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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入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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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仙宗山下的小镇上,清虚给雇来的车夫婆子结清了工钱,打发走了。在客栈里要了两间最好的上房,他翻出几件道装,让顾三莲骆贤更换,不过两柱香功夫,就有人在房外敲门,却是一个年轻陌生的声音:“七师叔?是七师叔么?”
房间里热气蒸腾,顾三莲朝小二讨了热水,正帮骆贤沐浴,不好应门,她想起清虚在虚字辈上排行第七,就答了一句:“天字一号房!”
“谢啦!”年轻人答应一声,再没了声音。顾三莲仔仔细细替骆贤拭干身体,将她抱回床上,重新替她上了药,最后才替她换了身道童的衣裳,梳好头发,又把略大的衣袖替她挽了挽,“少当家饿了吧?咱们也一起下去吧。”
骆贤点了点头,吃力地扯了扯身上链子:“我自己走!”
清虚总是对她不甚放心,从大车上放下来,又替她打了付镣铐挂在身上——可她还没出房门,顾三莲已经理好衣裳,从身后把她抱了起来:“少当家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我来吧。”
这一路上,骆贤衣食住行几乎都是顾三莲一手打理,她虽然性情孤僻自立,但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转个身小猫似的把脑袋窝进顾三莲怀里,老老实实任由顾三莲抱着下了楼。
年轻人被清虚吩咐在大堂里等顾三莲一行,连着喝了四五壶茶,已经等得不耐烦,突然见个美貌道姑抱着个病孩子下楼,连忙起身迎上去:“师妹!”说着便殷勤地要去接顾三莲手里的骆贤。
“不用。”顾三莲微微躲开,自己抱着骆贤到了桌前,小心翼翼安顿好了,又要了几样清淡小菜,安排骆贤吃饭。
年轻人坐在旁若无人的两人身边,挠着脑袋出了半天神,才看出些端倪。“嘿!”他试探着问骆贤,“难不成你才是小师妹?”
骆贤仰起脸看了看他:“你也是清虚的徒弟?他从哪里把你绑来的?”
“咳咳,”年轻人一阵咳嗽,“家师法虚,你该称四师伯。我俗家性秦,尘字辈里排十二,你就叫我十二师兄就行了。这位是——”他又看了看顾三莲,想着两人相处的情形,“她是你的丫鬟?”
没等顾三莲点头,骆贤先冷冰冰地开了口:“我姐!”
“咳咳。”秦十二一阵尴尬,只觉得今天这情形诡异古怪,生平未见:自己这小师妹病怏怏地还身带镣铐不说,那个道姑嘴里少当家长少当家短,却是小师妹的姐姐!
好容易两人吃完饭,骆贤朝秦十二看了看:“我们身上没钱。”秦十二此刻心里小师妹的可爱娇俏模样已经彻底破灭,起身去付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他觉得骆贤不会领他的情。
骆贤抽空拉了拉顾三莲的衣袖:“我已经不是少当家了,你换个称呼吧。”
“那,少当家想我怎么称呼?”
骆贤想了想:“阿洛,你叫我阿洛就行了。”想了想她就又加了一句,“洛州的洛。”
“是。”顾三莲见她小脸上黯然一闪而过,便安慰似的轻抚她的头发。秦十二会了帐回来,领着两人出店,指了指店门口的三头驴:“仙宗山禁止外人上山,可不禁畜生。咱们骑这个上山,小师妹,你身子骨能撑得住吧?”
“没事。”骆贤整个身子都笼在斗篷里,秦十二见顾三莲正安顿包袱,就手把骆贤抱起来往驴背上一放,“七师叔说你身子不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直说!”
“我知道。”骆贤依旧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秦十二回到自己的驴背上,不由得暗地里委屈叹气,他自认人缘极好,长相也不难看,七师叔也是个随和性子,怎么带来的这小师妹却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简直跟三师伯一样的呢?
路上又碰了几回钉子,秦十二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几人沿山路走了几个时辰,就见山坳里楼台层叠,雕梁画栋,正是号称天下第一观的仙宗观。
秦十二领两人进各殿依次进了香,又领着两人穿过后面几重月亮门,到了紧闭的后门前,掏出把大黄铜钥匙开了门,轻轻一推,领着两人沿着石阶上去,直至峰顶,朝下面一片清凉瓦舍一指:“那里就是咱们日常修行的地方了。怎么样,不错吧?”
骆贤只冷冰冰看了一眼,接着便迎头浇了他一盆冷水:“住什么地方有什么关系?倒是这个,”她举了举手上的铁链,“他说什么时候给我解开?”
秦十二垂头丧气地领着两人去邵管事那里交代了差事,便再也没露面。顾三莲在分给两人的住处安置下铺盖,小道童又送了米面菜蔬过来,一个个笑嘻嘻地看着甚是伶俐:“这是十八师叔祖的日常用度,一月一送,有什么缺的,也只管对我们管事说,什么都好商量,只是别麻烦三太师叔祖。”
“清虚道长不是排行第七么?”顾三莲听着奇怪,便细细打听。
“十八师叔祖是三太师叔祖道虚道长的徒弟,已经上了青册了,”领头的小道士道,“其他的,我们就不晓得了。”
“不知道道虚道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顾三莲打发小道士们回去,心里暗自替骆贤忧心:虽然此刻看起来骆贤辈分不低,衣食用度也是上等,但谁知道还有什么暗伏杀机的勾当?
“你也不用担心,”骆贤安安静静坐在小院里看着她忙碌,仰起小脸朝她一笑,“咱们都已经到了这里,既来之,则安之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顾三莲一面将院落拾掇干净,一面烧了壶水,冲了壶茶,这时候把茶壶茶碗涮洗了一遍,她倒了杯茶,递进骆贤手里,“少当家,喝茶。”
骆贤捧着茶碗看了看她微微汗湿的脸:“阿洛,叫我阿洛。”
“是。”顾三莲朝她笑了笑,“一时忙起来,就忘了。”
骆贤应了一声,却不喝茶,掀开盖子吹了吹,就把茶碗又递回顾三莲手里:“你喝。”
顾三莲起初还有些不解其意,明白过来便睁大了眼睛,骆贤被她看得不自在,一张小脸上渐渐透出羞恼来:“怎么?”
“没怎么,”顾三莲接过茶碗,唇边笑靥嫣然,“没想到少——阿洛这么懂事。”
“你以后就是我姐姐,不用见外。”骆贤仰着脸认真看她,“我早就没拿你当外人了。”
“我知道。”顾三莲放下茶碗,把个小猫似的瘦弱孩子搂进怀里,“在我心里,对少当家也是一样的。”
两人就此在仙宗门里安顿下来。第二日秦十二领着几个小道士过来将骆贤身上的镣铐尽数去了,又恭喜骆贤拜师得门。
“七师叔看着风光,医卜星象,样样都通,”他笑嘻嘻地喝着茶东拉西扯,“其实门里人都知道他没什么大本事,三师叔武艺医术都极好,你能入他老人家的眼,才是造化。”
“秦小哥的师傅呢?”骆贤依旧不太搭理,顾三莲便接着秦十二的口气问,“听说云游去了,想来也是身怀绝艺的了?”
“嗨!”秦十二收起笑脸叹气,“你看我这么个给人打杂的命,就知道我师傅不同常人。他老人家原本武艺也不差,又擅长炼丹,只是迷上了那些个西洋算术,整日在湖州和那些人打得火热,一连几年都没回来——”
“西洋算术?”骆贤想了想,“都是些什么?”
“我也不太懂。”秦十二对这小师妹居然对他开口十分有成就感,又一心讨好,“师傅留了本书给我,可我一看就脑袋疼,你要喜欢,我拿来给你看。”
他果然次日拿了那本册子来,骆贤这一日安安静静捧着册子读了一日,晚上却对顾三莲道:“这里的我都明白,我教你。”
“怎么想起了教我这个?”顾三莲不忍回绝,学了三五日,才拣了个时机问。
“我生来就会这些,不知道怎么学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骆贤一张小脸上满是茫然失落,“如今才发现它的好处。”
“阿洛喜欢这个?”顾三莲本就是个心细善思的人,此刻渐渐入门,学出些兴趣来,便兴致勃勃地问,骆贤却不回答,只转过了脸。
仙宗门里的伤药甚是灵验,不过十数日,骆贤已经好到了十成。秦十二过来替骆贤把了脉,恭喜了一声,便领着骆贤去见道虚。
道虚虽然擅武知医,却还有一样暗地里的本事,下毒。故此他修行的庐舍最为偏远,正在紫宵峰的峰顶。秦十二爬了大半日山路,抹了把汗,回头见骆贤一身衣裳被汗水湿透,小脸上汗珠子成串掉下来,就停下来等她歇息,又替她摘了几个野果解渴。
“等到了峰顶,你可别害怕。”他嘴里咬着果子,含含糊糊地说,“三师伯不喜欢人吵闹。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个吵闹的性子,就是别吃惊就行了。”
骆贤点了点头,两人爬到峰顶,突然一声长长惨叫传出来,秦十二脸色一白,强自安抚骆贤:“没,没事儿。”他还在腿软,却见自己这小师妹依旧一脸漠然,已经上前推开茅庐,进屋去了。
道虚这一日给自己的药人喂了两味得意之作,却没什么效果,心里正不痛快,见个童子推门进来,垂着眼睛打量了一圈,也不参拜,不由得不悦:“你是哪一门的?”
骆贤抬起脸看了看他,眼神里没半点畏惧敬畏,“我听说我师傅是道虚,就是你?”
“是我。”道虚被她气得笑起来,“你就是清虚送进来的那个孩子?”
“我知道他怕我报复,送我来这里也没什么好意。”道虚目光刀子般的锋利,骆贤却是早横下了心,只顾不理不睬自说自话,“不过既然叫你一声师傅,你能不能教我一样手艺?”
“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怎么杀他!”
道虚看着她想了想:“同门里禁止私斗,除非——”
“除非我师弟叛出师门。”道虚微微一笑,“我能教你怎么杀人,可不能教你杀了他。你学不学?”
“学!”骆贤扑通一声跪下,狠狠磕头,心里却对道虚的说法不以为然:只要想杀人,怎么会找不到把柄?到时候,自己把刀架在清虚脖子上,逼着他叛出师门不就行了?
道虚看着骆贤给自己叩头,心里也暗自盘算:这孩子杀气深重,正适合学那一样功夫,等过两年大成,正好送出去给怀王使用,只要拿捏妥当,也是柄趁手利器。
师徒两个各自暗怀鬼胎,等骆贤从地上爬起来,秦十二入门,正见自己冷冰冰的三师伯和冷冰冰的小师妹一见如故相视而笑,几乎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