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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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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叶觉得自己似乎是坠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黑洞。那个黑洞这样这样的大,在里面的时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找不到一个地方落脚,于是被尴尬万分地吊在半空中,难受至极。
身子飘飘忽忽的,找不到出口。可是下意识里是不想出去的,也不知是为什么,就是不想出去。
出去的话,是不是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呢?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吧,最终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拉住,拖出那个黑洞去。
痛。
浑身都痛。
累。
累得不想动。
不想睁开眼。不想作任何动作。只是这样的躺着,却还是累。又累又痛。
听觉开始恢复。听见耳旁的人声,还有玻璃碰撞的清脆。
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很重的酒精的味道,刺鼻。
下定决心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炫目极其的白。
这是在哪里呢?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呢?
空白得恐慌茫然。
微微侧过头,看见一个又一个忙碌的人,穿着白大褂的,手上满是针筒和盐水瓶子,还有骇人的粗大的管子。是医生和护士吗?那这里,就是医院了吧。
为什么她会在医院呢?为什么呢?
“藤叶你醒了!”
忽然听见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压抑着兴奋的,从不远处传来。
转过头去看着他,大脑却运转不起来。他是谁呢?
于是茫茫然:“我怎么了?”
“藤叶,”那个男孩走过来,坐在床边,“你们的客车遇上了泥石流,被卷到江里去了……”
藤叶看着他。
记起来了。泥石流,泥石流。有好高好高的浪,夹杂着铺天盖地的泥沙,漫漫地盖下来。一切都被毁灭,只有隆隆的水声。周围都是浑浊,都是浑浊。
“藤叶你怎么不说话?哪里不舒服吗?”
藤叶摇摇头,又点点头。
“藤叶你怎么了?说话啊?”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
一切都被毁灭。
一切都毁灭了吗?一切吗?
忽然无措。
“我害怕。”她轻轻说,垂下眼。
男孩握住她的冰冷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梭她的手背,微微一笑:“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你安全了,不怕了。”
藤叶看着他的笑。好温暖的笑。一点一滴地暖上来,从指尖开始,一直到混沌僵硬的大脑。
思维终于开始运转,能够辨别眼前的人了。
他?“俞天寒?”
男孩点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藤叶问,同时把手从俞天寒的掌心抽出来。大脑运转了,理智回来了。
“你别管我怎么会在这里,”俞天寒皱皱眉,温柔悉数褪去。“刚醒过来,还是休息下省省力吧。”
他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等等!”藤叶叫住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没有问。
藤叶看着他:“我爸妈呢?”
俞天寒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推开门:“你还是先休息下,别管别人了。”
“他们不是别人。”藤叶说。
“我爸妈……他们,怎么样了?”
“你还是先休息。”
“到底怎么样了?”藤叶的心底弥漫上一种恐慌。
她直起身来,头发上簌簌落下些许泥沙:“怎么样了?告诉我,我是他们的女儿,我有权知道。”
俞天寒不说话,用背对着她。
深深吸气,再吐出,藤叶的眼神坚定:“瞒不长久的,告诉我吧。”
该来的,总是会来。
俞天寒说:“你爸爸救回来了,现在还没醒……你妈她……”
藤叶咬着唇看他:“我妈怎样?”
“你妈,暂时还没找到,失踪。”
藤叶说:“失踪,是说明还有希望是活着的对不对?”
俞天寒不说话。
藤叶执拗地看他:“对不对?对不对?你回答我,有希望的对不对?”
“……藤叶,已经失踪一天了……”
“你回答我啊!我不管什么失踪几天,没找到,没找到……尸首,就说明是活着的对不对?”
俞天寒心疼地看着她,点点头。
藤叶笑开来,猛然拔下右手的点滴:“那我要去找她。”
可是脚早已疲软,还未迈出步子,已经踉跄倒地。站起来,再摔下去,所以再站起来,头不小心撞到了床头柜上,可是,怎么一点都不痛呢?
胳膊被俞天寒一把拽住,他瞪着她:“藤叶你疯了吗?有搜救队员的,你给我休息去。”
“你别管我,我要去找她,”藤叶挣扎,表情固执而坚定,“她是我妈,自然要我去找。你放开,你没资格管我!”
忽然被狠狠地拽进一个怀抱,脸被紧紧地按在对方的胸膛上,呼吸困难。俞天寒的手臂箍得很紧,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可是挣脱不了。
护士赶过来,在手臂上打下一针安定。
听见俞天寒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过来。
他说:“别怕了,你妈妈会回来的。”
他说:“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的手盖住后脑勺:“撞得疼不疼?”
心里平静了下来,藤叶抽抽鼻子,然后摇头:“一点不疼。可是我想哭。”
俞天寒说:“那就哭吧。”
似乎眼泪就等着这道咒语,然后如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于是在俞天寒的怀里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喘不过气来,哭到忘了为什么要哭。
藤叶醒过来的时候,眼睛酸肿。窗外昏黄一片,分不清窗外是黑夜还是白天。
是阴郁的白日,还是昏暗的黎明呢?
仿佛作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恍惚模糊,于是迷茫,于是怀疑起来,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才陷入了梦境呢,还是刚刚打碎了一个梦?
又或者,她一直就在做梦,从未醒来?
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个妩媚动人的地方。忽然的,如此暴戾可怕。
爸爸还没醒,妈妈还没找到。
那小语呢?那小意呢?
还有那个开着前一班他们没赶上的客车的萨达姆师傅呢?
想着想着,手足无措,惶恐害怕。
为什么会这样?这原本是一场美好欢快的旅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眼泪又流出来了,打在洁白的枕头上。湿湿的,凉凉的。
在医院里的日子过得很快。睡了吃,吃了又睡,张嘴,闭眼,一天就这样过去。
藤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俞天寒会到云南来,他不说,她也便不问。
但藤叶知道了自己乘坐的客车那天被泥石流冲进了江,也知道了自己因落入江中所以得救;知道了爸妈飞出了车窗被埋在泥沙中;知道了爸爸在被埋五小时后被营救出来,而妈妈,却依旧下落不明。
知道了救援队员已经找到了四具尸体,其中有两具女尸,已确定为四川籍;知道了在他们前面的那辆客车亦遭遇泥石流,整辆车都被深埋,只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因奶奶的保护而存活下来……
那些疑惑一个一个解开。藤叶坐在床上安静地听俞天寒说。她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痛,一点也不害怕,却麻木,只是麻木,只有麻木。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左手手镯,右手戒指,居然没有被水冲走了去。
小语,小意……姐姐……
还有萨达姆师傅……你们都已经,离开我了吗?
手被俞天寒握住,藤叶转过头看他,眼中干涩。
第二天,俞天寒说爸爸醒了,但还要休息一下。
第三天,俞天寒说援救队员又发现三具尸体,可惜是男尸。
第四天,藤叶说我要去看爸爸,请带我去。
俞天寒说,好。
俞天寒带他去爸的病房,然后掩上门。藤叶站在爸爸的床前看着他,发现爸瘦了好多,颧骨高高,脸色憔悴。躺在床上,神色悲怆。
藤叶坐到床旁,轻轻说:“爸,我来了。”
藤正俨点点头,不说话,转过头看窗外。他的病床靠窗子,望出去看到一片天。已经放晴了,天色很蓝,还有几片浮云。
这里,又是温顺漂亮的了。
过了会儿他说:“藤叶,你妈找到了没?”
藤叶说:“还没有。”
“哦,”藤正俨说,不回头,继续看那片天,“藤叶,今天是二十五号了?”
“恩。”
藤正俨说:“前天,是你的生日吧。”他叹口气,“对不起藤叶,让你过了个这样的生日。”
他说:“藤叶,明天是你妈的生日了你知道吗?”
藤叶诧异地转头,看着爸爸。
妈的……生日?
七月二十六日,妈的生日,原来是七月二十六吗?
妈的生日,原来只差她三天吗?
忽然惊觉,十多年来,自己竟一直都没有记过妈妈的生日吗?她连记都不曾记得,更别提为她过一个好好的生日?
泪忽然流下来。
她一直,一直一直以为,是妈没有尽好一个母亲的职责,一直以为,是妈妈太过重视工作而忽略了她,一直以为,是她没有成为一个好妈妈。
原来是她,没有成为一个好女儿。
原来是她,连亲生母亲的生日都不记得。
原来,一直是她。
不孝的,冷漠的,无情的,一直是她。
从爸爸的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藤叶面色苍白,双眼红肿。
被俞天寒扶着往回走,藤叶的脚下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路过太平间,看见有人抬着几副担架,担架上的人都被被单遮住了脸,露出的部分满是泥浆,动作已被定格。被埋了很久的样子。
藤叶忽然冲上去,拉住一副担架,不松手。
周围的人来拉,来拽,可是她怎么也不松手,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不松手。
俞天寒说:“藤叶乖,快松手,我们回病房去。”
藤叶摇摇头,转过头来看他。浑身颤抖。过了好久她开口,声调高得异常。
她说:“这人……是不是我妈妈?”
俞天寒轻轻掰她的手指:“不是的,藤叶,你妈妈还活着呢不是?”
“不,她是我妈,我知道,她是我妈,我知道的。”
藤叶猛地松开手,回过头去问周围的人,神色有些许疯狂:“确定了身份没?她是谁?叫什么名字?确定身份了吗?”
一个人拿出张身份证说:“死者身份已确定,这是在她包里找到的身份证。”
藤叶接过来,看见一张熟悉的照片。
这样熟悉的照片。
她看着那张照片,忽然浅浅地笑开来:“妈,你总算回来了,差点过不了生日了呢。”
藤叶轻轻地笑。笑容漂亮。
她说:“妈,明天我帮你过生日。”
总感觉不够虐...但我自己已经郁闷得不行了...会努力更虐的..请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