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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烈火 ...

  •   火是自村西烧起来的。顾三莲烧得迷迷糊糊,五感都有些迟钝,老全媳妇先觉出了异样,站起身拉开门,眼前一片火光,男人的嘶吼和女人孩子的哭声同时传入了两人耳膜。

      东山村里素来安宁平静,就连冬天也少有大野兽来村里觅食,老全媳妇见到眼前情景,几乎立时就吓得动弹不得,因为觉得无路可逃,同时心里又隐隐庆幸——因为自己男人是带着独生儿子一起去府城的,爷俩总算捡了性命。

      “全嫂子,”顾三莲比她清醒,但手脚却不听使唤。见老全媳妇还愣愣地立在门边一副待人宰割的模样,她吃力自床上撑起身来,一只手将那支铜烛台推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亮,“全嫂子!”

      老全媳妇如梦初醒似的把门重新拴起来,转身把顾三莲连着棉被猛地拖起来,就想往床底下塞,顾三莲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指了指墙角高高大大的衣柜:“那后面——”

      衣柜后面杂乱无章地堆了些木料,乍一看仿佛是随意堆放在那里,把木料搬开,里面却露出小半人高的一个窟窿,里面堆了些米面饮水和几件衣服,顾三莲示意老全媳妇和自己屈身藏进去,将木料按着上面的暗记一条条倒着堆回来,同时两人用力扯着衣柜两边的绳子,将衣柜拉回原位,再将那绳子自木料缝隙间一点点顶出去。最后,顾三莲拿过那铜烛台,“扑”的一声,吹灭了。

      将那烛台拿在手里,两个人在闷热的黑暗里听天由命地忍耐。远远的哭喊惨叫越来越近,老全媳妇体如筛糠地坐在顾三莲身边,声音极低地反复求菩萨保佑自己,保佑老全和儿子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度过这场劫数,又低声叮嘱顾三莲,自己积攒的私房所藏之处,求顾三莲万一逃得性命,便将这些事转述给老全父子听,等全都说完了,她最后又似放弃又似安心的叹了口气:“哎,这些年,我总算是对得起他们爷俩了!”

      顾三莲因为刚刚一番折腾耗尽了力气,只能围着棉被倚在角落里,手里捏着那支烛台。她人本就发烧,此时更是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在这半昏迷的状态下,她心底却是一片清醒,许多未完成的家务都条理清晰起来:她给两人的嫁衣都只做了一半,自己的剪裁好了还没动针线,骆贤的那一件还差两个袖子没缝;骆贤新做的小柜子也没来得及擦洗整理,还崭新地立在院子里;骆贤走得急,今天该喝的药汤都没喝,她刚刚才请老全媳妇把那小药罐煨上;今天晌午新买的菜肉也还在厨房里,她本来打算自己病好些就再做些好菜替骆贤补补身体。这一切她都还没做完,她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一声沉重的闷响打断了她的心思,纷杂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两个人在黑暗里极力屏息,只听见外面一阵响动,似是有人在外面翻检东西。这些人似乎并不急于放火,而是翻检得很仔细,过一会儿功夫,仿佛又有一些人进来,一个声音带着些高傲的恼怒响起:“跑了?仔细搜,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挪到院里,一样也别放过!”

      木料很快被人搬开,火把把里面照得明如白昼,现出两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老全媳妇先被人拖出门去,伴着院内的一声惨叫,一只沾满血的靴子伸过来,轻轻挑起顾三莲的下巴:“顾大家,别来无恙啊?”

      “小侯爷安好。”顾三莲抬起眼睛,盯着眼前那张高傲的脸。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小侯爷弯下腰,,一道长长的伤疤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之间,随着举动若隐若现,给他平添了许多诡异:“顾大家真是姐妹情深,果然与表妹不离不弃。”他猛然间用力甩了顾三莲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道,“下贱!”

      他实在是恨透了骆贤和顾三莲了!一个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还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纪念,另一个置他的一片真情于不顾,公然和个杀人如麻的小丫头浪迹天涯,两人方式不一,但同样让高傲的小侯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一个也跑不了。”小侯爷伸手揪起顾三莲的头发,审视着顾三莲红肿的半张脸,他目光冷冰冰地再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顾大家,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顾三莲并不说话,因为知道说话并没有用处。她暗地里希望小侯爷速战速决快些处置了自己,因为担心自己成为拖累骆贤的诱饵。小侯爷想要做些猫捉老鼠的游戏,放开手退后一步,他还来不及继续逗弄嘲讽,就见顾三莲那只藏在被子里的手突然伸了出来,用那支铜烛台猛地刺向顾三莲自己的咽喉!

      房子事先先泼了火油,烧起来格外地快。骆贤赶到自家小院门口的时候,那房子早就烧塌了架,火势已经近乎尾声。小侯爷知道骆贤难缠,并不打算亲身应付,和一行亲信早早走了,只留下那些兵卒继续在废墟和火场里守株待兔。

      为首的百户很有经验地将兵卒在小院附近埋伏起来,拉开架势,打算等骆十八近前时就用□□射杀,他担心骆十八不会随便自投罗网,派大部分人仔细监视小院后面那片长草丛生的地带,院门口只派了几个,不意骆贤竟然毫不忌讳,公然自大路明目张胆地飞奔而入,笔直奔着小院正门而来!

      门口的兵丁也以为自己是拣了个便宜差事,反应就迟了些,等他拉开弓,骆贤已经脚不点地地掠过他,笔直地冲进了余烬未熄的火场。她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些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在焦黑的瓦砾里拼命挖掘,让那百户几乎愣住——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眼前这个焦急瘦弱的身影像是骆十八!

      骆贤并不理会那些人,只是拼了命地把那些依然半焦木料瓣开,料依旧滚烫,她那手上被烫起来成片的水泡,她仿佛并不觉得似的,最后几根木料很快被扒开了,露出下面焦黑变形的一段尸体,骆贤猛地停住了。梦游似的站起身来,她朝周围看了一遍,老全媳妇还趴在院子里,被人一刀劈成两截,半张脸和刚才一样,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骆贤仰起脸来,她觉得这不可能是顾三莲。她脸上仿佛还留在顾三莲轻抚时的体温,她还记得刚刚怀里顾三莲的气味和感觉,怎么才一个时辰,顾三莲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

      她不信!

      将那尸体小心抱出来,骆贤继续在瓦砾里挖下去,仿佛要挖到深深的地底似的。冷不防梁上一根木头自上面砸下来,骆贤回头看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合身扑过去护住了尸首。

      那木头把她砸得一个踉跄,她与尸体几乎是不得不打了个照面,目光落在那几样烧得变形了的小小首饰上,骆贤同时就咳出了一口鲜血。

      “咳咳,”她缓缓地站起来,安安静静地开口,“莲娘。”

      百户此刻也已经觉得这场好戏已经看足了,喝令手下将那弓-弩拉开,对准了骆贤。

      骆贤孤零零站在焦黑的瓦砾间,低头看了看那尸首。“莲娘。”

      她仰起脸,猛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莲娘啊!”

      百户只觉眼前一花,声音未绝,雪亮的刀刃已经到了近前。他不假思索地一刀格挡出去,同时就大吼:“你们他妈的快放箭!”

      骆贤这一刀却是用了十二成的功力,加上她那柄刀本就是锋快无比,百户手里长刀应声断为两截,同时那刀锋余势未歇,整整齐齐将他劈成了两半。

      血雨蓬的一声洒出来,浇了骆贤一身一脸,她并不停顿,一气呵成地将百户身边两个小兵身首异处,听得背后破空声响,才回身挽起刀花,劈开射过来的弩-箭。

      血水从她的发间衣角淌下,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个血人,目光里带着种平静的狰狞,小兵们见百户阵亡已经开始群龙无首的自乱,见她这样更是个个心寒,几个胆大的还能结阵相抗,其他的便都乱了手脚。

      骆贤并不等这些人清醒过来,一刀一个将他们干脆了账,只留下最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卒:“你们,是谁派来的?”

      “我不知道!百户说是什么侯爷,我们就是奉命行事,”小兵早都吓破了胆,连刀都拿不住,只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没杀人,就是浇了几桶油,没干别的!真的!我们当兵吃粮,就是奉命行事——”

      骆贤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臂低垂,刀尖上的鲜血一滴滴滴在地上。“你走吧,”她轻声说,“我不杀你。”

      小兵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刻,他猛地爬起来,连滚来爬地跑了。

      等小兵没了踪影,骆贤才一个踉跄栽倒,猛地一记咳嗽,又咳出许多血来。正一子的方子再神奇,也只够让她苟延残喘,这样毫不顾惜地全力拼杀之下,经脉依然伤损严重。

      挣扎地喘过一口气,骆贤起身向小院走去。她放过了那小兵,并非发了善心,而是知道他必定会回去求救,把那真正的仇家引出来——等下还有一场大战,她不能让顾三莲就这么孤零零脏兮兮地躺在那里!

      那藏身的小地窖因为本身潮湿和地势的原因,里面的东西只烧了大半。骆贤自里面扯出半床棉被和几件衣裳,打算把尸体包裹装殓起来,可把那棉被移开,她的目光就在墙角的一处地方停住了。

      那仿佛是用什么锐物新近刻下的字迹,似乎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或者损毁,还用块小小的木料碎片挡住,木料被那团棉被勾住,被骆贤一起扯出来,就露出了字迹,正是顾三莲惯常的字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舍不得。”

      骆贤静静端详了一会儿,颤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几个字:“莲娘,我也,我也,”顾三莲的气息仿佛透过那三个字传到她身上,她哽咽了半晌,才又颤着声音说出口,“我也舍不得你。”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回应,泪水大颗大颗地自骆贤脸上落下,她知道,她的顾三莲,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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