或者大奔。”藤叶知道俞天寒家很是富有，从早晨劳老师接待俞太太时的表情亦可推断出。
　　“呵呵。”韩熙川坐在副驾驶座上，后视镜映出嘴角上扬的弧度。
　　“幸好他没派宝马来，我还不想坐在那里面招摇过市。”藤叶浅笑。
　　“天寒也说，藤叶喜欢低调，”后视镜里露出韩熙川明晃晃的牙，“倒是很了解你的样子。”
　　心跳漏了一拍，“啊？……什么呀……”
　　忽然地紧张起来，带着些微难以名状的欣喜。
　　赶紧扯开话题。她看向一直沉默的涵依。
　　“恩？”
　　身边的涵依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居然睡着了，”韩熙川摇摇头，“她……最近很累吗？”
　　藤叶耸耸肩：涵依的脸上果真有两个淡淡的黑眼圈。
　　“那不是好机会吗？正好加倍关心，说不定就追上了。”藤叶笑着说。
　　“什么追上了……”
　　“你不是喜欢涵依吗？”
　　“有这么明显么……”韩熙川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极其明显。”
　　“可她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唉。”韩熙川皱着眉，叹气，“怎么办怎么办啊！”
　　藤叶笑着说：“有空我帮你问问。”
　　“还是不要了，我……”韩熙川失落立即表现在了脸上。
　　“男生要主动点，况且，”藤叶看了看涵依天真纯净的睡容，“你们很般配呢。”
　　真的很般配啊，该是一段干净美好的感情吧。

　　车缓缓停在一栋花园别墅前。
　　藤叶推醒涵依：“嘿，醒醒，我们到了。”
　　涵依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睡意却在看到俞天寒家时全然消失：“天啊，好……好大好漂亮的房子。”
　　“呵呵，”韩熙川笑了笑，“我们进去吧。”
　　白色的三层别墅，四周是修建得很漂亮的绿化。一眼可以望见客厅，透明的落地玻璃，高贵明亮，落落大方。
　　涵依边走边看，眼中满是惊讶：“藤叶，我只知道俞天寒很有钱，却不知道他这么有钱！天啊！”

　　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大都窝在壁炉旁聊天说笑。涵依和韩熙川拿了杯饮料，也走了过去。稍远的阳台上，藤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流苏裙的女孩，乌黑的长发批落在肩头。
　　风吹过去，发梢飘逸。她的背影显得楚楚可怜。
　　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藤叶叹口气，走了过去。
　　“你来了啊。”杨安琪微微笑了笑，随即转身，“外面冷。进去吧。”
　　藤叶叫住她：“你打算一直就这样子了吗？”
　　“我怎么样子了？”
　　藤叶说：“就一直躲着了？同在学生会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
　　杨安琪的笑容有些凄恻，轻道：“我也没有办法，看到你我便感觉到羞耻，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可耻之事。我也没有办法啊。”
　　“杨安琪，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那么做。”藤叶皱眉：“我不信你是因为我夺走你学生会副主席的位置，我想你的肚量没那么小。”
　　毕竟，是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人。一个人的气质是伪装不出来的。
　　“为什么呢？”
　　杨安琪猛然转过头来看着藤叶，神情有些恍惚：“大约……大约是因为那句话，又可能是因为他那天……”
　　“他？那句话？”
　　“不……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是我自私，我肚量小，”杨安琪咬住嘴唇，又深深吸了口气，“没别的了。没为什么了。还有，藤叶，你等下千万别说我原谅你我们尽弃前嫌的话。不可能了。”
　　“你琼瑶看多了，我没那么善良，”藤叶笑开来，“不过我没把那事放在心上，是因为那对我一点伤害也没有，一直记着的话多麻烦，而且现在这个样子彼此都很尴尬，所以，你不要刻意躲避了。”她顿了顿，“杨安琪，你太苛求自己的完美了，也太不会遗忘，这样活着多累。”
　　多累。杨安琪默默垂下眼帘。竟被她看了出来。
　　是的，活得累。她握紧了太多太多东西，却不舍得放开。
　　不舍得，不放开，无论是学业抑或是感情。要求自己面面俱到，要求自己处处完美。可这样，又有什么错呢？
　　“有些东西，是不能放开的不是吗？”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定不能放手，我只要自己过得好，别的，我一定要放开。”藤叶说。
　　杨安琪抬眼看着藤叶，她的笑容清淡而干净，似是什么都看破，可嘴角似乎又带了点苦涩；似是明媚，却又携带了悲伤。
　　半柔弱，半坚韧。那个人，也是喜欢她这样的笑容吗？
　　不由叹气。若是如此，怕是永远也无法追上。
　　“外面冷，我们进去吧。”藤叶说。

　　走回大厅的时候，迎面遇见了俞天寒。
　　他看了眼藤叶说：“听林涵依说今天你的朋友要来？”
　　藤叶点点头：“恩。”
　　“是男生？”
　　“对啊。”藤叶奇怪为什么俞天寒会问这个，“没关系吧？”
　　“随便，”俞天寒眯了眯眼，似乎在考虑什么，忽然道，“你跟我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又到了那个阳台上，藤叶心想，早知道还要过来，不如就不要回去了。多此一举啊。
　　却相对沉默。
　　俞天寒忽地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眸幽黑：“藤叶，还记得你六岁以前的事情吗？”
　　“啊？”藤叶楞了楞，摇头，“一点也不记得了。”
　　似乎隐隐听到一声叹，藤叶无法确定，心口却无故地抽紧。
　　“那……”
　　话语突然被截断，闯入了响亮突兀的手机铃声，还有熟悉的人影：“藤叶藤叶，季明澈电话！他是不是快到了？”
　　是涵依无疑。
　　藤叶接过手机——季明澈果真还有两站便要下车了。
　　“恩，那你和我一起去接他吧。”藤叶挂下电话，对涵依说。
　　俞天寒淡淡地说：“还是我和你去吧。你们两个都不太认识路。”
　　“我也要去。”涵依说。
　　“不用了。”俞天寒的声音不大，却是坚硬。
　　藤叶朝涵依吐吐舌头，跟在俞天寒身后。走出阳台的时候，风吹动浅粉色的窗帘轻拂过脸颊。忽然没有来由地紧张，一片从未遭遇的慌张袭上来。
　　慌张。隐隐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去车站的路程不远，脚程约四五分钟。
　　藤叶跟在俞天寒身后，迎着南面走去的，他的背影正落在她身上。俞天寒的步子很大，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藤叶一路走两步跑三步，不久呼吸便渐渐大起来。
　　“喂，你慢点行不？”藤叶不满地叫住他。
　　俞天寒转过身，漠漠地看她一眼，步子却是放慢了。
　　可以走在他的身边。距离已是缩短，却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打破当前的尴尬。
　　心口怦怦乱跳。藤叶尴尬得一塌糊涂。去车站的路怎么那么长？
　　她把视线转向两旁的街景，行道树和家门前的一样，也是梧桐。大约南方城市都是这样，梧桐秋季落叶不多，现在这早春时节，确实纷纷洒洒，落了满街。
　　走过去的时候，梧桐叶抚过肩头，枯黄中还有渐渐绿意。
　　该落的总是要落的啊，躲过了昨日避不了今朝。
　　藤叶心想。

　　很快就到了车站。俞天寒家住得略微有些偏远，季明澈还没到，车站上只有他们两个。
　　“藤叶。”俞天寒说。
　　“什么事？”她侧过头。
　　俞天寒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的五官轮廓深刻，棱角明明，形成很漂亮的侧脸；微微低着头，脖子包裹在浅灰的高领毛衣里。
　　一种苦涩忽然爬上心头，还悄悄携了沧桑与哀愁。分明是第一次离得那么近，却是如此熟悉。
　　“藤叶，”俞天寒说，“有一种植物叫三叶草，大多数都是三片叶子的，可也会有四片叶子的情况出现。传说一叶代表希望，二叶代表付出，三叶代表关爱，四叶便是幸福。”
　　藤叶怔住。
　　俞天寒没有停下来，只是看向藤叶：“你听说过这个传说吗？找到四叶三叶草，便是找到了幸福。”
　　“找到四叶三叶草，便是找到了幸福。”
　　藤叶喃喃重复。
　　这句话……好熟悉……
　　她闭上眼睛，脑中一片嗡然，杂乱无章。
　　到底是何时，听过这句话呢……思绪在脑海里四处乱撞，砰砰作响，似乎将抓住些什么了，却又从指缝间逃脱了去。
　　她睁开眼，看到俞天寒的眼。一向冷淡的眼眸，而今却是关心与迫切，似是期盼着什么。
　　头脑越来越重。开始耳鸣。
　　……
　　“告诉你，找到四叶三叶草，就是找到了幸福哦。”
　　……
　　一个孩童的声音从耳边一闪而过。却抓不住。
　　俞天寒忽开口道：“藤叶……”
　　他浅浅地吸口气，深深地望向他。似是要说些什么，却仍旧没有开口。
　　藤叶看着他的眼睛，熟悉的气息扑面。
　　忽然如了悟般清晰起来。

　　本章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